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澜夜听了发笑,往常也不是没听过拍马屁的话,软的硬的他都不吃,可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这马屁拍的倒是有些不一样,听上去就敞亮。观世音菩萨?他低头闷笑,倒是个贴切的比喻,贴他的心。他唔了声,听在耳里很受用,仰唇道:“有娘娘这句话,臣真是即刻死了也甘愿。”锦玉拉他起来,面对面站在眼面前,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和他说话要微微扬起脑袋。长得好看的人哪里都好看,锦玉是这么想的,他微微仰唇的时候,露出交领下的细长脖颈,灯台下的烛火映照下,温润如玉的皮肤隐在墨色镶边的交领里,显得异常玲珑。他还有一双妖治的眉眼,望向人的时候,总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意味,就如同那日在春凳下匆匆一瞥,只一眼就让人忘不掉。她心头一震,不过顷刻间,就让她想出这些款曲来,她果真是疯了,一个太监也能叫她想入非非。四眼交汇的一瞬,忙偏过眼梢,脸上带起应景的绯红,她喉咙有些发哑,抑制不住闷声咳嗽了两下。阮澜夜没在意,不过须臾片刻,哪里会想到她动起了这些心思,转头朝她:“娘娘喉咙还没好利索么?”锦玉心里擂鼓似的,踱了两步站在落地罩旁,紧张笑道:“好了好了,早好透彻了,多亏了公公的草药,真真是神药!”他和唇道:“那就好。”良久无言,气氛有些尴尬。可尴尬的似乎只有锦玉自己,人家阮掌印还是很镇定的,打量着屋内的陈设,道:“娘娘在这儿还住得惯么,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和臣说。”她冲他摇摇头,“不用麻烦了,这儿什么都不缺,我和碧蓉两人都住的习惯。”阮澜夜转身踱至梳妆台边上,望着案桌上的陈列,偏头朝她笑道:“住惯了?这可不行,娘娘可不能就在这儿住惯了,将来还得移驾仁寿宫,少不免又要适应一阵子。”仁寿宫?锦玉一怔,那不是只有太后才能住的宫殿么?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没敢接话,纵然心里有揣度,这种事也不是好问出口的。他背手望向她,脸上有种惊愕的错觉,突然问他:“娘娘想当太后么?”当太后?她从来也没想过,起初千里迢迢来郢都当皇后,已经让她的人生偏离了轨道,如今又来问她愿不愿意当太后,当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她提着马面裙坐在床榻上,呵呵笑道:“公公就别打趣我了,能捡回条命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敢奢望当什么太后?公公这话要是叫外人听见了,我少不免又要加条罪了。”阮澜夜没考究她话里的意思,只一门心思盯在‘外人’两个字上,敢情她不当他是外人么?她和周贵妃不是一样的人,旁人为了皇后太后挣破了头脑,耗费了大半辈子也没得到,也不知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样样好处都落到了她的头上?手指摩挲着案桌上的珠翠,凉意传至手心。大权不旁落的道理她大概是还不懂,不过这样不正合他的心么。将来大殿下登基,留个这样的人在身边才好控制,他是内监,有些事情明面上不好办,有个挂名的太后要好不少,可这人不会是周贵妃。他眯眼笑道:“娘娘怕什么?有臣帮衬着您,在这后宫里横着走也没人敢拦。”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手里又提督着东厂,锦衣卫里的番子任他调遣,就连前朝里的那些群臣见着他也要客气三分。