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殷红,这么看着是个俏公子,画个胭脂就是个俏姑娘。
“那那那,星君大人,请问为什么要在这里面泡一下呢?”传说所有神仙妖的命理都在一本册子上,只有他能看,甚至看着不顺眼了,还能顺手改改,当然了,这都是那些可能只上过一次天界的土地老传的,但是既然有这么大的能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对他,盼晴自然恭恭敬敬得舌头有点打架。
☆、千人渡劫会(二)
“你硬闯的那艘船,载着满船的神仙是来尘世渡劫的。”
盼晴咂咂舌,脑中一时想到的全是什么万人游船游、千人渡劫会之类的词,都很有气势。
“说到渡劫,当然在尘世的一世就不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定有许多曲折离奇的经历了。”这星君还好意思嫌弃月老啰嗦,此刻说到他熟悉的话题,他索性随手一伸,吸过一把椅子来在她跟前大大方方坐下来,回头看一眼站在一旁说到兴头上,又被抢了话茬的月老,又吸来一把椅子给他,“定有勾心斗角。”他舔舔自己的红唇,“妻离子散”,咬了咬牙,“甚至血流成河。”
盼晴的心随着这三个不同程度的劫,当当当,抛了三下,糟了糟了,单看二哥那一身行头,定是个渡劫的,跟他是一家子,岂不是要倒霉透了。
“许多上神仙者,在天上关系都很好的,今天到我家来喝酒,明天去你家下棋,一转眼到了这儿,你砍我我剁你,啧啧啧。”他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
盼晴偷偷翻了个白眼,这还不都是你们布置的?
他两手一摊,“若是都还记得,能下得去手吗?这下不去手,尘世跟天界又一样其乐融融,还渡什么劫?”
盼晴狐疑地看了看浴盆,“难不成这药水让我心狠手辣?你们身为神仙,怎能不慈悲为怀呢?”难道她眼花?怎么觉得水浅了许多?
“这哪儿能呢?别打岔。”他说得太激动,似是被自己呛着了,咳嗽两声,“再想,这一世,你杀了我爹、我斩了你娘。”
盼晴“咦”地一声,满眼鄙夷,这仙家之人,怎么动不动打打杀杀,心里严重怀疑司命星君名不副实,同样是布局,为什么不能布一点文绉绉的,以心交战的例子,譬如张三骗李四入伙开大赚特赚的酒楼,而后卷了钱跑路,这一来一去,心情大起大落,对李四也是个大劫难啊,为什么非要见血才行?
他见她的神色有些不屑,正了正色,“我就是举个例子,一个极端了点的例子。再譬如,让张三李四配一对,在尘世你抛弃我、我背叛你,这些人回了天上还怎么做朋友?”
盼晴点点头,是呀,这要是多渡几次劫,差不多就把天界得罪光了,往后讨杯酒都难。
“这样一说,这药水的作用你知道了?”他笑眯眯又期待地看着她,他一笑真像个天真的小姑娘,太好看了。
“懂了!”盼晴用力点头,“让渡劫的神仙更加宽宏大量。”
“额……”一老一少面面相觑,两两摊手,很是无奈。
“郡主?你是天上哪里的神?像你这样天资聪颖的,老夫真是少见。”那红衣老者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
“我呀,我是堂庭山神,我聪明吧!”猛地把那月老一推,夺过椅子,“当着我的面骂我愚钝,还想坐我的凳子,给我滚!”她愤愤地跺了跺脚,反骑椅子,趴在椅背上,这点儿话听不明白,白活四万年了,那些土地老大部分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舌根要多碎有多碎,什么狡猾话她没听过。
“哎哎哎,就开个玩笑,玩笑。”那月老摆摆手,花白的胡子垂到圆滚滚的肚子上,一动就在那圆球上扫来扫去。“那药水,本来我们洒在太言山下,一处瀑布里,从天界下到渭江途中,他们都从那道瀑布下过了,这药水,让他们到了尘世就只记得尘世此生的往事,而忘了天界本身的事情,尘世的劫渡完,回到天界就把渡劫的过程全忘了,这样既渡了劫,修了神力,又免掉大家见面尴尬,是化解爱恨情仇、和谐天界气氛的妙招啊,来来来,你也赶紧补着在这药水里趟一趟吧。”他往那浴盆一指。
映在他们三双眼睛里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浴盆。
“水呢?”司命星君大惊失色,从椅子上一蹦三尺高,表情像极了被人调戏了的小姑娘。
他们仨围着浴盆绕了一圈,在靠西面的盆子上发现一个豁口,大白正得意洋洋地靠在那豁口边上,摆弄它那磨得光滑如镜的指甲,不,爪子。一大盆子的汤水全从屋子里,淌到外面美人靠下面,又直直流进了院后九曲溪水里。
“郡主,跳吧!”一老一少无奈地指指外面潺潺的溪水。
禽兽啊,两只禽兽,“我不跳!”盼晴双手抱肩,誓死不从的神色。
“为什么?”
