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系以后,单钰博因为要抓紧跟上,课业十分紧张。可他还是会每天给牟云笙打电话,无论通话时间有多长,这一通电话总是要打过来。牟云笙只要看到他的来电显示,就会不假思索地把电话接起来,不管当时在做什么事。周末单钰博会到牟云笙的学校里来和他一起自习。如今的他再也不会因为在法学院的教室里拿出一大摞理科书籍而引来好奇的目光,牟云笙偶尔翻翻他的课本,还是和从前一样,很少有标记,整洁得像新的一样。吃午饭时,隔壁桌的两个学生在议论同学的八卦,称某某系的关某某是一位大富豪的私生子,正巧被单钰博听到。在她们吃完离开以后,单钰博神秘地对牟云笙说,“听说阳光广场的董事长会在模拟法庭的决赛上听审。”那两个女生议论得太过兴高采烈,没少引人侧目,牟云笙也听到她们在讨论什么。听到单钰博这么说,他愣了一下,想了想,说,“要给你们学院资助?”“嗯,本来北狮就成立了奖学金,每年到这个时候来个人看一看。”单钰博吃着饭,道,“不过董事长也就是奖学金刚设立的那年来过一次而已,也隔了七八年了。应该是因为这次题目的缘故,所以有兴趣吧。”牟云笙的确看新闻里提到过,北狮实业的董事长因为涉嫌内|幕交易被带走,不过那是年初的事情,也过了大半年了。案件发生在美国,又不是牟云笙感兴趣的类型,他当时也就是听一听。可单钰博这么说,他倒是很惊讶,“之前说被抓起来了,后来就没事了?”“被抓了?”单钰博明显对这件事情更不了解,不明不白地看着他,“没有吧,什么时候的事?听说这次来我们学校的这个四月份才当上董事长的。”“这样……”原来是在那之后才担任董事长的,那么应该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单钰博好奇道,“被抓了是什么情况?”牟云笙不大在意地摇头,“没什么,可能是他们公司的一些人事变动吧。”“从题目给出的取证来看,东杨电器和周兰电器合并协议达成的时间是20xx年10月18日,而苏浚得知周兰电器有合并意向的时间是20xx年9月12日,将这个情况透露给孙媛的时间是在9月12日至9月15日之间,是在内|幕信息形成之前。他的行为应该不符合内|幕信息罪的主体要件吧?”既然说到了竞赛的事,单钰博就随意地聊了起来。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初赛就要开始了,牟云笙除了日常课业以外每天都沉浸在这个案子当中,可是忽然听单钰博说起,仍是感到惊诧。他放下已经夹起来的油白菜,注视着他。单钰博思量道,“《证券法》第七十五条第二款明示了‘上市公司收购的有关方案’属于内|幕信息。所谓‘方案’就不是一种意向或者讨论,而苏浚在20xx年9月12日打高尔夫的时候得到的信息仅仅是周兰电器单方面的合并意图,后续的发展还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单纯地就合并的可行性进行研究并不能对公司股价产生重大影响。所以应该算不上是内|幕信息?”“《证券法》第七十五条第一款把内|幕信息定义为‘证券交易活动中,涉及公司的经营、财务或者对该公司证券的市场价格有重大影响的尚未公开的信息’,所以构成本案内|幕信息的条件有两个:未公开性和重要性。只要具备这两个条件,就构成内|幕信息。”牟云笙耐心地说。“10月18日达成的合并协议中规定,合并之后周兰公司向东杨公司注资,获得东杨公司的股权。这明显不是法定的‘公司合并’而是‘股权收购’,所以协议的签署主要表明了这个方案的确定形成,而对该方案可行性进行的讨论是内|幕信息在筹划期的表现形式。“9月12日球局上对此投资入股方案进行筹划讨论的,是对这次入股行为有决定性影响的两家公司的总经理,按照一般理性投资者的判断标准,这个筹划信息的来源不但是可靠而且是重要的。非公开性的判断标准之一,就是以知情者的范围是否足够有限。那天打球的就三个人,到10月18日这段期间是商讨筹划期,根据商业惯例,除了参与谈判的相关人员和中间人苏浚以外,不会有人知道筹划的内容,像孙媛这样一般的股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所以东杨电器股权方案从筹划期开始就具有非公开性和重要性。”