可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个内监,就算权利大上天那也是皇帝的一句话,一句话能让你上天,也叫你人头落地。正说着,门上传来敲门声,急冲冲道:“干爹,启祥宫出事了!”阮澜夜眉心一跳,三步并两步上去开门,蹙眉恼道:“什么事?”伏顺低首望见他曳撒上的皱褶,扑通两膝跪地,手指扣着砖缝颤栗回禀道:“干爹,大殿下……不见了!”他背手,抬脚就踹在心窝上,咬牙恨斥骂着,“狗东西!咱家先前怎么吩咐的,一个个都当耳旁风么!”他气得难以自持,抬手按了按了眉心,“还杵着做什么,赶紧都出去找,殿下要是出了事,都下去给高皇帝陪葬!”伏顺被踹的没了魂,浑身抖的筛糠似的,抬袖子擦汗急急往后退着。大殿下是干爹既定的大统继承人,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出事,半个行宫的人都甭想活命!先帝只有两个子嗣,小的不成气候,宫里宫外都只认定大殿下。除此之外,先帝还有个同胞的弟弟,也就是宁王司马询,宁王的心思,早在先帝在位时就是司马昭之心。这宫里有宁王的眼线,阮澜夜日防夜防,防得就是宁王。外头下起小雨,阮澜夜顾不了其他,抬脚就迈进雨里。碧蓉在一旁站着,有些二仗摸不着头脑,拉住锦玉道:“主子,发生什么了?我好像还没看过掌印这么火急火燎的,脸色都变了,大殿下能出事么?”的确是棘手的事,大殿下今年七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天之内接顺间没了爹和娘,对谁都是个打击,虽说生长在皇家,可到底也还是个人,年纪轻轻就要被迫卷进权利的旋涡中,对于他,其实是不公平的。锦玉回头吩咐,“碧蓉,你去拿把伞,咱们也去看看。”碧蓉回身进屋拿了把油伞,伞面撑开两人一同也迈进雨里。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伞面上,发出咚咚声,碧蓉伸头凑过去问:“主子,您刚刚在屋里和阮掌印做什么了?”锦玉瞥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足足有半个时辰呢!掌印就没提对食的事么?”她咬着牙嗔怒道:“你还好意思说的!人家阮厂臣根本没那个意思,都是你吓我,害我差点会错了意叫人看笑话!”碧蓉狐疑,“咦,不应该啊。”雨越下越大,她没听清碧蓉的话,问了句什么。碧蓉小跑跟上前,在她耳畔处道:“外头都说掌印不许人靠近,连回话也要离三尺远,你瞧着今天那伏顺小公了公么?回话都是立在廊外的,人家还是掌印的干儿子呢!那日在奉先殿,我就瞧着不对劲,掌印对您似乎不大一样。”锦玉听得愕了下,回想起那日在奉先殿的时候,他突然伸过手来抱她,还有今日,兴冲冲地就上手替她穿衣裳,哪里有什么避嫌!碧蓉见她发愣,连着叫了她几声都未反应,忽然抬眼看见夹道里进了一行人,行色匆匆地就往这边来,眼看着就要撞上了,碧蓉连忙拉过锦玉,恨骂道:“不长眼的狗才!这么大的两个人看不见,死命往前冲,赶着好投胎么!”锦玉这才反应过来,回身瞧见行宫里嘈杂。不过三更天,大殿里灯笼亮了一片,从夹道一直绵延到启祥宫。她拉住碧蓉,“走,咱们也过去看看。”作者有话要说:断更了不少天,谢谢小天使们不离不弃,这几天会日更到三万。另外作者菌申榜了,以后只有有榜单就会努力日更的!感谢小天使的收藏留言~【偶话好像有点多,汗,就降,花式遁走!】第8章奉先殿里停着高皇帝的尸身,后罩房里停着的是各位殉葬的高娘娘,其中也包括顺妃。曹大伴找到大殿下的时候,是在顺妃的棺椁中,众人面面相觑,因为是高娘娘的尸身,都不敢上前乱动,任由着大殿下抱着尸身嚎啕。小殓是要裹尸的,因此光看外面,是看不出到底什么面容,只靠着外头的牌匾封号才能辨出来。司马钰抱着顺妃的尸身,哭喊着叫娘,众人听了都动容,说到底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娘亲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谁知道是不是被人害死的呢!