“二位有所不知,这溪水是建府的时候挖的,趁着家中东南高而西北低的地势,借着府后横贯京畿的南濠河而挖凿的九曲溪,溪里清澈见底,小鱼成群……”
“现在这些我都知了,但是不知为何郡主不能跳。”司命长得这么好看,就是这点不好,喜欢打断别人。
盼晴暴跳如雷,用手指指岸边,“现在是正月,你知不知?这溪水能结冰,你知不知?”手指之处,白雪还未化,后院一片寂寥,庭院只有白雪砂石,和几株寂寞的松。
“这个,这个……”星君被一吓,搔了搔后脑勺,顺势用胳膊肘捅了捅月老,低声嘟囔,“你最通尘世事理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月老捋一捋胡子,看着确实有些岁数有些城府了,突然向前一跳,一把掐住盼晴的脖子,因为身材矮胖矮胖的,比她矮一个头,手也比常人短些,够着她的脖子还有那么点吃力,虽是作势掐着,不过刚好放在颈边,“郡主不要逼老夫动粗。”
一旁司命星君已张大了嘴,见着盼晴略显嫌弃的一瞟,忙摆手解释,“我尘世来得少,不知道尘世间是这样解决纷争的。”真是个关键时刻卖队友的好星君。
“你和我动粗?你就用你的小短手和我动粗?”盼晴抓住他伸上来的右手,一拉,从他身前过,左手拉住他的左手,从他圆滚滚的肚皮上一交叉,他那两只短手便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紧紧被拉在身后。
“哟哟哟,郡主轻点啊,老夫一把老骨头了。”
“别装了,人土地老三百年修为比你还老点,相传星渊天尊四五十万岁,还二十岁男子的皮囊,比星君还嫩些,你就别装了。”
“哟哟哟,我虽然不是真的老,可我是真的胖啊,是真的手短啊,疼疼疼。”
“星渊天尊”司命喃喃念了一下,瞬间似乎恍惚片刻。
“你们若是让我在浴盆里趟一下,我还能勉为其难答应下来;现在数九寒冬的,让我往溪水里跳,门儿都没有,你发誓不让我再跳了,就放开你。”
“我我我,发誓,放了我。”这帮神仙的操守真是让人怀疑,不是应该刚直不阿,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吗?
他甩动着自己如藕般瓷实的短胖手臂,踱到星君身边舒展身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还刻意往星君背后藏了藏,嘟囔一句,“可这不合规矩。”说完警惕地看看她,又往星君背后躲了躲。
“那我们就让它变得有规矩。”盼晴又跨上椅子,趴在椅背上,示意他俩凑近,“难道天界平常就没个正常的神仙,来尘世看看?若是这儿生出异象,可有谁来管?”
“但是你的神力在乘船过渭江的时候已经被锁了。”那月老很认真地答,这一答可好,把盼晴的思路重又整了一遍,都是被那药水给带到沟里去的,为什么要纠结失不失忆的问题?她召唤他俩从梁上下来,本来就是为了讨论个更根本的话题。
“这样吧,这也不合规矩,那也不好办,你们俩带我回灵修之地或是直接回天上去吧。”盼晴给他们指了条解决问题最快的明路,等着他俩弹冠相庆。
谁知两人异口同声,“不行!”
“为什么?”她的下巴磕在椅背上,“二位神仙,我本就不该在那船上的,就想找,找,找个上神来着的,我都没有买票,现在给查出来了,你们还不把我赶回去?我没有买票啊二位。”
那月老又捋一捋胡子,每次一捋,都没什么好话说,“不是我们不想让你下船,是我们神力不够,你上了这贼船就得渡完才能回去,那船,都是单向行驶的。”
“只从天上下来,不回去,够浪费的。那那那,你们哪儿来那么多的船?”
