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第一次吵架也是,为了要不要把刀放在床头。这刀比一般的长,硬,不好配刀鞘,配了也总坏,王叔又懒的给它缠布,一直以来都是随手放在床头,万一有险拿起来也方便。刀太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伤自己,王叔倒是习惯了,哪天迷糊醒来伸个懒腰不小心手被割伤也没事,可他受得了,新娘子受不了……”林教头想起往事笑了:“那把刀别说我们,连当时还是世子的王爷都不能随便摸。老王爷忙,世子很多时间都是跟王叔在一起,两个人感情最要好,可比起那把刀,世子还得往后靠,非得表现特别好,进步特别大,或者立了什么大功才被允许摸一摸。别说徐氏,王爷小时候跟这把刀仇都大着呢。”“……可多年后,最宝贝那把刀的就是徐氏,她想把这把刀保养的好好的,他的丈夫也就会好好的。最看重那把刀的是王爷,只要刀在,王叔就在,从不曾远离。”短短一席话,顾停似乎能从脑海中勾勒出王叔的形象,一定是个勇武洒脱,不拘小节,偶尔还有点憨直的人。他和夫人一定过的很幸福。可惜六年前那场战役,夫妻一同遇难,连孩子都没保住。“所以这把刀……”“六年前丢了。”林教头别开脸,看着亭外茫茫雪色:“当时那场战役太惨,我们中了圈套,北狄兵力太多,王叔带着亲兵战至最后一刻,尸首都不全,王爷赶上亲自替他收殓,可那刀,却再也找不着了。”顾停:“后来也没有寻到?”林教头摇头:“没有。”“那有没有可能……被北狄人拿了去?”顾停想到这个可能都忍不住头皮发麻。林教头看着他,眉头皱起:“我不想说谎,确是有此可能。”顾停:“若北狄阵前以此刀为诱——”林教头眯眼:“我即刻派人给王爷送消息!”打了个响指招人过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一遍,见人立刻去了,林教头这才转身,朝顾停拱手:“多谢顾公子,这一点真的很重要。”顾停赶紧摆手:“我也没想到青隼竟然和甘四娘有私情,只是运气不错刚好撞上罢了,不过有如此运气,定然天佑镇北王,此战必胜!”林教头也对此深信不疑:“我王,不会输!”顾停在心里祈祷,一定要赶上这个小兵一定能赶上!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小兵跑的飞快,按照记号一路辗转寻到新的战场营地,腿都跑细了,还是没找到人,抓一个伤兵的营的问:“怎么回事?王爷呢?”“追敌去了。”“可这已经是我找到的第五座伤兵营了,按照规律,不应该停下休整么?”“那北狄四皇子好像给王爷看了一样东西,王爷就没停住脚。”“什么东西?”“离得太远看不清,好像是兵器?”传话小兵急的不行,问清楚往哪个方向走了,水都没顾上喝,翻身上马继续追。距他五里之外,半坡高处,北狄四皇子赤昊正在拿着黑冷长刀把玩:“跟上来了?”心腹亲卫笑了:“您都拿出这件宝贝了,霍琰怎敢不跟?霍光当年死的那么惨,尸体都不全,拼上去下葬的不定是谁的胳膊腿呢,唯有这刀,可是实打实用了几十年的……”赤昊垂眼,唇角斜斜勾起:“既然这么有缘,不如就死在这里吧!”中军将樊大川跟着霍琰就在坡下,目光忠直而坚定:“王爷放心,王叔的东西,我拼了命也要追回来!”比起樊大川的坚定,霍琰眼梢微微眯起,似有些漫不经心的环视四周:“嗯。”与此同时,尤大春这边接连收到坏消息,攻城失败,镇北王家人没抓着,张归还被俘了!虽然张归忠心张夺,定会揽事上身不牵连别人,可镇北军岂是那么好忽悠的?万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查到他头上怎么办!你张归办事不力也就算了,还牵连到了我的人!