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回来的,早该回来了。
可是如今他却还没回来。
耳边悠悠回响起启灵曾时常念到的一句: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一切分别,即分别自心,心不见心,无相可得。
想到启灵,她的师兄,慕小夕嘴角不自觉又勾起了笑。
四周鸟鸣轻幽,花香馥郁,只有竹篮里的婴儿沉睡之时,慕小夕才得以让心神清静片刻,此时的她终是渐渐困乏起来。
夏风如此柔和,树荫下如此清爽,不知不觉,慕小夕便伏在树下的竹案上睡了起来。
那睡眠深深浅浅,梦中浮华而过。
她耳边除了悠悠的风声,似乎还听到了佛音嗡鸣之声。
然而慕小夕却在轻柔的嗡鸣声中,仿似听到了近身的脚步,闻到了熟悉的男子身上的味道,还感觉到了凑到自己面颊的鼻息。
回来了么?
不,
还不是,
还在做梦么?
这每日都做着无数的梦,每日都能梦到他,何时才能到得尽头?
眼皮一动,她却不敢睁开,生怕看到的仍是虚无的空茫。
一次次的期盼又一次次的失落让她心口裂开了不少的缝隙,脆弱的心不敢再承受一次割裂。
然而心底油生出的细微的期盼,终是再一次忍不住。
最后,慕小夕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渐渐入眼的清明与虚空,顿时凉透了她的心扉,心口再次被割开一刀。
眼前除了仍在竹篮里沉睡的婴儿,便只有不知何时落在竹案上的一直斑斓的小鸟。
没有他。
小鸟清澄的眼珠正盯着自己。
周围仍是遍地的烂漫山花,青青郁郁一片,不见人的影踪,仿似这山间根本无人烟居住。
慕小夕压下心口的失落,习以为常地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顿时觉得口渴,她撑起身子,缓缓踱步入屋。
她从刺眼的花苑甫一入到里屋时,便觉里屋黑得昏天暗地一般。
明明还是白日,却突然眼前一黑,她身子晃了晃,扶着屋内的桌案,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里屋的内饰。
她摸到案台上,给自己倒了茶,一口气咕噜饮了好几杯,想来是在外头坐久了确实渴得难受。
她再倒满一杯茶正要仰头饮入,却听屋外传来婴儿的哭声,慕小夕一急正要冲出去,却听婴儿哭声又戛然而止。
不仅哭声停止,还传来了婴儿的笑声。
许是奶娘当先冲了过去,哄住了婴儿。
慕小夕端着手中还未来得及喝的茶便朝屋外走去。
“莺嫂……”
奶娘的声音很好听,唱的歌儿堪比黄莺,小婴儿特别喜欢她的歌声,故慕小夕便唤她莺嫂。
“莺……”
然而慕小夕的声音却没能在跨出屋外的瞬间继续下去。
眼前的一幕,仿佛如梦境一般,让她呆了住。
那玄冠束发,铺满一层熠熠的日辉。
那黛蓝的身影,如同尘世外飘落的星芒,翩然蹲立在竹篮前。
那如精刀裁出的侧颜,以及凌锐的眉眼,此时望着竹篮里尽是潺潺流水中的温柔。
那苍劲的大手伸到了竹篮里,却晕着柔和的光,轻轻地点着婴儿鲜嫩的面颊。
婴儿的大眼扑朔着日辉下的光彩,嘴里发出“咿呀咿呀”稚嫩的声音,瞬间能够融化人心的笑声。
小婴儿小小的手指先是碰着竹篮外伸来的男子的指尖,而后吧唧着小嘴做出渴望吸允的模样,紧紧捉住了男子的一只手指往下扯着。
却扯不动。
男子嘴角弯起柔美的弧度,他的笑颜瞬间漾出了刺眼的星辉。
“啪”
茶盏落地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
男子抬起头望向杵在门口处僵住的慕小夕,看到了她身上的白纱罗裙微微随风飘起,美若世外仙逸。
他笑意加深,轻轻拍了拍竹篮里的婴儿示意宽慰,便站起身。
英朗不染尘沙的眉目如昨,英气的身板直挺,迎向杵在门口良久不曾动弹,或是不敢动弹的慕小夕。
此时的他,满面微笑地看着她,眉眼间传递着:我回来了。
他眼中的笑,盈满了感动及温柔,心疼及愧疚,到最后,眼里便是大片大片的星光般的璀璨。
一只斑斓的小鸟扑打着翅膀飞过,在这午后的花苑里,穿过了周围凝固了的空气,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慕小夕终于吞咽下了堵在喉咙的顿挫,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
眨了眨眼,睁得明亮,看着前方的人影。
她张了张嘴,面上看起来极为的平静,她望着站立在她面前的萧昇,真真实实,鲜鲜活活地感觉到并非是梦境也并非是幻觉的影子。
她用颤抖的声音,却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调,语无伦次。