他得意地摆摆手,“五彩文鸟衔着飞回去的,哈哈,那神鸟力气可真大。”
脾气泄气地坐在了椅子上,只能重回刚才的思路,“没有神力,我也可以替天界考察考察有没有异象。”
“天界派下来做事的也有要求的,你都没有神力,能干什么?”司命一语击中要害。
“我我我……”她望望眼前这不肯通融的一老一少,“我不是还能看得到你们吗?普通人都看不到的,这算不算一种能力?”
他俩被说动了,缓缓点了点头,“行吧,主要是那药水只够这一浴盆,全洒在了溪水里,也不知道你跳了有没有用。”
她的下巴又磕了一下。
“全身湿一下,就真有这么大的功效?只记得这辈子的事情,忘掉天界所有?”看着这二人吊儿郎当的模样,她还真有些怀疑了。
☆、千人渡劫会(三)
司命星君居然心虚了,小脸一阵白一阵红,最后成了猪肝,“以前吧,是可以的,但是这一船神仙的这一次吧,就不知道了。”
月老也惊呆了,不等她问,先转过脸去,“为什么?怎么会?”
星君低头,绞了绞衣角,一副受气的小媳妇样,“配药水的时候手抖了。”半响无话。
“你好好的怎么手抖了?你什么时候手抖,也不能配药水的时候手抖!他们要是忘不掉,那是要出大事的,他们出大事不要紧,天帝怪罪我们那就是大事了,大事啊!”月老大惊失色,手舞足蹈,自己被自己呛着了,那气急败坏的神色,恨不得和星君同归于尽。
“不是我想抖,那天突然星汉一声巨响,腾起来个黑雾,把我吓一跳,才抖的。”星君也颇为委屈。
“黑雾?”盼晴和月老都一愣,看来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神做事一神当,不连累你这老儿总行了吧!”星君被他数落得也暴躁起来,只看向盼晴,“好吧好吧,我也犯了错误,已经不合规矩了,你就这么待着,若心有余力,多注意注意,上界确实感到尘世有异动,却找不到根源”
盼晴不过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真给她派任务了,吐了吐舌头。
二人站起身,事虽没办成,但也该走了。
“对了,还有一事。”盼晴拿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又有些忸怩了,“我也知道不能问具体是变成了谁,但是就想问问,有个红衣童子,他现在在我身边吗?”
“红衣童子?”星君摸不着头脑,“哪位上神?”
这才想起一万年来,她连他真正的名讳都不知道。
“红衣童子,红衣童子就是。”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八千年过去,他已经不是个童子了,想想也着实奇怪,“他住在星汉边上,就在合虚山之上。”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星汉里。
星君与月老相视思量了一下,月老开口道,“合虚山直上的星汉,与灵修之境、红尘之界遥遥相望,时不时有青文鸟穿梭其中,也有天神仙者在其中修炼,但在上界位偏东南,不是个神仙乐于长住的地方,这么多万年,印象里没什么神仙府邸在那边,除了……”
星君点点头,“除了星渊天尊的汉崖府。”
听了星渊二字,盼晴咬咬唇,他们还尊他一声天尊,瞬间有了好感。“好像,远远能看到汉崖府。”
“对了,我记得。”那月老突然想起什么,盼晴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这样一来不仅知道他的下落,还能知道他的名讳,“斗神子煦幼时在星汉边的竹屋修炼。”
“斗神?”脑中是一片大红,如血的红,如业火的红,如愤怒的熊熊的红,“凤族的那位皇子?”
“是,就是惯会放业火自己烧自己增长神力的凤族,据说子煦上神小时候,一个没掌握好,险些真把自己给烧光了,长大了手腕上还有疤呢,哈哈。”
“但斗神在一万年前的合虚之战中就陨灭了,你找的不会是他吧,你是多久没见过他了,还童子?”月老哈哈一笑,突然意识到什么,很恭敬地鞠躬,“没想到盼晴郡主是这么久远时的天尊了,老夫,不,老身,不,在下,先前得罪了。”
盼晴连连摇头,双拳在身后攥紧,“子煦的元神,是涵养在星汉里?”