宫里头的这些手段还少么,大殿下是既定的储君,有多少人眼红,有时候连皇帝都身不由己,又何况这些后宫的妃嫔。阮澜夜从庑房里匆匆赶来,看见的就是这番景象,司马钰身穿一身重孝,人只有七岁,身形瘦弱地窝在棺椁里,他走过去,半蹲在那里,朝他伸出手:“殿下出来,跟臣回启祥宫。”司马钰忽闪着大眼朝他望了望,阮澜夜曾经侍候过几年,他对他从来都很信任,悻悻止住眼泪,带着稚声问他:“阮厂臣,他们都说我母妃升天了,什么叫升天?是去做神仙了么?”望着他稚嫩的脸庞,带着懵懂,也许他隐约间知道些什么,可那些小太监哪里敢和他胡说,阮澜夜点点头,伸手将他接出来,“升天就是上天堂了,就像殿下看的书里一样,天上有很多神仙,人长大了都要上天做神仙。”他撇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抽噎道:“可是……可是母妃为什么不带我一块升天呢,我不想和母妃分开。”阮澜夜替他擦眼泪,低头看他,良久才道:“等殿下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有些路是需要殿下一个人走的,不能总是要依赖别人,殿下知道么?”司马钰眼里憋着眼泪,摇了摇头,伸出手扒着顺妃的棺椁嚎哭道:“我不想明白,我只想要母妃,我要母妃。”锦玉站在一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番话也许这里所有人都懂,可偏偏只有殿下一人不懂。她忽然想起自己,娘亲走得早,大概也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什么都不懂,她以为娘亲只是去了远地方,爹同她说,等她长大了娘亲就能回来,可后来才明白,走了就是走了,再也回不来。阮澜夜牵着他往楚锦玉面前带,他很依赖他,小手拽着他的手掌,抬头问他:“厂臣以后会陪着我么?”他低头朝他笑了笑,将他交给锦玉,淡淡道:“殿下认得她么?她是皇上的皇后,也是你的母后,殿下以后跟着皇后娘娘住。”锦玉冲他笑了笑,刚要伸手去搀他,被他一把推开,他气冲冲道:“她是父皇的妃子,是害死我母妃的人,我不要和她住,要不是她出现,我母妃不会离开我。”碧蓉在身后连忙扶住她,轻声呼道:“主子……”锦玉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转眼间就看见司马钰挣开了手往门口冲出去。阮澜夜抬眼示意底下人,司马钰被众人拉住,有些害怕,朝着阮澜夜叫道:“厂臣救救我,厂臣救我。”“都放手。”他蹲下来,抬手替他整理乱糟糟的鬓发,“殿下以后还会听话么?”他有些胆怯,一直在不停地抽噎,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样子有些可怜。阮澜夜牵起他的手,撑着伞往外走,众人小心翼翼跟在身后,透过行宫里的光亮照在两人身上,一大一小的身影在雨里走着,有种破碎守山河的味道。闹了好半晌,后半夜总算消停了些,阮澜夜牵着司马钰回了启祥宫。曹大伴看见他,顿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跪地求饶道:“掌印饶命,都是奴才没看好殿下。”司马钰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能不能不要罚大伴,是我自己要跑出去的,不怪他。”他略微思量了下,颔首道好。吩咐人点了熏香,扶着他上了床榻,替他盖好被褥,坐在床边儿上问他:“殿下以后要一个人睡,会不会怕?”眼神里带着无知,温吞了下道:“我不怕,因为有曹大伴陪着我。”曹大伴是宫里的老人,先前还在乾清宫当过差,当年大殿下出世的时候,陛下一高兴就赐了曹大伴去随侍,这一去就是七年,七年的光景,他陪着司马钰的时间也许比顺妃还要长。他又替他掩了掩被角,喃喃道:“这样……也好。”