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云捂了脸,似乎那些话太脏,太恶心,他说不出口。“镇北王若真为你着想,怎会让你陷入这种境地?”他痛心的看着顾停,“你看,就算他死了,你仍然要为了那一份虚无缥缈的情义,帮他护着家人。镇北王府与你本不相干,没有血缘羁绊,也不可能有什么骨血,你姓顾,是我们的弟弟,我们的亲人,虽旧年有些辛苦,却是一步一步互相扶持走过来的。”“顾停,你值得更好的人,值得更好的日子。看你这般自苦,迷在局里走不出来,我很心疼。”小雪之下,墙头梅枝轻颤,红梅映着俊颜,似停驻了时间所有美好。江暮云朝顾停伸出手,指节修长,声音润朗,似凝尽了世间所有温柔:“忘了他,跟我走吧。”第41章 你不值得随着江暮云的话, 周边一片心疼,百姓们紧紧捏着拳, 眼眶泛红,黑衣刺客团甚至都放缓了攻势, 等待着顾停的决定。在大多数百姓看来, 的确不值得。人好好一个公子, 长得好看, 生的聪明,心明眼亮,性子也正直,几日前城楼表现惊艳世人, 和这位江公子说的一样,这么好的小公子, 真的值得更好的人, 更好的日子。当然自家王爷也是很好很好的,骁勇英武,一世雄杰,配得起世上一切!可顾公子若真不愿做小情儿……也不能说错, 人家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 别人还敢强求什么?王府众人就有点急,尤其一干护卫, 脑门汗都下来了:“顾公子你别听他的!”“他胡说,他挑拨离间!”“若您不重要,王府不接纳, 你怎能随便来得了王府?怎能随便指挥我等?”江暮云逮到机会,立刻见缝插针,更加痛心的看着顾停:“你看,在别人眼里,你也是不配的。”说话的护卫更急:“你放屁!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少曲解!”江暮云理都不理他,只定定看着顾停:“这里,不值得。”“这位公子此话差矣!”霍老管家匆匆赶来,拱手朝围观百姓打过招呼,同样理都没理江暮云,直直朝顾停行礼:“我府太王妃睿智通透,决策于心,向来耿直,怎会把不喜欢,不承认的人接来掌管王府大局?会阖府相托,正是因为太王妃很喜欢您,很认可您,府中小姐和小公子也都视您为兄,诸多孺慕,怎会有假?若今日公子选择离去,我等不怪,这本就不是公子的事,公子做的已然尽够,可请公子做此决定是因自己心意,万万不可由着旁人蛊惑!”老管家换了口气,又道:“也请公子切莫怪罪王爷。他很看重您,只是诸事缠杂,总是抽不出空,流言那几日,他不是不管,是一直犹豫怎么管,您才不会生气,他想走近您,又不想太突兀,让您不喜,他有很多很多的事都想做,只是都还没来得及……”江暮云又逮住一处,眼皮微抬:“老人家此话差矣,既然阿停是镇北王的心尖宠,最宠爱的心肝宝贝,又何来想要走近又怕突兀一说?”围观百姓顿时静默,是啊,关系都这么亲密了,怎会突兀?刚刚因老管家的话不停激荡的心情重新淡了下去。顾停瞪江暮云:“我二人房中情趣,为何要尽诉于你?我就爱撒泼卖娇不可以吗?”江暮云似十分受伤,难过的捂着胸口:“你……一定要伤我至此?”顾停唇角微扬,露出微笑。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和霍琰之间,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时间还太短,他不可能喜欢上霍琰,霍琰也不可能喜欢上他。可霍琰向他展示了所有诚意,想和他交朋友。那些暗里的局,连成线的蛛丝马迹,霍琰只做,不说,摆出来让他看清楚,让他体会,让他了悟,他喜欢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甚至极喜欢这种谜题游戏。