“对,但无形无状,没有人能……”
星君说了一半,被月老抢了话茬,也算报了方才的仇,“天尊您灵力莫测,您看到的正是斗神子煦的元神,也未可知。”
盼晴点点头,心里突然一片清明,是的,那一定是子煦的元神,他记不得从前的过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却隐约觉着竹屋是他的家,整日整日在星汉中修炼,况且,他的手腕上有业火的疤痕,那童子居然就是子煦。
盼晴将他俩送到屋檐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司命星君满脸正色,一扫方才的羞涩,带点无奈地看着她,“问吧。”
“怎样,才能渡劫呢?”
月老摇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色,这也不能怪盼晴,她没怎么上过学,也没爹妈教,问问规矩总是好的。
大白大概因为自己一身好皮毛变得比炭还黑,心中愤愤,一直缠在星君脚边,将他那银白的锦鞋抠得坑坑洼洼,星君用手指隔空点点它,它便如被下了定身咒,动弹不得,星君手腕一绕,朝美人靠下潺潺的溪水一指,大白便在空中优雅地翻了个它自己定是没本事翻的圈儿,直接坠在冰凉的溪水中,“哇”地一声,凄惨得整个府都听得到。
盼晴的心“噗通”一下,同它一样落了水,这才想起,她没有神力,眼前二位可是带着神力来的,大可不必如此客气,大概因为他们顾忌她是个不知何方的神圣,不敢得罪。
星君也没有恐吓她的意思,反而挑挑嘴角,绽出一个柔和的笑:“看在你长得很像一个故人的份上。”叹口气,凑到她耳边,“这可是真正的天机——无论你受了怎样的苦痛,亦或是没能够寿终正寝,都是渡劫的一部分,只一点,万万不可自戕,若是自戕了,这便是你渡不过的生死劫。”
盼晴还当是个多大的劫难呢,原来是个除了自杀不行,怎样都可以赢的考试,可想着这二人种种有违操守的所作所为,又不放心道:“除了自戕,我怎么样都可以恢复神力?”
月老又捋了捋那象征坏消息的胡子,“严谨起见,还要加一条,不能被魔君苍籍杀死或是封印住,不过,苍籍早就被星渊天尊……”他如释重负地两手一摊,“所以你怎么痛快怎么来,只要不自杀,待你在这世间阳寿尽了,这劫就算渡完了。”
原来她是来这里捱日子的,瞬间又觉得,提前知道了评分标准的考试一点意思都没有。
星君握握她的手,“切记,不能自戕。”
她又反握他的手,“我第一个怕死,第二个怕疼,放心,自戕这种事情万万不会粘。”目送二人扶摇而上,消失在一片月色当中。
讪讪回屋,见着大白缩在浴盆一角,幽怨地看着她,急忙拿块素白的绢子给它擦擦,又捂在自己怀里。星君月老二位兜了一大圈,敢情就是来找她这个漏网之鱼的,虽是大事没办,可总算了结了他们的心事,这下大概是把他们这一群神仙都丢在这里,任他们自生自灭了。
哎,刚才忘记问问她阳寿几年,能不能减掉些,不然,她才十来岁,这劫得渡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哟。
门口子婵端着一碗血燕雪莲羹,刚一进门,就嘟囔一声,“怎么灯都灭了?”
盼晴这才反应过来,大概是刚才和月老交手的档口,他那矮胖的身躯,掀起一阵不大的风,将蜡烛都吹熄。
黑暗里,她见着子婵远远朝案头的花烛弹了弹手指,那火焰便“噌”一下窜起。抬头看她,依旧神态自然地将碗递到她跟前,“郡主”趁热喝了,难道是她的错觉,或者眼花?
“子婵,你想什么时候嫁人?”没头没脑地盼晴突然八卦起来了,大约是受珞珈山上那群无所事事的千金小姐们的影响。
她正在屏风后头忙着往浴盆里灌水,回头笑看盼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郡主莫不是动了什么心思?”
“我,我没有?”蓦地想起方才珞珈山上的公子,脸上一热,他会不会就是子煦?