道安然病了,一屋子人全都病了,以后的事可怎么办!还有顾停……真是好一个男宠!明明就是霍琰的人,竟然敢编瞎话玩我?正阴着眼满屋子转圈想办法,突然有人来报,说霍琰追着北狄四皇子跑了,没管后面的兵,为的是一把刀!来了!尤大春当即两眼发亮,该!你不是牛着呢么?不是打仗从无败绩?还抢老子的粮,看你这回怎么死!眼珠飞快转动,他心里一个主意接一个主意的冒,镇北王已经入瓮,早死晚死早晚都要死,老子寻不到他报仇,还治不了你个小男宠?预料中的最佳时机已经到来,还等什么?尤大春当即发出指令,实施最后计划!九原城的镇北王府要搞,顾停要杀,这边的功劳也要抢!霍琰死了,与他有关的所有人都不用活,没死,也不关我的事嘛,都是北狄人干的,你自己没用,怪谁?我还奋力杀敌去救你了哟,还有大功哟。尤大春立刻行动,看起来是帮忙御敌,实则各种见缝插针漏空子,让敌军杀过来的更凶,顺便还能帮他排除异己斩草除根,若敌方攻势太猛,势头不好他立刻撤,保命要紧!能这么混一混战场,已经有功劳了,最终战败……关他屁事?是霍琰这个主将不给力,罚也是罚他!……镇北王府这边,一直没收到霍琰回信,林教头难得有些紧张,顾停也是。可越紧张,越要装的从容淡定和平时一样,不能引起面积恐慌。孟桢嘴馋,缠着顾停做汤。顾停不仅和平时一样笑眯眯洗手就做,还一做一大锅,人人有份,比如董仲诚妻子柳氏,病还未好的太王妃,还有正在长身体霍玥霍玠姐弟。他知道药性怎样搭配最温补,味道怎样调和最好吃,想想也是有缘,竟然大家需要的效果都是差不多的,首重活血补气。唯独小崽霍玠不大喜欢,说太清淡了不喜欢,要有肉的,多多的肉,不然都吃不饱!他不但敢提要求,还敢抱着顾停大腿撒泼耍赖,还会委屈嘤嘤假哭,不答应就不让走。林教头咂了口酒:“他倒是和你亲。”顾停看着正在打拳,虎虎生风的小孩:“他很活泼。”“那是在你面前,换个人你试试,”林教头斜眼看过去,啧了一声,“小狼崽子,野着呢,跟他哥一样。”顾停眼神有些恍惚:“是么……”时间一点点过去,气氛在各种不安中酝酿,到了这一日,城门军鼓突然敲响——敌袭!顾停刚刚带过来的汤,热烫的,还没给人呢,就这么摔在了地上。韦烈第一个跳出来:“我的刀呢!”他一边小跑着就把铠甲穿上了,看到顾停还咧出一嘴白牙热闹又欢快:“还好是早上,刚刚热了身浑身正有劲呢!你忙啊,不用等我吃午饭!”嘻嘻哈哈的前锋将走出王府大门,立刻眯了眼,神情庄肃又凛冽:“趁着王爷不在偷鸡摸狗,当我是死的么!”随着战鼓声响,王府里气氛瞬间紧绷,连小崽霍玠的脸都绷起来了。不多时,城门处派人回话,说这次敌人不一样,来者数量比上次多很多,冲杀也比上次凶,不商量,什么话都不说,也什么话都不应,来了就打,一气都不停,看样子目标十分明确,就是攻城!传令兵话说的很快:“韦将军说能顶住,没问题!可敌方阵营里有个神箭手本事了得,百发百中,我们这边少了压制人选,一时占不到上风……”顾停看向林教头。林教头慢条斯理站起来,揉了揉手腕:“老子去和他们玩玩!”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看向顾停。顾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冲他颌首:“王府里有我。”每一场战争都是残酷的,生命流逝,血色染地,顾停从未抱任何侥幸心理,可这一次的危险,比任何时候都要重。因为攻城敌军终于说话了,还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说霍琰死了,死在了北狄四皇子赤昊手上!就因为要追回王叔霍光的刀,他中了赤昊的埋伏,被乱刀砍死,尸骨无存!韦烈气的抢过身边护卫的弓刷刷刷就是几箭:“放你娘的屁!