霍琰好像一直都未曾远离,就站在他身边,冲他招手,说:来,走近我,了解我,我想和你做朋友,你愿意答应吗?他愿意,并为此着迷。他讨厌所有强硬,套路,比如江暮云的暧昧话语,那是一种胁迫的强硬。“你说的不错,霍琰很忙,每天都忙着大事,有战时不得闲,战事完了仍然不得闲,他这一辈子就是为了保护别人而生,或许永远都不会变,他很伟大,身边的人却很辛苦。可有些事,总要人去做,照你的话说,这样的人不配有人陪伴,不配获得幸福,那所有这样的人,都不配活着了?”顾停往前一步,脸色绷的特别紧:“他们若不配活着,你如今的平安日子从哪里来!”百姓齐齐抬头,握着的拳头越发紧,眼眶也越发红了。这话太重,江暮云都不得不倒退一步,面色微白:“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停:“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就是惺惺相惜,互相吸引,愿意没有理由的相信对方,愿意毫无保留的为对方付出一切,信仰和忠诚,有时候就是那么容易,有时候也就是那么难,想必江公子这辈子都不会理解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江暮云,唇角讥诮:“也好,世间的道理,你本也没必要全都知道。”这种直来直去的攻击几近侮辱,江暮云怎么可能没听出来?他气的脸都白了。可再生气,他也知时机不对,狠狠把这份屈辱压下去,最后仍然温声道:“不过数日未见,阿停竟然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为了他,真的值得?”顾停这一次更直白,笑眯眯道:“对啊,他值得,你不值得。”顾庆昌大怒:“ 你怎么可以跟江哥这么说话,他是来帮你的!”顾停笑意更甚:“我说好哥哥,你可长点心,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江暮云神情一凛。顾庆昌立刻护在了他面前:“我不许你这么侮辱江哥!他掏心掏肺待你,为你花了多少心思,你却连声谢都没有,还恶意诋毁,你还是人吗!”愿意装睡的人,你永远都叫不醒,顾停冷笑一声:“行了,我知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也别深明大义拿我的感情说事纠缠,不管你们怎么想,我的答案都是不!我今日便要站在这里,誓死不移!除非你们从我尸身踏过,否则谁也别想走近半步!”他视线远移,看着周围百姓:“除却情感本身,我守护的并不是霍琰,而是这座镇北王府,九原城里,谁都可以倒,它不能倒!你们说镇北王强大,其实不是,强大的是百姓。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百姓愿意信任镇北王,愿意跟随镇北王,所有人站在一起,才有了九原的今天,才有北地不破神话!我不信战术机巧,不信流言激荡,我只信人心。撑起九原城的,不是霍琰,是百姓,赋予我头顶镇北王府牌匾灵魂的,也不是霍琰,是百姓,战胜北狄强兵的,从来不是霍琰一人,而是整座城的百姓!”顾停看向黑衣首领,眼神冰冷:“就算你们今天杀了我,杀了所有府里的人,只要九原百姓不死绝,镇北王声名就不会倒,永远压在你们头顶,变成恶鬼也要镇这一方平安,让你们世世代代喘不过气!霍琰的家在这里,霍琰要守护的百姓在这里,他怎么会死,又怎么敢随便死?便是浑身浴血,千难万难,他也会爬回来找你们寻仇!”这话说的太可怕,太有画面感,黑衣首领不想,或者说不敢再听,直接截断他的话:“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给我上,全部杀光!”