子婵叹口气,靠在浴盆边上,“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这个郡主是了解的,可是。”见她凑到跟前,盼晴顺势把没动过的羹推到她跟前。
从来一万年游荡天地间的时候也没个人服侍,现在误打误撞到了尘世,整日子婵为她忙前忙后,盼晴也怪过意不去的,现在看来她多半也是天上来渡劫的,不然哪能隔空点个火花出来,和她以礼相待,甚至拍拍马屁,也是应当的。
她推辞着,又接着讲,“可我总觉得,小时候应该是同别人定过娃娃亲似的。”
“这个你都记得?”心中暗叹,星君果真是手一抖,药效有限,天界的事情她没忘干净。
“也不是,可我总觉得,印象里……”她沉思一下,“总觉得我是该嫁一个人,叫什么来着,我都不记得了。郡主,这是同你亲才说,你可别传出去了。”她摇摇盼晴的胳膊,盼晴连连应下。
这下更加证明那药水的无用了,她可得好好待子婵,别回了天界才发觉是个掌事的大人物,到时候还记着给她做丫鬟的时候、偏偏她还没给过好脸色看,那麻烦可就大了。
“郡主觉得颜大人如何?”她冷不丁一问,正戳中盼晴闷闷不乐的心事。
“好又如何,坏又如何?”盼晴撑着脑袋看她,就说这个丫鬟不一般呢,来头果真不小。
“好,就让王爷给你招来做夫婿。”
“不害臊!”捂住脸,又从指缝里偷看她,“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她走上来作势拍了拍盼晴的头,“在山上你不也听到了吗?我觉得,颜大人,名声是大,但是呢——”她瞥了盼晴一眼,一看就是憋了一肚子坏水,“不知道他比不比得上山上那位眼疾手快的公子。”
“这个姐姐愈发没有规矩了!”盼晴急得只能干跺脚。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了,有榜,嘿嘿嘿,还是万字榜,所以四更,从今天到周日四天一天一更,然后下周休息三天,咱们周四再见~爱你们,求评求收藏啊~~
☆、心思活泛(一)
吃香的喝辣的、斗妖怪杀恶鬼,忙着把鲛珠变黑,时不时抬头念着诀,想让天上的云彩破个口子让她上去,便是盼晴在堂庭山八千年的山神生涯。
秉承着这一肆意生活的原则,到了尘世她决定要发扬光大,然而天不遂人愿,譬如上课吧,她是不愿意的,但是想着既然来尘世一遭,学习学习也是好的,便勉为其难去了;又譬如,娘一个月里总要召唤她去陪她吃斋念佛,先是在府里也就罢了,谁知道春暖花开,她居然变本加厉,总要去城西北如是山上的如是寺里去住个五天,她是更不愿意的,又想着既然生作人女,满足满足娘亲的心愿也是好的,满心不愿也就去了。
正当她下定决心,绝不再做一样不愿做的事情的时候,司乐官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说要在京畿举办个才女夺魁赛,选出全京畿最有才情的千金。
这消息一出,盼晴就恨得牙痒痒,要说这世上什么人最该杀,她私认为不是烧杀抢掠、不是坑蒙拐骗、更不是小偷小摸,而是那挑拨离间之人。举办这赛事,同挑拨离间有什么分别?前一天还是朋友,后一天成了对手,从此虚张声势、笑里藏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更狠的栽赃陷害、买/凶/杀/人,可不都是这挑拨离间挑出来的事?
然而,世上如她这般看得透世事的人不多,皇上就是愚人一个,一听这提议,连说三个好字,头一个就把公主大名报了上去;公主也是愚钝,听说了这热闹赛事,忙把盼晴的名字也报了上去;官员一听,纷纷向爹爹预祝她夺魁,爹爹也不聪明,谦让着道别家千金都很好,于是阿猫阿狗家但凡有个女孩子都报了名。
盼晴虽是个没有追求的山神,却是个有尊严的山神,想自己是白芦国堂堂一国郡主,若是名落孙山、颜面扫地怎么行?于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地开始学琴棋书画,回望一把来时的初衷——吃喝玩乐,相去甚远。远远望着银河,滚滚流下泪两行,“星君,我究竟阳寿几何?现在就拿了去吧。”然而,皎皎星汉,半点回音也没有。
这赛事挑拨之效,过了没十天就发挥了效用。
盼晴正笑嘻嘻地进宫去上课,公主却冷着脸,也不迎她,也不理她;她俩并肩听课,但凡她想说个什么都被公主抢了白,说错个什么被公主发现了,定是大笑特笑一场,亏得中间一道锦屏隔着,与颜大人也打不着照面。
心中愤愤,这公主莫不是反应特别慢?今天才想起来她十天前就想到的事情?既是不愿意同她争夺才女名号,那当初荐她的名作甚。
那头颜大人,大抵也感到气氛诡谲,平日里两个学生笨归笨,好歹千金之体,尚守规矩,怎的今天一副拍桌子打板,似要上房揭瓦的态势,他倒是识相,早早收拾收拾便告辞,剩下对盼晴怒目而视的公主,以及被公主怒目而视的盼晴。
她俩就这样对坐着,盼晴的袖子边是上课用的书册,她正揣摩着,公主若是扇了她个巴掌,她是回扇还是不回,公主却开了口,“跪下。”
“为,为什么?”盼晴瞠目结舌,她可是堂堂山神,怎么能说跪就跪,这要是给哪个小禽兽瞧见了,回头山里一传,那榆树、桦树、柏树,最是嘴碎的老树妖,叶子一摆,哗啦啦的整个山林都知晓了,让她渡完劫还怎么有脸回去?