早上没拉吧满肚子粪,嘴里都盛不下了!”“不信?你们传令兵带好消息回来了么?你们有谁看到他了?为什么我们敢明目张胆攻城?就因为你家王爷死了啊!哈哈哈哈——我们不要姓霍的家人做客,但我们要镇北王府里的人全死,一个不停!上啊兄弟们,为我强狄所受之辱报仇!”敌军声势浩大,一声连着一声,这次根本都不用传令兵,顾停自己就听到了。霍琰……死了?怎么可能?上辈子他都没死,那样艰难都顽强的撑下来了,这一次定也如此,一定是计,敌人一定在吓唬他们!可再告诉自己不紧张,心里那根弦也不会停止颤动,重活一次是变数,来九原城也是,好多东西跟上辈子不一样了,也许他坚信的,不会像期待里一样呢?他会紧张,王府里别人同样会,令人难受的气氛渐渐漫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顾停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至少眼下不要瞎想,先过了眼前难关再说!霍琰太远,他鞭长不及,身边的人却得护好了,太王妃霍玥霍玠,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出事!提着袍角往正院跑,顾停想起,上辈子危机时间比这略晚,差不多大半个月后九原城才迎来大战,死伤大半,药材紧缺,太王妃和霍玥霍玠三人没能扛过去,霍琰的四大战将也都牺牲了,霍琰一夕之间变成了孤家寡人,从此再没有笑过。他不知道这场战争是怎么打过来的,也不知道上辈子的霍琰有没有‘战死’这一出,但他希望霍琰争点气,至少和上辈子一样!我们都努努力,你努力从战场上活下来,回九原城见我,我努力保住你的家人,让你以后不再孤单,好不好?顾停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能过去,一定能!与此同时,城里蹿出黑衣覆面小队,杀向了镇北王府。一大半是尤大春的人,没和府里那群二货住在一起,说是官兵,实则只听尤大春一人吩咐,平时肯定不敢干这种事,可今日不同,霍琰已经死了,识实务的不赶紧立点功,等着别人立了功挤兑自己么!一小半是红绡楼的人,提前很久就进了九原城,一直蛰伏不出,不管什么危险发生都没露面,就等着这一刻。因人数太少,平时也不与可疑的人往来,反倒显得安全,躲过了很多次排查。一伙人动作整齐划一,领头的还在高声喊话:“杀了镇北王家人,敌人就不会屠城! ”“镇北王已经死了,我们要保护自己的命!”“交出镇北王家人,护我一城百姓性命!”群情激昂,越说越像真的,越说越煽动。两厢一比,几日前的守城似乎只是个预演,什么都没变,也什么都变了!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危机!顾停感觉快疯了,但他不能疯,王府眼下没太多助力,还指着他呢!太王妃病还没好,昏昏沉沉受不得激,顾停问过桂嬷嬷后,决定不打扰,看向小姑娘霍玥:“我知六年前的事对你很难,可我们要勇敢,未来才能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当时祖母带你去过一个地方,有些黑,不大,没有人能找得到,还记得么?”霍玥轻轻点了点头:“记得。”顾停:“很好,记着那个地方,不要告诉任何人,现在带着弟弟和祖母一起,仍然躲到那里好不好?”小姑娘哭了:“不……不行……还有你……”“你乖,”顾停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脸上绽出微笑,“我不会有事,当年你哥哥不在,你们自己都坚持下来了,现在好歹多了一个我,我虽不如你哥哥勇武,支撑一下还是没问题的,信我,好不好?”