“我,我把杯子打破了,我这就回屋再取一只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语气很平淡。
仿佛萧昇此人今晨刚刚出了屋,却突然回来撞倒了慕小夕所干的“坏事”,而她却心虚地在认错。
说话间,她便僵硬地转过身,面朝里屋迈着步子。
却在跨入门槛的一刹那,脚步顿住。
她背着身,再度深呼吸着气,大口地吸了几口。
随后猛地转过身,大步飞向萧昇。
纱裙翩飞,她几乎是横身飞向萧昇,三两步便冲到了萧昇的面前双手圈住了他的脖颈,攀在了他结实有力的臂膀里。
感受到的不再是淡漠,不再是冰凉,不再隔着什么国仇家恨,不再是什么兄妹身份,而是他温热坚实有力的胸膛。
还有他真切的心跳。
他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萧昇搂着慕小夕,低着头将下颏抵着她的后肩,轻柔地笑,声音仍是低纯动听,带着饱满的精神,浓郁的笑意。
“不过是一只茶杯罢了。”
他抽出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颤抖的脊背,“你喜欢扔几只,便几只,只需留下两杯便足够了。哦,不,留三杯,还有我们的渊儿。”
而慕小夕却是咬紧着唇,好半天才发出仍旧断断续续的颤音,“渊?好,那便唤他,渊儿。”
萧昇嘴角的笑意加深,“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
慕小夕点着头,又将萧昇搂得更紧,“好,依你。”
风儿将慕小夕如瀑的发丝拂了几缕到萧昇的面颊,他并未将其撩开,朝她的鬃发点去一吻。
“苦了你了。”
身后许久听不到慕小夕的回复,却仍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她轻声吐出一句,“不苦,有你在,一切都不重要。”
两人便在寂静的午后,紧紧相拥,和风暖暖,心头暖暖。
也不知搂了多久。
然而竹篮里的婴儿却不应景,看着两人的温情相拥极其的委屈,撇嘴“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萧昇这才恋恋不舍松开了慕小夕,重新蹲下身子凑到竹篮面前,生疏地哄着小婴儿。
小婴儿,萧渊。
但此次不管萧昇如何哄,小萧渊的哭声更盛,一声一声高嚎扯破了府院的寂静。
萧昇面色一沉,皱了皱眉。
小萧渊一瞧,小嘴张得愈大,哭声愈高。
慕小夕蹲了下来,推了推萧昇,声音略带叹息,“我来吧,你如此不讨孩儿喜,还得多练练。”
楚予宸不喜他,曼瑾曼宇也不喜他,如今,连小萧渊也对他有意见一般。
萧昇侧着身子,让开了道,看着慕小夕已近熟练地抱起抽泣不停的小萧渊。
小萧渊一沾她身便立即停止了哭泣,堪为神奇,看得萧昇都愣了神。
婴儿萧渊小脑袋搭在慕小夕的肩头,明澈的眼珠还转悠着,望向萧昇,小嘴一努,露出了得意的笑。
许是父子连心,他似乎听到了小萧渊残忍的心声:娘亲是我的!
萧昇顿感挫败,一双幽眸变得愈来愈沉,面色也变得愈来愈黑。
他幽幽地将哀求的目光投向慕小夕,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还有趴在肩头望着自己笑的小萧渊。
然而不自觉地,萧昇还是弯起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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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外,牵着曼瑾与曼宇刚回到府邸的曼芝看到了园内的情景,怔了怔,许久才晕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她拉了拉有些不满的曼宇和曼瑾,轻声道:“走吧,明日再来寻你们姑姑吧。”
曼瑾转过了身,一面走一面回头看着园内慕小夕忙碌地哄着小婴儿的身影,努起嘴朝曼芝问道:“娘亲,姑姑会被带走么?”
曼芝抬头望了望天,“许是不会吧。”
曼瑾听着曼芝如此毫无底气的答复,半分不得宽慰,低着头不语。
倒是曼宇显得镇定许多,“怕什么,指不定哪日爹爹也能回来呢。”
曼芝脚步顿了顿,并未答复曼宇,只当做未曾听闻,继续牵着他们往前走。
漫山的花海,已悄悄染上一抹岁月痕迹的女子,牵着两名八岁过半的孩童,悠然地穿梭如同仙境的花海。
蝶舞蜂飞之间,翻飞的粉絮仿若天空中洒下的炫彩星辉,即便是炎炎白日下,也能看到漫天的璀璨。
灼灼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