“我是公主,让你跪就跪!”她操起书册往地上狠狠一砸,却也不是那么响,也不是那么有气势。
盼晴先还一打怵,继而喜上眉梢,她回去做山神的机会可来了,顺手一推,一旁整叠书册全部倒在地上,“不跪!”还翘起二郎腿,“就是不跪!”
公主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此刻气得泛白,她的手指攥成拳头,指节都拧得泛白,肩膀抖动着,这盛气凌人、咄咄逼人的情形,让盼晴突然晃了个神,忽地想起天界那去过竹屋神女的强大气场。
公主一定会大叫一声,“大胆!来人!推出去斩了!”
然后盼晴这一世郡主,年纪轻轻,年方十五,英年早逝,一缕香魂,告老还乡,这样一想,美得她一个不小心“嘻嘻”笑出声,正落了她的耳。坏了坏了,若是气极了她,下令五马分尸可怎么办?她筹划的是无痛渡劫,第二天还要轻轻松松去堂庭山上上班的。
然而这公主却终究没有那样恣意妄为,捏紧的拳头砸在桌上,“你走!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踏进我宫里半步!”便遣丫鬟将盼晴送了出去。
盼晴还探头探脑地,想看她是不是使个眼色,让宫女们偷偷缢死她或是毒针一放,暗算她至死,可让人失望的,她们就只是恭恭敬敬地把郡主送出宫来。
出宫一路,侍卫怒目相视、丫鬟侧目避让,如同盼晴带了瘟疫,一时之间让盼晴这以脸皮厚、厚似上青天的山神突然也觉得,如同出门忘穿衣服般窘迫,四处遮掩,巴不得早早上了轿。
在轿子上颠了一阵,突然灵台一片清明,寻死这条路,在公主这儿走不通,自有别处可以走啊,只要不是自己主动的,就不算自戕。“走,上珞珈猎场去!”
子婵自然是不同意的,然而这会儿盼晴抓住早早了结尘世的念想,怎么都不肯听她的——等她的肉身一命呜呼了,谁还在乎这威严丫鬟怎么说。
穿盔甲的时候手脚麻利得仿佛能生风,系都没系紧就赤手空拳地跑出去,却被子婵眼疾手快地拉过,手里塞了把短剑,身后又跟上两个侍卫。
盼晴瞥瞥身后,两个老实巴交的侍卫,走出去百米来远,眼见着树林茂密,眼珠子一转,脚底下抹油,转过几棵树,就把俩侍卫甩掉了,只听得他们在后头叫“郡主”,自己个儿已经往二哥指过的徒步狩猎山林跑去。
做了几千年的山神,让这帮小禽兽们扬眉吐气一次也无妨,盼晴暗暗自我安慰,却觉着四周一片寂静,只偶尔两声鸟鸣,更显山林幽深,不觉又紧了紧抱着的双臂。
一双小羊皮靴踏在林下苔藓上,发出润润又低微的声响,走了有片刻,心下松了松,眼见着都要到顶了,也没见着什么珍禽猛兽嘛。
渐渐的,盼晴觉得不止自己在呼吸,身后有沉沉的气息,像极了,没有变成黑猫的瑞虎,猛地转身,见一斑斓虎正矮着身子对她虎视眈眈,看到她的时候,那张花脸仿佛还阴险地笑了笑。
“嗷”地一嗓子,盼晴脚踩着苔藓一滑坐在地上,心说,死,还真是桩可怕的事情。再可怕,也得硬着头皮扛,咬着牙一闭眼。
一声悲鸣,而后只有“呜呜”声。
右臂被人抓住从地面拎起,怒气冲冲,又强忍住,“谁家的丫头片子,这么没规矩!”