霍玥摇着头不肯,眼泪簌簌往下掉。顾停心内叹口气,只得板起脸:“不要让我分心,我不想害死你,也害死自己。”“停哥哥不要这样说,我听话是了……”霍玥哭着拉住弟弟就要走。霍玠紧紧抱着抱着顾停的腿,使出浑身力气,十分倔强:“我不走!我是霍家男丁,是镇北王亲弟,哥哥不在,一切便该由我扛着,停哥哥也该由我照顾,我怎么可以躲起来苟且偷生,我不走!哥哥教过我,我姓霍,是男子汉,生来是为了保护别人的!”霍玥气的打他的背:“你以为我不想你争气么!可你还太小!”“姐姐就是瞧不起我!”霍玠绷着小脸,或许自己都不知道,眼泪已经流下来了。顾停握住他紧握的小拳头:“你想伤到姐姐么?”霍玠看了看拉着自己指尖发白,指甲都有些伤了姐姐,立刻白了脸,不再挣扎。顾停摸了把弟弟的圆脑瓜:“祖母年纪大了,还在生病,姐姐是个姑娘,敌袭时在外不方便,我们都在外头没时间也顾不过来,玠哥儿是男子汉,照顾好她们好不好?万一有人敢杀过去,你就是保护她们的最后一道防线,知道么? ”霍玠眼神立刻变了,乖乖牵住姐姐的手:“嗯,我去!姐姐你快点,咱们还得去接祖母呢!”非常主动。霍玥心里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咬了咬牙,看向顾停:“你放心,祖母那边我会说服,弟弟我会照顾好,定不会叫人发现。”顾停颌首:“你告诉太王妃,安心养病,一切有我,除非踏过我顾停尸体,否则谁也不能靠近你们半步!”把小姑娘姐弟送走,对上小伙伴孟桢担心的眼神,顾停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抬手劈晕了他,将他交给护卫郑十一。“抱歉,我若跟他讲道理,肯定是讲不通的,这里的事同姑藏王无关,还是别让他涉险,你立刻带他走,此时外面太乱,不宜不城,你先带他藏好,一旦乱相止,不管谁输谁赢,你都立刻带他出城,知道么? ”他看着孟桢的脸,声音有些苦涩,更多的却是坚定。郑十一眼神有些复杂,他是孟策亲卫,多年以来看惯了别人对孟桢的利用和讨好,从没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完全无所求,只记挂孟桢安全的。“多谢。顾公子还请保重,小少爷爱喝您煲的汤。”顾停怔了怔,笑了:“自然,被他碰瓷成功,我就知这一辈子怕是跑不掉了。”把所有人都送走,顾停看向身边长随:“你……怕是只有跟着我了。”吴丰单膝跪在他面前:“愿为我主效死!”顾停扶他起来,没说什么,他们主仆之间也不必说什么,转过身,他叫来府内护卫:“王府地图!”很快,桌子摆好,地图铺上,各处地形画的清清楚楚,标的明明白白。顾停手指一点点滑过王府内各个角落,领会并记住这些不同特点,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就像听不到一样,一点都影响不了他的思绪。敌军攻城,有韦烈在,他帮不上忙,也来不及,可那句话也不是随口白说的,谁想从这里过去,就踏过他的尸体!多活这么长时间,总归是赚了,人生重来一次,为的不是苟且偷生,总要有点意义——死在这里,也算其所了!第40章 忘了他,跟我走吧顾停不大懂武功, 不是不会,是一点三脚猫的功夫, 这种场合不够用。但他有脑子。没上过战场,兵法他不行, 可小地方里打架, 总有东西可以利用, 王府这么大, 每个院子格局都不同,大大小小那么多校场,那么多武器架,自己知道自己, 总可以随时取用,随地埋伏。库房里存着的那些武器也全都别藏着了, 拿出来!不要发愁存量不够以后怎么办, 先把眼前苟过去才会有以后!迷烟战,暗器战,陷阱战……全都可劲的来!顾停不知道霍玥带弟弟和太王妃藏身的密室在哪里,也不允许任何人知道, 但小姑娘离开前给他递了个眼色, 应该是北方后罩方向,如此, 距离最远的就是霍琰的院子。