单钰博认真听完他所说的诉状,放下筷子想了一会儿,又说,“但是苏浚主观上并没有……”他顿了顿,奇怪地问道,“怎么了?”牟云笙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不太习惯和你说这些。”的确,以前没有上大学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一起讨论过功课。因为他们都能够独立完成和应对,所以没什么值得讨论的。下了课,做完作业的时间,都是一起出去玩,几乎不会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牟云笙的声音非常好听,像是一匹精美的绸缎。可他很少说话,单钰博以前来找他一起上自习,偶尔遇到他跟同学在分析案件,他总是大段大段地说话,就像刚才那样。形容不了的好听。第7章几阵秋风吹黄了校园里的银杏,卷起的落叶在校道上翻飞。学校里的游客渐渐多起来,特别是银杏道上,随处可见举着长|枪短炮在拍照的人,到旧式建筑附近取景的新人络绎不绝,阳光晴好的日子情况更甚。在外地念书的老同学来到北京,必定要找单钰博。他有车,只要不限行,他可以带他们到绝大多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玩。但单钰博的学校本身就是个旅游景点,金秋时节招待老同学时,在大礼堂附近走几遍,时常能够看到在银杏树下拾果子的小孩子和对着镜头幸福微笑的情侣。拍婚纱的人大多有一个惯例,就是如果时间占线拉扯得太长,笑容会在快门按下之后的那一刻立即消失,露出一脸倦怠和不耐烦。看不出有多幸福,疲惫的表情倒是跟满天的落叶相得益彰。他们会问起牟云笙,但牟云笙要准备比赛,基本上没有空。单钰博每次到他学校找他,他都很忙,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在图书馆的休息区啃面包。他偶尔会来找单钰博,但次数很少,每次来也都是在院馆自习然后就近食堂吃饭,晚上在学校外面的酒店开房,早上一大早骑车回学校。牟云笙抽烟越来越凶,他原本身体就不好,到了深秋,开始咳嗽,然后喝很多的胖大海和罗汉果,可还是不要命似的抽烟。一次,单钰博发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已经被烟薰出了颜色,浸在浴缸里面仔仔细细洗了很久很久,动作却渐渐慢下来。他握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发现牟云笙两眼放空,一回过神,就把手从他手里抽开。那位大名鼎鼎的奖学金资助人在模拟法庭竞赛前夕来到了学校,并且莅临经管学院进行演讲。他演讲那天经管学院聚满了人,显得明理楼外头有些冷清,单钰博起先也打算去观望观望,一直只听说这个人还有这个人给学校出的钱,却没有见过人长什么样子,可是看到这阵势,便打消了念头。“诶,过几天模拟法庭决赛听审的资格,帮你跟组织的师兄说了,到时候你跟我一块儿进去。”一同从楼里出来的同学开着车锁,对单钰博说道。他也取了自己的自行车,车把一提就把车掉了个头,跨到了上面,“初赛你不看?”“初赛算了吧,队伍太多了。我有课,还要做家教,耗不了那么长时间。”同学看他想去,给他出主意道,“我回头再问问师兄。不过关唯晨也就只有决赛会去听啊,你不是为看他?真那么好好学习啊?”单钰博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看关唯晨的打算,骑在路上,一听笑了,“当然是好好学习啊。啊,对了,那个关唯晨不是不会中文吗?他去听辩论,听得懂吗?”同学一经他提醒,也懵了,“是哦。唉,可能是想看看热闹吧。好好学习早说啊,我把你推出去给师兄,你再去跟校队的指导老师沟通沟通,准成。诶,上哪儿吃饭去?”“万人啊,吃完回院馆了。”单钰博还有一些作业没做完。“这么努力?”对方瞪圆了眼睛,惊讶得不得了,“我回宿舍那边吃,约了妹子。先走了啊。”单钰博跟同学在分岔路口道别,把车停在食堂门口,背着书包跑向了食堂。得益于成功企业人士在校演讲,这个时候食堂还没什么人,单钰博不用等待就拿到了自己的盖浇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吃。吃完饭,收到刚才那位同学发来的消息,说一切都已经搞定。