盼晴睁开眼,阳光略微扎眼,一手扶额,隐隐见得一双凤目不怒自威,恍惚了片刻,这不是灯会那晚遇上的公子?
他似也辨认出来,倒不好意思像方才一样严厉,微微敛了怒容,依旧低沉道:“这儿不是千金小姐来的地方,跟我下去。”
“我不!”她甩开手。
那公子拧着眉低头望她,带着点儿玩味,顷刻,嘴角挑了挑,“想上山顶看看去?”一瞬的笑意灿烂。
盼晴愣了愣,懵懂地点了头。
“失礼了。”被他拉住铠甲下的杏花纹绣袖口,直直往山顶奔去。
他似无心砍杀,只左避右闪,一路带着盼晴登上珞珈山顶,立在黄色的旗子边,远远的,一阵欢呼声。
“他们,在为你欢呼?”像立在尘世的顶端,四周毫无遮挡,星罗密布的街市外有绵延的山丘,一波波地荡漾开去,直到目光穷极之处,竟与天上层层叠叠的云朵交汇于一条线。
公子依旧嘴角微扬,“算是,为我们俩欢呼吧。”
我们,俩。孑然一身游走在天地间许久的盼晴,心头泛起融融的暖意,我们,是个很好听的字眼。她低下头,用右脚脚尖在地上划了个小小的圈儿,如蚊子般的声音问:“你到了山顶,晚上是不是可以和花魁喝酒去了?”
耳边传来几声干咳,“你是哪家的千金,这么口无遮拦……”他的嗓音也低了下去。
盼晴抬头看他,“不然你登顶登得这么起劲,不就为了,为了,和花魁看星星看月亮吗?”
他双眉一蹙,“这山顶,俯能观数千里河山,仰能望几万里长空,就为了花魁?”不禁好笑,双手背在身后,“看够了没有?下山!”不容置喙,仍旧像先前一样拉住袖口,毫无阻碍畅行至山脚。
盼晴想到子婵狡黠的目光,若是叫她看见又是这位公子,定要说笑。
“告辞!”
他一怔,见状也不强留,一个响指,一匹黑马自林边飞驰而来,他翻身跃上,冲盼晴抬了抬下颌,“后会有期。”绝尘而去。
盼晴心头像被投了块石子,皱皱的,浮动着。
☆、心思活泛(二)
回府路上,子婵一个劲儿地数落,说盼晴太任性,这丫头实在太厉害,气场强大,训得盼晴一愣一愣,一个字儿都不敢回嘴。脑中只有逆光的山顶,一张桀骜的脸。突然,她不觉得这尘世是在浪费时间,突然想好好地,好好地过完这一世,看看能遇见什么良人。
肃亲王早就一脸凝重地等在海棠轩,“回来就好,明起待在府里,爹爹给你请老师,好好练练你那琴棋书画。”虽不严厉,却不容置喙。盼晴心中讪讪,更加对那司乐官恨得牙痒痒,却没奈何。
不多时,一家子都沉沉睡去,想想莫名其妙就翻脸的公主,心里愤愤不平,一咬牙,捏个诀,居然身轻依旧如燕,一个转身便坐在了屋顶上,心叹司命星君配药水时,手大概不只抖了一抖,这架势,十抖都是有可能的。
刚刚坐定,居然瞧见爹爹趁着夜色,风风火火出了门,府里依旧一片沉静。
夜凉如水,从口袋掏出个鹦鹉螺号角,没成想,到尘世来,这号角和鲛珠都给原样带来了。于是低沉沉吹了一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传出几里之外。
远远的城南,响起悠悠箫声,如海涛、如波浪、如抽泣、如惆怅,这里竟能听到如此熟悉的曲子。
东海东海浪涛天,鲛人鲛人哭不得;南天南天华光盛,公子公子莫相忘;君心君心不曾动,长息长息泪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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