孩子毕竟是孩子,哭了这么半晌,又折腾了好一会,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没一会就睡着了。殿外杨平候在门口,说要事情要报。他挑了帘幔出去,站在廊庑下,“什么事?”杨平弓腰回道:“督主,黄锦和的事已经料理完了,番子在府中搜出了些书信。”说着托手呈给他,顿了下,“里头有些与周国公有关,督主打算怎么做?”阮澜夜随意翻了下,黄锦和公然站在乾清门上骂他,是存心想死,既然如此,那他便遂了他的愿。他哼笑道:“正愁不知道怎么料理周贵妃,如今就送上门来了。”将手里的书信提给杨平,吩咐着,“把这些送到大理寺,再给他加两条,保管他再也翻不了身。”杨平退了两步,知晓他的意思,前有黄锦和,这下一个就是周国公。周国公这些年仗着周贵妃在宫外胡作非为,东厂里的罪名早八百年前就立好了,他如今是旱地里的**,扑腾不了。督主既要铁了心的办周贵妃,自然会从周国公这头开刀,贵妃没了娘家做靠山,在宫里自然也就成不了气候。屋外的雨停歇了,天边逐渐亮起一丝鱼肚白,天亮了。他闭着眼静静地养了养神,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事情已经料理的差不多,该要歇歇了。回身瞥见跪在雨地的伏顺,浑身灌满了雨水,耷拉着头,跪了大概有两个时辰了。他上前拂了拂手,沉声道:“行了,起来罢,往后吩咐的事再当耳旁风,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自个儿上内务府领板子。”伏顺忙磕了几个头,欣喜回道:“谢干爹,儿子以后一定记得,好好给干爹当差。伏顺脑子笨,干爹不嫌弃儿子,独独选了奴才做干儿子,儿子知道干爹的用心,以后一定不会给干爹添麻烦。”阮澜夜眯了眯眼,觉得眼眶有些酸涩,按了按头嗯道:“别你娘的废话了,赶紧走,哪一回叫我省心过。”伏顺得了令,忙拖着身子往西门上去了。瞧着他那灰溜溜的怂样,阮澜夜只觉好笑,回身打算进殿,居然看见楚锦玉蹲坐在床榻边上,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睡着了,司马钰把她的手抱在怀里,呓语轻声喊着娘亲。曹大伴从明间进来,瞧见他站在门槛子上发愣,刚要开口就被他抬手制止了。“你也下去罢,这儿不用人伺候了。”曹大伴愣愣地点了点头,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就退出去了。屋内只有三个人,楚锦玉和司马钰都睡着了,他站在门槛上朝里看,两人依偎在床头,灯台上的烛火忽明忽灭,烧了一夜的灯油也尽了,窗缝间吹来一阵风,那烛火终于灭了。天还没有大亮,寝间里有些昏暗。他轻脚迈上前,看见她窝在那里,头抵在黄花梨木床头上,那张脸朝着床里,只露出半张脸,发丝三三两两垂下来,搭在嘴角边,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唇角线条,浅浅上扬,有种别样的妩媚。大概也是累坏了,她鼻息间传来咻咻的声音,像一只熟睡着的梅花鹿,模样姣好。他从未打量过熟睡的人是什么样的,不知不觉弯了身子朝向她。她的睫毛很长,紧紧阖上盖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青凖。“娘亲……”床榻上突然传来声音,是司马钰在说梦话。他下意识的惊起,抬手抹了抹鼻尖,有细微的湿润,连手心里也是,汗津津的,觉得有些黏腻,在曳撒上狠狠的蹭了下。不知为何,心里擂鼓似的跳,在静谧的房间里似乎格外明显,他努力平息,可似乎没有用,跳得越来越厉害。他抬眼看窗外,外头有鸟叫声,叽叽喳喳让人心生厌烦。是不是压抑的久了,连个女人也能叫他心生荡漾。手心的黏腻感越来越重,在曳撒上怎么蹭都蹭不掉,他有些心烦。没有再看坐在脚踏上的锦玉,他捏着曳撒抖了抖,径直出了启祥宫。第9章启祥宫里,司马钰迷糊间起来看见楚锦玉趴在床榻边儿上,想起昨日在行宫,厂臣说她是父皇的皇后,他要管她叫母后。