他放下心来,收拾餐具打算先到老馆还书。在路上单钰博收到牟云笙的消息,向他确认下午是不是要去中关村吃饭。上回他们分别时,曾经提起过这个星期五要一起到外头去吃泰国料理,单钰博骑着车回消息,顺便问他吃完饭以后怎么安排。一句“风雨无阻”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单钰博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喇叭声,抬起头心差点没跳到嗓子眼,忙不迭抓住了刹车调转车头。完全已经来不及,从十字路口冲出来的轿车还是跟单钰博自行车的前轮撞到了一起,恰好撞到车架上,单钰博一个趔趄掉下了车,脚跟不稳踩到道牙上,只听“咯噔”一声,连人带车都摔到了地上。余光瞥见骑车经过的学生无一不被这场校园交通事故吸引了注意力,单钰博坐在地上,心里暗骂了一声,脚崴了。他把自行车推开,把右脚扶好来,握住脚踝摸了摸,果然错位了。“同学,你没事吧?”司机神色匆匆地从车上下来,跑到单钰博身边关切地问。单钰博疼得额头直冒汗,挥挥手说,“没关系,是我没看路。”他看看那辆价格不菲的轿车,抬头对司机说,“没关系,你们先走吧,我没事。”开始有人聚过来了,单钰博只想快点化解眼前的窘态。司机完全惊讶于单钰博表现出来的不耐烦,车是撞了人,不过事实的确是单钰博骑车时玩手机没有看路。尽管如此,这个学生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不免让人咋舌。就在他吃惊的功夫,单钰博已经把错位的关节拧了回来,声音不算响亮,可又着实让司机看了个目瞪口呆。单钰博捡起地上的手机,单腿缓缓站起来,跳着去扶倒下的自行车,司机连忙上前帮忙,关心地问,“要不要送你去校医院?”“不用,真的不用。”他重复着,索性进一步问,“没刮花您的车吧?”司机一愣,这才想起来去看看相撞的地方。这时,汽车后座的车窗打了下来,露出一张宛如雕塑的侧脸。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东方面孔,一看就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他在车窗完全打下以后转过头,用黑色深邃的眼睛看向尴尬扶着自行车的单钰博,单薄的嘴唇似乎已经抿了很长时间,开口时甚至显得有些迟缓。他用英语问单钰博有没有事。单钰博很快就从旁边的议论声中知道了他是谁,顿时更是想快点离开现场——他可不想上新闻。于是他回答没什么大碍,顶多敷一下冰块就能好。“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上车。”司机确认车没事以后,又过来殷切地说。单钰博弄不明白,车里的人这么冷漠,怎么开车的人这么热情。眼下他也不想弄明白,想着还要去找牟云笙,他说,“真的没关系。再说,我上车了,自行车还要找地方放,挺麻烦的。”说完他唯恐司机还是抓着他不放,又扭头对车里的关唯晨说,“不然关先生给我签个名吧,就算两不相欠了。本来也是我没看路,才撞上的。”关唯晨沉默的目光里掠过了一丝讶然,转眼间单钰博已经积极地从书包里掏出了本子,单脚跳到车边,把纸笔往里面递。他审视着车外笑着的青年,审视了足足三秒钟,才伸手拿过纸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谢谢关先生。”单钰博看了一眼,非常漂亮的铜板体。关唯晨问,“你叫什么名字?”单钰博把纸笔放回书包,闻言一愣,回答道,“clive.”他微微侧过头,看他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份思量。出于直觉,单钰博迎上了他的目光,但很快又避开了。他低头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自行车,确认还能骑,就坐了上去。“还能骑车吗?”关唯晨问。单钰博对他笑笑,“ok.”在旁边围观的学生趁着车还没开,有个别激动地上前来求要签名并且和关唯晨说上几句话,司机眼看情况要往预期外的状况滑去,连忙上前去谢绝热情的学生,又钻回车里把车开上路。单钰博另一边脚使不上力,蹬车的动作显得很滑稽,骑得也很慢。