王府护卫,包括吴丰,所有人同时跟着动起来,顽强抵御。刀光剑影中,顾停抬眉微笑:“怎么,大哥和江公子不陪我一起?敌人的刀已经砍过来了,不是说好要和我一起死?”顾庆昌拉着江暮云的手,二人迅速后退了几步。顾停冷笑,盯着江暮云:“你看,你的诚意不过如此,信了,我才蠢。”顾庆昌:“你懂个屁!你疯了我们不能跟你一起疯,我们活着,才能更好的救你!”江暮云看着顾庆昌,似乎很感动:“多谢昌弟信我。”顾停看着这‘兄弟情深’的两个,心中特别感慨。这么般配,何不喜结良缘互相祸害,放无辜之人一条性命?“随我杀进去!守护王府!”“镇北王府危,就是九原城危!”“誓死保护王府!”突然间,门外冲进一支队伍,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并非训练有素的军人,一看就知道是自发组织的民间队伍。队伍里,董仲诚杀在最前面,往日的斯文样子不复存在,刀尖染血,杀气腾腾:“镇北王不会死!王府不可弃!不过就是条命,我跟你们拼了!”九原城有好武之风,百姓就算不是军户,志不在战场,手里多多少少也是有点本事的,董仲诚是本地人,自也如此。九原立城至今,不知经过多少大战,战局危急之时本也有此习俗,所有人一起上,保家卫城,只是大家知自己能力不足,从不会单个出头,会提前聚集很多人一起行动,秉持着蚂蚁也能踩死大象理念,要帮忙,绝不帮倒忙,非要死也行,但是绝不拖后腿!顾停看到熟悉的人,眼眶发热:“你怎么来了?”董仲诚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伸手将下摆卷起掖在腰带:“战成这样,生意总做不成了,我家娘子说,若我不来,她便不嫁了,说她纵使不喜欢顶天立地的英雄,也不喜欢怂包!”人群里也有人跟着喊:“我们去准备了一下,来晚了,让公子受苦了!”“公子放心,想伤你,先踏过我们的尸身!”“王爷有老天保佑,咱够不着,也不知道,可眼前不能不管,王爷的人,我们护了!”“王爷不会死!顾公子也不会死!”顾停眼睛发涩,惯会说话,舌灿莲花的他现在竟喉头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些队伍里都是生面孔,也有些眼熟,似乎在大街上见过,可从没说过话,也不知姓甚名谁,可他们愿意助他。“姓董的,少爷我绝不会让你专美于前的!停停煲的汤,永远都有我一份!”顾停听到声音,往东南角一看,孟桢也来了。还是熟悉的包子脸,熟悉的小肉手,只是眼眶有些红,不知是哭过了还是用力揉过,坐在墙边角落,指挥着亲卫郑十一打架,左边右边的提醒,自己还抱了一大捧飞镖,谁敢不怕死的过来就甩过去——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危险时刻潜能加持,他的飞镖每每都能命中,不管命中的是哪里,是不是要害有没有流血,对方都立刻就倒,包子脸周身十数步竟成无人之地,没人能近前!一边玩似的随手扔飞镖,孟桢还鼓着包子脸瞪顾停,特别生气:“你怎么能打晕我!枉我还叫你停哥哥,你一点都不心疼我,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叫你哥了!停停停停!哼!”顾停看到有一黑衣人从他背后溜了过去,吓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你小心!”孟桢抬手就往身后洒了一反毒粉。毒粉这东西是跟着风散的,这么洒,对方是会中毒,可洒毒人本身……没事!孟桢他竟然没事!他只是抬手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都说了,我可以保护好自己!”顾停:……他还没来得及感动,又一堆人已经冲过来,仍然是民间自发组织,全是前几日看过他‘香车游街,城门骂人’的人。