为了保证她们安全,最好把人引到这里。如果对方还是怀疑了,也没关系, 密室不只有一个,他可以考虑露出藏甘四娘的所在吸引目光。总之一句话,贼子丢了可以再抓,信息少了可以再找,太王妃三人不能有事!站在霍琰院子的庑廊下,感受着他曾感受过的气息,呼吸着他曾呼吸过的味道,顾停披着红狐皮大氅,捧着鎏金蝴蝶纹海棠掐丝手炉,闭眼长长呼了口气。不就是打架么——来!首先来报的是护卫一组。几个组长日常负责王府防卫,归于老管家辖下,平日跟着林教头操练,有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也有有潜力还未长成林教头不放心放到战场上的新兵蛋子,而今林教头去城楼帮忙,霍老管家在王府内策应所有需要所有调动,所有人交到顾停手上,大家没有任何不服,干劲特别满。一组领队是个皮肤略黑的年轻人,一笑牙齿特别白:“公子公子,有人闯了迷烟阵!我们坑了他们就跑,人员无一伤亡,只是那一屋子人刺客都晕了,要杀么?”顾停眯眼:“杀!”不杀等什么?等他们醒来继续祸害王府?敢这个时候闯进来,就该知道可能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种时候,心软是最要不得的,王府人手不够,看不过来,必须得杀,否则对方若醒来,就是他们死!二组领队跟着过来报告:“暗器针用完了!”顾停:“那就用箭!”“全用?”“全用!”顾停知道,大家记挂着守城战事,一旦韦烈需要援助,箭支就是最必要的东西,可那前提是,王府这边得先保住,保不住,有多少箭也送不过去,保住了,用过的箭从死人身上□□,不是照样能用!三组来报:“陷阱被破了!没网住人!”“那就引到下一处——”顾停立刻看向桌上地图,指尖滑动点到一点,“这里不是有湖?凿开它!”上面的网不怕,下面的水怕不怕?这个时节的水,绝对能冻死人!“可这水里……”“可有不妥?”“有小少爷养的鱼…… ”顾停眼梢微垂,顿了顿,道:“等胜了这次,我同他道歉,再给他买,翻倍的买!”护卫小组长最后提示:“那鱼很稀有,无论多冷的水都能活,长着锋利尖牙,还不吃草要吃肉的!”“这不是正好?”顾停眯了眼,笑的很有些邪气,“还等什么,把贼人往里引啊!”咬死咬死通通咬死!熊孩子知道能立功,一定很开心。打斗声越来越近,血腥味卷在雪花里飘过来,微凉的空气不再干净,熏的人头晕。顾停环视这个院子,没有过多的装饰,朴素端庄又整齐大气,与别处不同的大约只有这满院子树,杏桃梨石榴,都是会结果子的,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喜庆,甜蜜。这么好的院子,可惜要被我毁了……你回来,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把我骂一顿?骂一顿也好,我可以都赔给你,赔给你更多,只要你能回来。修长指尖轻轻落在廊柱,顾停眼梢慢慢垂了下去。你是王爷,不可以说话不算数,当时走前说过了的,要我等你回来,而今我在等你,很乖,你快点回来,好不好?刀光剑影,鲜血喷洒,无尽的血腥味在王府里漫开。顾停用尽全力支撑,用了所有的力气筹谋,敌人还是越来越近,慢慢的,已经走到了院子外。对方领头人开始喊话:“顾公子!我们知道里面的是你!镇北王人中雄杰,我等也很尊敬!可如今他已死,公子又是何苦!若公子放弃抵抗,我可承诺,王府中所有家眷念其有功不一定非得死,只要能平息城外怒火,保得百姓安宁,我们怎样都行!相信太王妃为了九原城坚守这么多年,也是愿意为百姓付出!公子只要现在停手,让我等进去,一切好说,必不为难!”顾停冷笑,说来说去不还是这招?