她的手臂被他抱在怀里,他怔忪了下,脚踏上的锦玉睁眼,抬头望见他在打量自己,想起昨晚的事情,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略顿了下才道:“我……我这就走。”说着就要站起来,腿里没知觉,一下子软跪在脚踏上。司马钰怔怔问她:“你怎么了?”她朝他笑了笑,苦哈哈道:“腿麻了。”他哦了一声,坐起身看她,知道她是因为陪着他一夜才腿麻的,嗫喏道:“那你歇会子再走罢。”锦玉嗯了一声,见他有些不自在,说到底他和平头百姓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自己陪着他一夜,他心里总归会有所动容的。他突然问她:“你有娘亲么?”锦玉一怔,知道他是想自己的娘亲了,他还是有些难过,脸色黯淡糯糯道:“阮厂臣说人长大了都要上天做神仙,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升天,我想娘亲,想抱在她的怀里,夜里没有她我会害怕。”阮澜夜给他撒了一个大谎,虽然是骗他的,可是比起直接告诉他,要仁慈得多。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抚慰叹道:“是啊,人长大了都会上天堂,我六岁的时候,娘亲也上天做神仙去了。天上有很多神仙,她们住在月亮里,殿下以后要是想娘亲,就抬头看看月亮。”“那娘亲能看见我么?”“能的。”他又问:“那我能和娘亲说话么,我有很多的话还没来得及和她说,她会听见我说话么?”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有淡淡的花香。她顿了一下,喃喃道:“会听见的,顺妃娘娘一定会听见的。”他的眼里有些湿润,又窝在床榻里面,一句话也不说。她有些担忧,倾过身子问他:“殿下累了么?”他拉过她的手,紧紧拽住抱在怀里,良久才听见他呜咽的声音。皇家的孩子对于父亲的情感远不如娘亲来得重,在他的心里,娘亲是世上第一个离开他的人。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也许刚开始会觉得难以接受,很煎熬,等日子一长,这种感觉会慢慢淡忘的。锦玉倚在榻上,将司马钰圈在怀里,轻拍着他入睡。天大亮的时候,是曹大伴进来服侍的。他端着红木漆盘,上面是殿下的孝服,弯腰福道:“皇后娘娘,让奴才来伺候殿下罢,您也累了一夜了。昨夜儿个阮掌印吩咐了,往后殿下就随娘娘住在承乾宫里,等殿下登极以后,大些了再一个人住到乾清宫。”锦玉狐疑,“厂臣昨夜来过么?”曹大伴怔了一下,昨夜他进来服侍的时候,看见阮掌印就站在门槛子上,还不让他吱声,遂纳罕道:“来过的,估摸着娘娘那会睡着了,掌印进了殿没和您说话么?奴才瞧着进去了好大一会功夫,还以为掌印和娘娘说过这回事儿呢。”好大一会功夫?那阮澜夜进了殿作什么?先前她瞧见司马钰可怜,就打发碧蓉回哕鸾宫,自己上启祥宫来看看他。当时里屋没人,司马钰拉住她喊娘亲,她心一软,就挨在床头边睡着了。难不成这期间,阮澜夜进来过么,还留了好大一阵?她心里惘惘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搬倒了五味坛子。恍恍惚惚回了哕鸾宫,碧蓉在院子里修剪花木,下了一夜的雨,连植物都不一样了,绿油油地焕发出生机。回身瞧见锦玉,碧蓉搭道:“主子回来了,大殿下有没有为难你?”她摇了摇头,坐在石桌旁,自顾自拿起茶壶冲了一杯水。碧蓉见状跟过来,坐在她对面,样子有些小心翼翼,抬眼道:“主子听说么?一大早发生了件大事,延禧宫里周贵妃被拉下马了。”“周贵妃?”锦玉脑子里有些模糊,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人措手不及。周贵妃家里不是很显赫么,在后宫多年也都是独大一份,虽然高皇帝没有立皇后,可皇后所有的实权都在贵妃手里,眼下多事之秋,发生了这样的事,若说没有人做手脚,谁都不信。