“公子大义,帮了咱也不表功,咱却不能忘恩负义,都记在心里呢!”“今日恶匪攻城,有人趁机混水摸鱼,我等怎能干看着!”“九原城是咱大家的九原!王爷是咱大家的王爷!顾公子虽然是王爷的,却也是咱们大家的!兄弟们,冲啊!”形势陡转。黑衣刺客团人再多,多的过九原城一半百姓?再能杀,敌得过大家抱团的力量?定然是比不过的。于是有人恶从胆边生,逮着个空子,冲顾停杀了过来!就算走不了,拉一个陪葬也是值得的!“小心!”所有人齐齐大喊,提醒顾停。没办法,大家都在与身边的人缠斗,没人能得空过去帮忙。顾停立刻转身,对方刀尖已近在眼前。“啊啊啊杀了你——”突然一个小不点蹬蹬蹬的跑过来,将手中短剑送入了对方腹腔,最致命之处。黑衣人应声倒下,顾停也看清楚了拿着短剑的人。他赶紧蹲下,擦去霍玠脸上溅到的血珠:“你怎么来了?身上可有伤,可出了什么事?”霍玠绷着小脸,警惕着周围:“你可有事?”顾停笑了,摸了摸小孩的头:“我没事,但我不是让你去保护姐姐和祖母了么?”霍玠很委屈:“我去了啊!可是不知道谁运气那么好,鬼鬼祟祟的看见了,还跟着我们,我只能把他引开啦!停哥哥不是说了,若有意外,我就是最后一道岗,要保护好祖母和姐姐的!可我刚把人引开,杀了几个人,过来找你,就见有人杀你,这当然不行,我不允许!”顾停没批评霍玠,也没办法批评,眼眶甚至有些热,这孩子太暖,他舍不得。霍玠:“你是我嫂子,我必须要保护你!”顾停:……后面这句话可以不加,真的。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黑衣人跳过来,直冲着小孩后心。顾停眼神一变,抢过霍玠短剑果断往前刺去——黑衣人倒下,胸口破了个洞,汩汩往外流着血,他的手也染上了血色,温热的,滚烫的,人的血。这是顾停第一次亲手杀人,这么近距离,这么直观的感受。黑衣人见大势已去,知道今日事不能成,也都豁出去了,不再找太王妃等人,直直朝顾停杀了过来!这一刻,顾停看到吴丰手里挽着剑花,迅速靠近;看到护卫们前赴后继赶来;看到桂嬷嬷和善圆脸绷起,手里拿着软剑,一剑解决一个虎虎生风,脚步飘逸的朝他护过来;看到霍老管家拿着长矛,点挑扫打,连花白的头发都显得无比精神,过来的脚步迅速而坚定……很快,大家围成了一个圈,把所有黑衣人,所有危险阻在圈外,而他自己,和眼神迷茫的小不点霍玠一起,被保护在最中间,无风无雪,也没有危险。手上仍然有杀过人的血迹,鼻间仍充斥着血腥味,可顾停一点都不害怕。原来这就是九原城,这就那个人的家。真是没办法,让人不喜欢。第42章 挂尸城楼入目满是血色, 有敌人的,也有府里护卫的。指尖绷的发白, 心跳失了规律,顾停站在众人保护圈的最里面, 下意识紧紧抱住霍玠, 捂住小孩的眼睛, 将他护的严严实实。心脏特别紧张时, 整个人似乎跟着变得麻木,闻不到味道,也听不到声音,哪怕别人就在身边, 都会感觉声音很遥远,很恍惚, 必须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听到。顾停听到了霍老管家中气十足的声音:“公子莫慌, 只要府里还有一个护卫在,公子就无需担心有性命之忧!”听到桂嬷嬷温柔又霸道的放话:“公子放心,只要有老奴还有一口气,就会护住小少爷, 不叫他受半点伤害!”听到孟桢不怎么像话的鼓励:“停停别怕, 就是随便约个架,人数多了点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你看我都能帮忙呢!”听到董仲诚坚定又执着:“公子放心!我们九原百姓在,九原城就在, 镇北王府就在!”似乎只有吴丰没说话,可顾停知道他一直都在,因为每每视线微转都能看到长随熟悉的衣角……手指落到脸颊,触到一抹湿润。顾停怔住。这好像是重生以来……他第一次落泪。