谁说如今是王府家眷和九原城百姓二选一的局面?还不都是你们臆想!架打的不怎么样,玩弄人心的策术倒是学了不少,可惜你绑架得了别人,绑架不了我!顾停手一挥,根本不理会,命令外头的人继续打!然后,院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顾停!你是我顾家人,姓顾,可还没嫁到他们镇北王府呢,他们也没谁说要你,不过一个男宠,给别人亵玩的玩意儿,把自己看那么重,你以为谁会心疼,谁会夸赞?别胡闹了,出来跟我回家,父亲还等着你过年呢!”是他那位好哥哥,顾庆昌的声音。顾停眯眼,不懂怎么过来攻击的人里面会有他?看到吴丰干翻一个人,在墙头打手势,瞬间懂了。也是,王府遭受攻击,所有人往里退,篱笆越扎越小越扎越紧,别人则是一路攻过来,当然是攻下一处地方,就空一处地方,大大敞开的门,别人为什么不能进,谁不能进?如今在院外的,恐怕不只黑衣刺客,还有更多想象之外的人。顾停仍然没理,手势下去,示意继续打。门外悠悠的叹了口气,有道声音温润清冽,缓缓传来:“知道你是好心,可阿停到底是你弟弟,说话总要和软些,停弟——”此人扬声,似春光日暖,似月下弦动,“你做的,已然够了。我们都知道镇北王是怎样的人,也知你重情重义,豪气干云,你要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我愿成全你这份恩义,可又不舍你受苦,你不出来也行,将我放进去可好?”“我愿同你站在一处,生也好,死也罢,你总不会孤单。”太熟悉太熟悉的声音,是江暮云。顾停真是没想到,这人这么能干,这么能洞悉时机见缝插针。很少人能把暧昧的话说的这么有本事,江暮云是他认识的唯一一个,人家不但有本事把话说的暧昧,处处撩拨,还有本事脱开麻烦,不让不希望的人误会。果然,门外顾庆昌急了:“江哥!你怎么能这——”“嘘——”江暮云比了个手势,快速眨了下眼,顾庆昌瞬间捂住了嘴:“原来是这样……”他明白了,江哥在诈顾停!什么陪不陪的,没那回事,江哥也不可能和顾停一起去死,可只要能获得顾停信任,能进去能见到,就能劝说,就能圆缓!江哥好聪明……也好温柔,是他见过最聪明也最温柔的人!顾庆昌看向江暮云的视线充满仰慕和敬佩。江暮云拳抵唇前笑了下,手轻轻往下一压,示意他噤声,低调。顾庆昌立刻站好,唇角微扬,再没有之前的介意,还比以前更坚定,江哥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做什么都支持!黑衣刺客团当然看见了两人,但他们并没有在意,只要不出手,不妨碍,就都是助力,何况这二人表现与旁人不同,真真正正是帮忙啊!刺客头领扬声道:“顾公子,切莫冥顽不灵!我等今日必要博个结果,要不你出来,要不我们进去,你选一个! ”别人已经打到了门口,一口气憋到现在,再不撒一撒顾停自己都要疯了,他冷笑一声,推开了门。就在他推开门的同时,‘咻’一声,一支暗箭射了过来!吴丰就在墙头,干脆利落的旋身而下,手中剑花一挽,剑锋迷人眼,刷一下把箭支击飞,大鹏展翅一般挡在顾停面前。顾停定定看着这个长随,类似情况不是没发生过,上辈子有很多。他的长随,看起来大大咧咧,用得着的时候,事情办的比谁都利落,用不着的时候,比谁都会躲懒,可若有人想要害他,吴丰总是这样,永远都在第一时间挡在他面前,眉目肃正又凛冽。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吴丰一点都不像长随,倒像个大侠。轻轻拍了拍长随的肩,顾停垂眸:“我没事。”吴丰定了定,听话的让开。顾停看到了很多人。大约因为之前的各种埋伏战,黑衣刺客团折损很大,眼下并不能把整个院子包围,但王府人手不足,长久下去仍然不利。