“听说是周国公与罪臣勾结,还有前年黄河发大水,私自吞了一大笔修水道的款子,还有周国公的公子,在酒楼打死人,霸占人家良家妇女,这都是四五年前的事儿了,也不知怎么这会提起来,零零八八加起来有十几条。按照例律,哪一条都让他翻不了身。”碧蓉叽叽喳喳的讲着,也不知道她打哪儿来听的这些消息,不过一夜之间,难不成连宫里都传遍了?碧蓉叹了口气道:“要不人都说:得志一条龙,失宠一条虫。前儿还高上九重天呢,转眼间就跌进泥地里,还不如那些殉葬的娘娘呢,好歹还能封个朝天女户,有功勋在身。”人都死了,就算封皇封帝也没命享,眼下也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锦玉问她:“那贵妃现在如何了?”“听说出事的时候,赶忙叫了阮厂臣去了延禧宫。”锦玉纳罕,“叫厂臣去作甚?”碧蓉忽然来了兴致,倒噎气憾道:“阮厂臣和贵妃的事儿,主子不知道么?”她道:“他们有什么事儿?”“我的主子,您比我先来,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碧蓉四下望了望,确定没人才拉住锦玉,“阮公公以前一直在延禧宫当差,据说都是贵妃娘娘提拔才至今日的。我听贞德门上的小太监说的,说两人暗通款曲!”啐!锦玉狠狠地啐了她一口,拍着石桌骂她:“你个碎嘴子!这种话是好说出口的么!”她突然激动起来,把碧蓉唬得一愣一愣的,狐疑望着她,张嘴就道:“主子,你急什么!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人家小王公公说的,说阮掌印一个月要上延禧宫七八回,每回都能待一个多时辰,殿里的宫娥太监都被叫出来,你说两人孤寡寡的待在屋里个把时辰能做什么?”锦玉脑子里突然想起昨夜里的事,觉得周遭凉飕飕的,冷风从后脊梁骨直往里钻,半晌在支吾道:“可……可他不是太监么?”“太监怎么了,我以前常听人说,有的太监喝些药方子能还阳。”碧蓉一讲起来就没完没了,拉住她道,“你说阮公公会不会没阉割干净,就割了那么一点点,那处还能用?”碧蓉一面说一面还拿手比划着,脑子里映出画面,毕竟也是姑娘家,怪不好意思的,忙悻悻止住了口。“什么还能用?”锦玉起初没反应过来,待想起来她话里的意思,木蹬蹬地站在那儿,羞得脸盘发红,嗔怒骂她:“真不知要脸的!也不害臊!青天白日的,小心厂臣听见,拔了你的舌头。”碧蓉惊得忙两手捂住嘴,呜呜不发声。东厂搜情报的功夫可是天下头一等,平头百姓家夫妻间的牢骚话都能打探出来,要是被那些番子听到了,她岂不是要剥皮抽琵琶骨?主仆两个心里都惘惘地,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暂且还不了解。总归阮澜夜是顺着周贵妃才爬到今天这个地位,在宫里沉浮,要是没个把贵人相助,连命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延禧宫里,混乱一片。屋内所有的一切陈设尽数破碎在地,外头站了一溜的太监宫娥,可没人敢上前劝慰。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前一瞬还高高在上,下一刻就成了所有人的笑话。外头德公公踌躇上前,心头黯黯地,劝道:“娘娘……”“去叫阮澜夜来见本宫!”屋外阮澜夜刚进了殿,就听见周贵妃呵斥的声音。该来的总会来,以往那些真真假假又有谁说得清楚。他迈进门槛里,满室都是碎瓷渣子,垂着眼眸望见贵妃站在落地罩旁,满眼腥红带着幽怨,沉声道:“娘娘找臣有何要事么?”她素面沧桑,瞥见他淡然的面容,和往日那种卑躬屈膝的态度截然不同,她轻笑,他到底还是变了。从落地罩里走出来,勾唇笑道:“怎么?本宫无事就不能叫厂臣来叙叙旧么,好歹也作陪了这么多年,恩情也许没有了,可旁的情分也总还能提起几分的。”阮澜夜眯眼瞧她,她是打算敞开窗子说亮话了么,踩着碎渣子径直走过去坐在椅圈里,抬眼吩咐众人:“都出去。”