可他忍不住,不是害怕,他也不会再害怕。“停哥哥是不是很难过?”霍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颤抖,小手摸索着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第一回 见是有点可怕,以后习惯了就好了。”顾停再次怔住。原本想保护霍玠,不想小孩子看见太多血腥心中害怕,却忘了霍玠生于斯长于斯,成长过程本来就跟普通的小孩子不一样,见过残忍血色,心中坚强,早已不再害怕。会乖乖的任他捂着眼睛,只是配合他,不想他担心。没得到回应,又看不到人,霍玠小不点叹了口气,似乎有点愁,再次拍肩安慰顾停:“停哥哥别怕,我大哥会回来的。”顾停缓缓移开放在霍玠眼睛上的手,紧紧抱住了小孩。直到这个时候,霍玠的眼睛才开始雾蒙蒙,有了些水色,声音也小心翼翼:“我大哥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对。”顾停深深呼吸,用拥抱的力度表达自己的坚定,“他绝不会有事,很快会回来看玠哥儿。”慢慢的,刀光剑影渐歇,喊打喊杀的声音远离,视野里恢复安静,顾停知道,这一劫算是过去了。可镇北王府的劫过去了,城门的呢?至今为止没有接到捷报,也就意味着,守城战仍然在进行。今日之险,看起来两两不相干,攻击的人非同源,似乎没什么联系,可跳出去就会发现,这场战铺开的很大,可能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里应外合之局,外面攻城,里面包抄镇北王府,不管哪边成功,九原城都会人心惶惶士气大落,只要敌方稍稍给力一点,或者不需要敌方给力,王府或城门无论哪边稍露颓势,就可能一泻千里,被别人打的落花流水……别人想相辅相成,乘胜追击,自己这边为什么不可以?顾停眼梢微微眯起。一场血战,黑衣人尽数服诛,有那没死成的,被王府护卫拿下,待以后问话;老管家见危机已去,慢条斯理收了兵器,指挥的下面人团团转,清理现场的清理现场,清点损失的清点损失;桂嬷嬷笑眯眯收了软剑,拉着霍玠往后宅方向走,哄他说去接祖母和姐姐。院外一片安静。孟桢皱眉瞪着地上死尸,绕着跑到顾停身边:“接下来怎么办?”“自然是——”顾停眯着眼,唇角勾出一抹讥诮,“将这些尸体挂到城头!”孟桢小手拍了拍胸脯:“哦豁!看不出来,阿停竟然这么暴力!”董仲诚就在旁边,脑子转了下就明白了:“震慑?”顾停略颌首,目视远方,站姿笔直:“韦烈艰苦守城,才有了我们争取胜利的时间,而今是时候回报他了。”问老管家要了几个人,快速挑拣出一车尸体装上,他让郑十一按住蠢蠢欲动的孟桢:“尚不知城门处境况是否危险,我去去便回,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之后转向董仲诚,“你也别跟去了,帮忙让百姓们都散了吧,替我谢谢大家,王府之危已解,却不知来日战况如何,让大家注意身体安康,莫要冲动……”迅速把府里的事情安排完,顾停带着一车尸体,走向了城门。到了一看,韦烈果然打得很辛苦。他受了伤,腰间紧紧缠了一圈绷带,从血色来看该是伤的不轻,肩膀上也有血色,却没来的及敷药上绷带,他屹立在城最高处,骂人骂的中气十足:“孙子们!你们倒是快点,你爹等的都快睡着了还不见你们磕头拜年!不是说好了攻城,怎么一个个爬的还不如肉虫快!”一边骂战,他还一边挽弓射冷箭:“哦豁,不好意思射中了!唉,你说你这身手怎么这么肉,看到了都躲不开,一定不是我生的孙子!”“诶你怎么回事?不是小队头领么,怎么一点都不刚,躲躲闪闪跟个耗子似的,你大姑娘上轿呢?”“我闪!哈哈哈没射着你老子!鳖孙就是鳖孙,想伤你爷爷,还早了八百年呢!”气焰特别嚣张。