顾庆昌在战圈之外,江暮云站在他身侧,不只他们,还有别的人。生脸,不认识,可神情,浑身上下的气质形态很熟悉,九原城大街上常来常往的百姓,都是这样。这些人并没有多话,一个个捏着拳,眼神很紧张,也很担心,看到顾停开门,表情更激动,有几个还赶紧冲他做手势——别开门,关上,关上!寻常百姓不会武功,不敢拼了性命白撞敌人的刀,可他们的心是暖的,血是热的,他们关心镇北王府,不想任何人死!胸腔内郁气散去,顾停瞬间就不气了,他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没良心。他捧着手炉,眉目带笑,慢条斯理开口:“原本以为我算是会说话的,不成想两位有一个算一个,都比我厉害,说的好生让我感动。可有句话叫兔死狐悲,鸟尽弓藏,我的好哥哥,还有江公子,你们真的在担心我?还是怕我死了,没人再顶住这压力,敌人尖刀就冲着你们的脖子去了?”他唇角勾出讥诮:“只有我知道别人要的筹码在哪里,你们很不平衡,是不是?大战在即,九原人很辛苦,可你们不是九原人,凭什么要受这份罪?”顾庆昌当即甩袖,一脸愤怒:“你怎么说话呢!当我愿意管你呢?要不是江兄坚持,谁管你死活!你个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东西!”江暮云浅浅叹了口气,按住顾庆昌:“你莫怪阿停,他也是心中难过。 ”说完话,他微笑看向顾停,姿态俊雅到极致,温煦到极致:“阿停,我只是想保护你。你现在是最好的年纪,未来有无数可能性,不要为了一时冲动,就把自己整个人生埋葬,不妨走出小院,往外面天空看看一看,世间很大,你可以见到更精彩的人生,也可以遇到更牵挂你的人。”这话很诚恳,也很动人。然而顾停早已不是那个被骗了一辈子的傻瓜,甜言蜜语,红粉骷髅,有些美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为什么要活在虚幻里?“总之就是想我走,我走了,王府里老人孩子好凭你们拿捏?”顾停捧着手炉,眼眸微垂,“我若是不走呢?”顾庆昌一脸不可思议:“顾停你是疯了么?没看到他们手里的刀?不走,你就是死路一条!”顾停想了想,道:“我怎么觉得这条路,反倒更爽快?”江暮云叹了口气,定定看着顾停:“也罢。阿停,让我陪着你吧,生同依,死为伴,和小时候一样,只要你想做的事,我都会陪你。”顾停修长手指滑过手炉上的掐丝,微微一笑:“好啊。”他转向顾庆昌,“你要愿意,也可以一起。”顾庆昌瞬间紧张:“你休想!”他不但自己反对,还紧紧拉住江暮云的袖子不准他走,“你也是,不准过去,不准和他一起发疯!”江暮云自然用力甩,当然,最后也是甩不掉的,只能无奈叹气,冲顾停露出一个苦笑,好像在说,不是我不想陪你死,是我力气不足,抵不过你哥。顾停当即嗤笑,懒得再纠缠这个:“你们说霍琰死了,我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看到他的尸体,这就是你们的离间计! ”江暮云再叹气:“你为他这么辛苦,谁又记得你?这些时日的事我都听说了,王爷在前线戍边奋战,做的都是大事,那么伟大,自然是顾不上你死活的,你想挑剔,世人都不允许你挑剔,可他回来了,又在哪里?战争之外,有细作,有暗谍,所有一切仍然跟战争息息相关,他继续忙着他的伟大事业,何曾顾过你?前些时日,外面那些流言是怎么来的?大家为什么对你有那么多误会?镇北王忙着大事,从不曾解释一声,外头羡慕你的,最多酸一句你跟了王爷真好命真幸福,其他人提起你时,又何曾尊敬过?他们说你雌伏人下,说你心脏碰瓷,说你为了抱上大腿不择手段脸皮不要,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