宫娥太监都悻悻地,掌印和贵妃之间的事情,纵然心里有腹诽,可谁都不敢置喙些什么,更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当按以往的规制,带上门就留两人在屋内。周贵妃笑道:“厂臣还怕别人听见么?”他比她想像中的还要狠厉,平日里只以为这份狠厉,能成为她锋利的一把匕首,谁知有一天,他竟会拿这把刀指向自己。她不是没担心过,总以为念着往日的情分,他下不来狠心这样对她,可如今发生的一切摆在面前,她不得不承认是他变了。东厂的那些探子,若没有他的指令,谁敢将这些罪责搜出来,摆到明面儿上,他是铁了心的要除去她。见他缄默,她自顾自望向窗外,嗤笑道:“秤凭心,斗凭量。往日我待你如何,也都不必细数,只是到了这份儿上,我只问你一句,这六年来的情分,到底有无真心?”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我喜欢吃鱼”投了一颗地雷,给你比个大爱心!ps:问个问题,前面在不知道阮澜夜是女的的情况下,我一直用的是“他”来描写的,大家会觉得突兀么?下章会透露一些眉头,人称可能大部分要改成“她”了,毕竟咱们公公是个狂拽吊炸天的女督主,得要符合身份,乃们觉得呢?在线等建议……挺急的!第10章阮澜夜坐在那里,执起杯盏抿了一口,放下道:“真心还是假意,如今又有什么可说的,没有娘娘臣也没有今日,可这后宫的天下,若是没有臣,娘娘哪里又能坐的如此安心?”原来不过都是利益么?她听了呵笑,“天下?我何曾将这些放在心上过,这么多年,我是放着自在不自在,把你当洋灯,谁知竟是鬼火。”“娘娘管臣这里要真心,可娘娘又何曾拿真心待过我?”周贵妃回过身来,哼笑道:“不愧是做了这么多年的东厂提督,旁的没学会,这副狠毒倒是学的游刃有余,本宫倒真是后悔将你送进去,早知今日,当初就该直接掐死你。”她说的满是恨意,捏起他的下颌,拔掉他发髻上的铜簪子,一头青丝飘落下来,冷哼道:“本宫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将你带进宫来,这张迷惑人的脸,是了,本宫就是被这张脸迷惑的。”她擒住她的下颌,第一次见她,是在合德门上。她与人起了争执,后来才知道是冒名顶替进宫的。她是女儿身,为了替她打掩,将她带进延禧宫,靠着她一路做到了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举荐她接管东厂……这一桩桩一件件,换来的就是她这样的对待么?!阮澜夜牵起嘴角,反讥道:“娘娘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不知女人最不可信么?”她扭头拂过她的手,带着肃杀之气,“襕明在哪儿?”周贵妃笑出声来,“原来是为了阮襕明,她如今是我手上唯一的筹码,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么?兔死狗烹的苦头本宫已经见识过了,这一切还都是拜厂臣所赐,怎么?厂臣难不成还以为本宫是逆来顺受的人么?告诉你,加在本宫身上的,本宫迟早会百倍讨回来!”襕明是她妹妹,当年周贵妃带她进宫,却唯独将襕明扣留在手里,她知道她忌惮她。可这些年来,她暗地动用所有的番卫去查,可连襕明的半点消息也无。阮澜夜伸手将她拂在地下,瓷渣子扎了满手,顿时血肉模糊。她没看她,径直摔门而去。杨平候在门上,见他神色隐忍,三千发丝全都泻下来,往常只听过督主与贵妃之间的传闻,可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披头散发的从延禧宫出来,他怔了下,忙上前拜道:“督主……”“上头有旨意,罢黜周氏贵妃号,念其治理后宫多年苦劳,禁足延禧宫,没有咱家的命令,谁也不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