顾停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霍琰派韦烈来回援了。韦烈是前锋将,最擅长阵前冲杀,稳守或许不如中军将领,可前锋将除却阵前冲杀的勇气外,还有士气!他的话,他的人,他的精气神,太容易影响身下士卒的志气,而前后两场守城战,最需要的就是士气!韦烈或许性格跳脱,或许没有那么稳重,但他可以带所有人固守这里,气势不退!顾停抬脚登上城楼,人还未至,声音已扬高:“韦将军自己一个人玩,都不叫我,是不是太小气了?”韦烈回头看到顾停,眼睛噌的一亮!他一直没有收到王府的任何消息,但这不对,他推测一定出了问题,为了不影响他守城,所以才没有人过来跟他说任何事,果然,不知道为何,全城百姓都动了……他走不开,但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没听到?怎么可能不担心?他看上去很放松,其实指尖都绷紧了,想着怎样才能速速打退攻城敌人,立刻回援。差一点,他差一点就放弃这里了,仅有的理智告诉他不行,不可以!镇北王府的理念与坚持从来都不是自己本身,而是这座城,以及城里所有的百姓!他一边坚持一边挣扎,怎么可能不受半点影响?可就在他备受煎熬的时候,顾停就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王府哪怕有危机也解了!不管怎么解的,他现在没时间仔细问,反正这结果就是好事!“哈哈哈——”韦烈当即大笑出声,胸内郁气全消:“我的错!你说吧,想怎么玩?今儿个可以杀个痛快哦!”攻城的敌方受不了了:“姓韦的你好不要脸!不怕把自己给玩脱了么?你好好睁开眼睛往回看一看吧,镇北王府已经被人杀光,无一幸存,养你长大的太王妃死了,霍家仅剩的一对姐弟死了,你忠心的镇北王也死了,你死磕着打这一仗有什么意义?你明明就救不了任何人,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怎么还不自杀谢罪!”韦烈怔了一瞬就明白了,他是看到顾停了,知道事情顺了,王府一点事都没有,可敌人一直在攻城并不知道!顾停自然也听出来了,冲着韦烈微微一笑:“你去休息一下,我来!”他招手就叫府里护卫把那一车尸体搬了上来,刷刷刷一排,干脆利落的挂在了城头——“阁下说的,是他们么?”攻城敌军齐齐顿住,细看差点眼珠子瞪出来!尸体特别惨,有毒死七窍出血的,有身上都是洞手脚甚至不全的,最惨的是挂的姿势,绳子不好绑腰上挂吧,所以所的绳子都系在颈间,看起来就像死人上吊!顾停站在城头,眼梢低垂,眉眼带笑:“很不巧,他们都死了呢。”他今天没那么多花活,没有沐浴更衣换上特别夸张的衣服,没带精致小手炉也没带骚包羽毛扇,可他人清清淡淡往城楼上一站,漫不经心低眉浅笑,感觉就和那日骂阵敌前一模一样!“深冬天长,日子难免无聊,这些黑衣人善解人意,大白天的打扮成这样过来找我们玩耍,我们镇北王府热情好客,自然不好往外推,可谁知他们本事就那么点,除了吹牛什么都不会,我还没玩尽兴呢,他们就一个个都死了,这可怎么办呀? ”顾停装模作样的摊手:“我本来还说把他们作为礼物送给太王妃,结果一个个这么难看辣眼睛,我这么有品味的人,可怎么拿得出手?不如——”他突然拳抵唇前,眼神和声音变的阴恻恻:“你们都把命留下陪他们吧!”现场一片寂静。包括敌军阵营。黑衣刺客团人数太多,顾停不可能都挂上去,城楼也不够挂的,他最主要放了几个看起来就很显眼的首领,相貌特征很好记,这几个人,敌军阵营首领认得……不可能!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么可能失败?一群废物,都是废物!“停止攻城!撤!”敌军立刻停止攻击,后退的干脆又利落。顾停感觉有丝违和,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韦烈眉头皱的更紧:“我其实并不怕他们死杠。”