我站在楼顶上,视野无限辽阔,好像整个世界只有所见的一方天地,站在天地中心,错觉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又都不是我的,幸福的场景看多了,总是会联想起一些落寞。
也可能是人心老了。
苏正阳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跑回林城参加同学聚会,班群里一个星期前就热热闹闹的炸开了锅,我却借口说去外地旅游推脱了,一个人无限寂寥的躲在楼顶上看烟花。
只因为那时候我的体重突破了一百三十斤,从来不长痘的皮肤变成大油田,因为乱用药脸颊过敏全是红血丝,长达两三个月戴口罩见人。
我不想以那个样子去见苏正阳。
楼顶上广袤的孤独感不过是我矫情作祟,编理由躲避也只是不想让班长难堪。
但就算我再怎样给自己洗脑,都中邪一般的楼顶上等了很久很久,心里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万一苏正阳来这里看烟花呢,他不是一直期待来这里看烟花的吗。
三月份六六生日,大家通宵在KTV唱歌,我借着酒劲把那点小心思一股脑讲给了六六。
就像高中大家不知道许诗文的存在一样,大学我凭借着母胎单身的长相,完满的隐去了苏正阳的存在。
但仍旧在神志不清时想要找个人倾诉。
六六抱着半真心半发疯的我,听我絮叨了很多琐碎的小事,我从寒假背书讲起,一会儿讲到被王丽萍训骂,一会儿讲到苏正阳给我讲题,最后落脚在那个楼顶的期盼上。
不知道哪个舍友点了《一剪梅》,我大声嚷嚷:“难听死了!换歌换歌。”
六六的无奈的哄着我:“人家有病啊,大晚上跑去楼顶举头望明月?你都说你去外地旅游了,除非这人脖子上长得不是脑袋才会想不开去吹冷风,你当你俩上演情深深雨蒙蒙吗。”
第二天酒醒,我迷迷糊糊的爬上六六的床,把脑袋靠在六六的脊背上,然后后被她的骨头硌醒了。
硌、醒、了。
我没有骗叉叉,我的确是饿瘦的,如果说大一下半年我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的话,恐怕就在于此了。
叉叉成功成了我的直系学妹,凭借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个性打进了学生会的体育部和助学部,还竞选上了班里的团支书,现在每天忙得团团转,我经常在教学楼撞见她,匆匆忙忙朝气蓬勃的样子,比高中耀眼很多。
她说,她在忙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觉得累。
我不由得想,如果我学了影视编导,是不是也会像她这样。
叉叉开学英语考试考进了快班,我们两个在不同的年级,却要面临同一时间的考试。
没有早课的日子,她就会来我宿舍抓人,我被她拎着早上六点爬起来去图书馆刷题,在楼道里拿着小红本背英语,久而久之竟然觉得很幸福。
一种有事可做的幸福。
我入学时称得上是万念俱灰,大学同学不像高中同学那样朝夕相处,对一个人的了解多半来自于观察上课状态和朋友圈倾向,我是班里的背景色,存在感基本为零,久而久之也就奠定了自己懒散冷漠的形象。
人一旦活在某种氛围感中,就像陷入泥潭一样难以挣脱,我也曾加油打气想要好好听讲,但会在借笔记时无意间瞥见同桌不带恶意的奇怪眼神,或是看着舍友自然的结伴去图书馆,唯独把我留在宿舍。
成年人的相处,留予旁人余地足够尊重理解,掂量着说话做事时,总归是少了年少朋友那种敢于越界的强迫,我努力了几次,见难以修改留给别人的第一印象,那点本就不旺盛的小火苗,也就直接熄灭了。
叉叉对我说,她经历了两次高考,比别人看得更明白些,人生本就不存在什么一跨过去就豁然开朗的坎,很多想不通的事情还是要陪着时间琢磨。
就像那天她去参加同学聚会,本以为自己会通宵兴奋,可没多久就困得不行,只想睡觉。
多亏了叉叉,当初那个逼着我学生物的叉叉又回来了,久违了并肩作战的感觉,如今是真的觉得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离开了学校,时间的衡量不再局限于周考和月考,生活里有了更多的事情,更开阔的眼界。每一天都被压缩,或者放大,有时觉得这一年好像才过了一个月,有时又觉得只一天就无比漫长。
但大多数时间都会觉得,时间流逝的飞快,回头看竟然没有能抓住的东西。
大段的记忆仍停留在高中,无论苦乐都被强化的年纪,每一份感受都格外鲜活。
我很想念那些日子,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当然,也很想他。
上大学后才明白,并非所有学校都是桦实,充斥着一板一眼不容置疑的规矩,军事化管理早在几十年前就被诟病,并不是很多家长信奉的神圣权威。
下铺来自南方,是个也认为暖气会着火的可爱姑娘,她给我们讲高中在班里煮饺子的事情,讲老师平安夜给她们买苹果的事情,剩下的人接二连三报出青春里的趣事,唯有我沉默唏嘘。
对于桦实的怨念不会消融,我心知肚明所有美好的情绪都是来自于朋友同学,而并非学校本身。
网上隔三差五报道“不合理”的规定,短发令,体罚,男女生分开吃饭......我终于醒悟,存在不代表合理,普遍也不意味着正确,自由民主的高中,已经高举大旗占领了大部分领土。
只有我们浑然不觉,活在军事化管理强化意志品质的说辞下。
我终于理解了苏正阳身上那股来源于自由的与众不同,他提出质疑的勇气、反驳规章制度的自信,其实是所有人都应该具有的,实话实说的本能。
那不是什么特质,不是什么光芒,只因为我们太过怯弱,才显得他格外与众不同。
至少在我眼里。
他仍旧与众不同。
我不知道这样迟晚的领悟到底该快乐还是该悲哀。
上下学的时间段,地铁三号线总是聚满了华安中学的学生,他们拿着手机听歌,顶着各式发型,男女生大大方方的打招呼,有的聚团低声说话,有的抱着练习册算题,我远远的看着,眼眶就会开始发酸。
我曾经在公交车上也见过这样朝气蓬勃的一群人,他们都来自最好的学校,他们是天之骄子,同时享受着最美好的青春。
一转眼就成了学姐,大一新生带着全新的年轻气息入学,我帮忙领队带他们拿军训服装,看他们焦头烂额的准备第一次期末考。很快又一年走到尽头,十九岁转瞬即逝带来苍老感的同时,也让我释然了。
可能我的失望不过是在于,我们的相遇相识和分离,都没有一点戏剧性,相处时像是做贼一般担惊受怕,回忆起来也就无比后悔,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它怎么就变成了回忆。
追悔莫及,悔的不仅仅是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