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是班长，我觉得他再这么喝下去，迟早会成为第一例因兴奋过度进入医院的毕业生。”
“他那哪是兴奋。”苏正阳拿起桌子上所剩无几的山楂片，像看自己儿子一样看着哭的自娱自乐的班长。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这么伤感干嘛，不至于不至于。”我盯着桌子上一堆乱糟糟的空酒瓶，拿了两瓶啤酒放在面前。
苏正阳一边帮忙开瓶盖，一边自言自语的说：“好多人，今天从这间屋子里出去，可能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我没回答，这样热闹的氛围，实在不适合谈论分别。不知道谁切歌，阻止了体委和一帮男生唱嘶吼版《我的天空》，男生们闹闹哄哄的表示不满，然后就传来了叉叉鬼哭狼嚎版的《忐忑》。
太吓人了，我立刻喝了一大口啤酒压惊。
“喝慢点。”苏正阳嘀咕着，“少喝点，装装样子就行了。”
他一把拆穿我，笑的很得意，斑斓的灯光照在他的白色T恤上，随着他的动作缓慢移动，很好看很好看。
他补充了一句：“万一你喝多了，我可背不动你。”
借着一口酒给我的勇气，我和他说，苏正阳，其实我现在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尤其是笑起来。
苏正阳有些脸红，半响才纠正我，什么叫现在觉得。
“这种时候你也应该恭维我！”叉叉的声音太具有压迫性了，我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喊。
“对！你长得也好看！”
苏正阳吼出这句话时，《忐忑》刚好结束，于是这句气沉丹田的赞美灌满了一整个屋子，所有人都听到了。
我晕乎乎的，居然不觉得脸红，面前同学的脸变得模糊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光线、酒精、还是开心。
高考就这样过去了，我们几个相约不对答案，在分数下来前收拾行李跑去了青岛。
舍长说，毕业去远方，毕业旅行总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们坐在火车上，看着沿线的海岸、啤酒厂、淡白色缓慢流动的阳光，叉叉靠在我的肩上听歌，董希和心怡说了一路悄悄话。
舍长不停地提醒我们行程和注意事项，叉叉不听话，来回插嘴，被舍长无情的打了头，我们在火车上闹成一片，时刻担心会有其他乘客投诉。
那段旅程从开始，就美好的不像话，像是梦里才会有的情景。
我们租了一个很大的民宿，放下行李直冲美食街，看到什么都想吃，活像饿死鬼转世。
青岛以海鲜著名，沿街店铺的老板把半米长的龙虾扔在游人脚下，吓得董希哇哇大叫。叉叉拉着舍长去吃冒烟冰淇淋，一勺白色凉凉的粉末塞进嘴里，瞬间就有两股烟从鼻孔里喷出来，我和心怡举着相机照了好多的丑照。
一条小吃街我们逛了两个多小时，蹭的身上全是油点子才从街尾钻出来，舌尖上挥之不散的酸味和辣味，是刚刚吃过的巨大的黑莓、爆肚、鱿鱼串和煎豆腐。
我们四个一路嘻嘻哈哈胡乱拍照，看到所有还亮灯的店都要进去转一转，舍长端着最后一碗麻辣爆肚跟在后面，像个操碎了心的家长。
半夜十点半，我们爬上天桥，听着远处微弱的海浪声，不知道谁的手机一直在拍照，闪光灯仿佛把我们包围了，桥下右手边，刚刚写了明信片的礼品店熄灭了最后一盏灯，只留下两个士兵玩偶站立在门前，静静守候着过往的人们。
叉叉第N次把考试那天的事情讲给心怡听，那天她和几个同班男生被分到五中的考场，人到齐后一个男生问另一个——五中没有咱们班女生吗？
另一个扬了扬头用下巴指向叉叉——你看她算吗。
叉叉气愤的叫喊声引得很多行人回头，心怡笑的无可奈何，连忙做出小点声的手势。
我靠在天桥上，看着桥下车水马龙，游客从美食街钻出来，带着一身食物的香气，开车回家的人停在十字路口，红绿灯的号码指示牌像是某种惊喜到来前的倒计时，我们的民宿在高楼中露出一个边角，走下天桥，拐个弯，穿过两个商店就能见到它。
那个晚上是属于我们的，属于一群发了疯的毕业生。
大一这一年，我很多次梦到在青岛的最后一个晚上，梦到大家。
我们在青岛玩了一周，从栈桥、八大关、沿着旅游线一路玩到金沙滩，大家把脑子丢在了家里，需要几点起床，什么时候收拾行李，坐什么车，去哪些景点，住在什么样的房子，大大小小的问题都是舍长一手操办的。
吃完自助撑到弯腰走路，上楼前又买了一串葡萄和两袋子零食。
“备好干粮才能行军打仗。”叉叉说完又跑回货架加了两袋卫龙。
这句话似曾相识，我回想了一下当初偷偷摸摸躲避老师的两个人，曾经很怂的场景现在竟然觉得可爱。
十二点多，五个人缩在客厅沙发上看鬼片，从《笔仙一》看到《笔仙三》，心怡拿走最后一片薯片时刚好放到《夏洛特烦恼》，叉叉枕在我的腿上，我半躺着倒在舍长身上。
夏洛推开门回到高中时代时，叉叉忽然冲向了阳台。
“王勃！苏轼！白居易！还有写《阿房宫赋》的那个谁！你们都好好活着吧，老子就不取你们狗命了！老子毕业啦！”
我们四个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董希也冲上阳台。
“开普勒和牛顿去死吧！”
然后是心怡，接着是舍长。
大家在阳台上把能想到的名字骂了个遍，尖叫着祝他们长命百岁。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冲上去。
我站在她们身后，看着四个此时拥有相同笑容的女孩子，声嘶力竭的告别她们的高中。
窗外是沉沉的黄昏，暖黄色的灯打在她们身上，让这四个平凡的女孩看起来那样耀眼。
我拼命想记住这一刻。
叉叉调侃的看了一眼舍长，忽然鬼叫起来。
“魏友明——”
舍长懊恼的推开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样反击。
阳台上有片刻的沉默，董希也朝窗外喊出了声。
“项岩——”
“梁嘉康——”
心怡的声音紧跟其后。
“项岩——”
“梁嘉康——”
她们两个只是一遍一遍喊着这两个名字，却什么也没有说。
喜欢了那样久的人，怎么会轻易放下呢。
叉叉堵着耳朵一脸嫌弃的看着她们，头发被舍长揉的乱糟糟的，脸上挂着不遗余力的笑容，她回过头，着向我，把手卷成喇叭状扣在嘴巴上。
“宁晨——宁晨啊——”
不知道是谁哭了，然后所有人都哭了，夏洛卖力的跳楼放火，我们五个没良心的观众却哭作一团。
满地的浪味仙和薯片，叉叉抱着我躺倒在地板上，像是喝醉了一样。
她说：“我们终于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