顾停立刻明白了,士气全在守城方,对方也知道拼不过,今日死杠到底一定会输,故意全线撤退,就是想让占上风的他们有一种拳头打到棉花里,宣泄不爽的感觉:“敢于激流勇退,必然野心甚大。 ”现在撤退并不代表离开,敌人根本不会走,以后还会攻来!“要准备下一轮守城战了”“没事,来几回都一样,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韦烈晃了晃胳膊,笑出一口白牙,“府里都好?”顾停点头:“嗯,都好,一点事都没有。”韦烈就真放心了:“那就行,你回去守着吧,别来这了,又脏又乱的,我随便休息一会,吃点东西,不知道别人什么时候攻城也不好离开,你回去哄太王妃两句,让她老人家放心,这头有我,出不了事,就是时间可能久点,叫大家都别着急。”顾停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城下:“那你自己当心,这些人看起来都很蛮壮的样子……”“这些应该不是北狄兵,至少大半不是,多年打仗,北狄有多少兵我再熟悉不过,眼下都缠在王爷那里不可能分出来,这应该是借的蛮人兵,”韦烈再次咧嘴露出白牙,“我心里有数,你放心。”顾停对战事不熟,闻言只暗骂北狄狡猾,再无别的想法。回到王府,主道主院已经清理干净,别的地方尸体成堆,青石上的血还没洗刷干净。孟桢托着下巴趴在暖阁窗口,见顾停回来了,急的都没走门,顺着窗户就爬出来,一路小跑到顾停面前:“怎么样怎么样?城门可顶得住?韦烈还好么?”顾停拍了下小伙伴脑门:“外头冷,也不知道披件大衣裳,城门形势还行,尚能抵挡,韦烈受了些伤,不过不要紧,伤的不重,只是敌军虽暂停攻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他走不开,叫我替他给大家报声平安。”“哦哦这样啊……”孟桢小手拍着胸脯,放心了很多,“能扛住就好……不对,敌人既然已经停止攻城了,为什么还要卷土重来?他们不走么?不用回家过年的?”顾停:“不知道,或许他们风俗不同?韦烈说,北狄主力兵线一直缠斗霍琰……时间太短,根本不可能过来,此次攻城应该是借的是蛮人兵。”孟桢一惊:“蛮人兵?”顾停想了想,道:“我往城下看了一眼,长的都比较高,比较蛮壮,心眼不算多,又莽又直,的确跟上回攻城的故军感觉不一样。”孟桢突然拳砸掌心:“我知道了!”顾停有些意外:“知道什么了?”“怪不得我哥哥那么忙,怪不得连我都没时间看顾,郑十一还跟他报告过有敌袭……”孟桢急出一头汗,“蛮人一定分兵了!主力攻打我姑藏,分出一支悄悄穿过夹缝来到了九原城!所以我哥哥走的那么急,不得不回去守城,蛮人一定和北狄有勾结,他们故意声东击西,项公舞剑意在沛公!我哥哥被他们调开视线,守我们姑藏,当然没时间关注九原!”顾停眼睛渐渐眯起,明白了,不,大概不只这些。看来这次北狄的局不是一般的大,时间拉的不一般长,放了细作通了内应联合了同伙,甚至故意示了弱,用恰到好处的大战调走霍琰,甚至引尤大春过去抢功,第一波重大攻击应该是分出一支小队,从云中张家军借道,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攻击九原城。他还记得当时场面,霍琰刚走没多久,与北狄中主力缠斗边境,根本不知道九原的事,敌军来的又快又急,话还说的特别好听,‘请镇北王家人做客’,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攻下九原城,而是掠走霍琰家人,若非他反应快,霍琰又及时派回了韦烈,那一场仗必不会轻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