他犹豫过后还是往校医院的方向骑,拿出手机给牟云笙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出了点小状况,恐怕自助餐要晚些时候才能吃了。那辆载着关唯晨的轿车很快就从单钰博身边经过,彼时他还在单手骑车,跟牟云笙打电话。也许是心虚,在车经过身边时,单钰博鬼使神差地往车窗看了一眼。他觉得自己看到了车里的关唯晨,因为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告诉他,自己也在被他注视着。单钰博还在校医院里敷冰块和缠固定胶带,牟云笙已经急匆匆地到来了。“你搞什么鬼啊?”他站在门口,迎头便说。给单钰博缠固定带的小护士看到牟云笙,惊讶地看看单钰博,然后又低下头来继续工作。“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没看路,撞到车了。”单钰博满不在乎地说着,抬眼看到小护士凝眉看着自己,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牟云笙进门,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看了一眼他的右脚,见到没有肿得很厉害,就松了一口气,“不是非常严重。”“我现场就复位了。”他耸肩,结果又被小护士瞪了一眼。牟云笙的书包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装,被他提在手里。单钰博好奇问道,“你书呢?”“都在图书馆里啊,没来得及收拾就跑过来了。”牟云笙等他包扎好,说,“行吧,我先回去了。”单钰博一愣,忙道,“别啊,你一来一回骑个十几公里当是锻炼身体呢?先别回去了,你的书我都有,在哪里不是自习啊?”他犹豫了一下,看眼下的状况能不能出去吃自助是个问题,便道,“那成吧,我让同学帮我把书拿回宿舍。晚上吃什么?去不了中关村了吧?”“你想去还是能去啊。”单钰博不当受伤是事,崴了脚根本不算受伤。牟云笙撇了一下嘴巴,“我不想去了,晚上去西门吃吧,我想吃烤翅。”他看他站起来,就帮他拿起了书包,单钰博的书包很沉,不知道装了多少书。“这么好养?”单钰博看档次一下子降了那么多个等级,笑着说道。“呵呵。”他斜过眼睛看他,干笑了两声,把自己的空书包丢给他,自己则把那个沉甸甸的书包背到了肩上。第8章模拟法庭决赛的前一天,牟云笙去了酒吧一趟。那家酒吧他不常来,上一次光临还是刚开学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不怎么扎眼的角落里,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看,满心还想着赶回学校,不免有些不耐烦。他这样的人坐在gay吧里,哪怕是在最角落,只要有觅食的人经过都会注意到。可牟云笙这次来目的不在于此,看到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朝自己走过来,他立即起身迎上去。对方喜出望外盯着他,他却目不斜视经过,弄得男人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牟云笙通过幽深的走廊往外走,快走到尽头时终于见到自己等了一晚上的人,开口就说,“还以为你不来了。”“牟少找我,哪里能不来?最近风声紧,走动不太方便。”戴着修颜眼镜的小平头个头不高,嘿嘿笑着,对牟云笙伸出了手。他漫不经心地跟他握了一下手,手放回风衣口袋时,多了一只小巧的塑料包。“行,走了。”他无心眷恋,反手拍了一下小平头的肩膀,侧过身继续往外头走。小平头惊讶地拉住他,舍不得地说,“就这么走了啊?难得出来一趟,喝两杯啊。”牟云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出他所说的喝两杯还有别的意思,拒绝道,“我明天还有事,算了。”说着,他从钱包里拿出薄薄一叠钱塞他外套内侧口袋里,凑近他说,“酒钱算我。”小平头胸口被他拍了几下,笑道,“牟少出手真是阔绰。”他淡淡笑了一笑,大步流星走出了酒吧。晚上牟云笙没有回学校,而是住在学校附近的房子里。他重新把决赛会用到的开庭陈词和最后陈述看了几遍,把草叶和烟丝均匀放在卷烟纸上,捻起来来回滚动,然后在背胶处抹了些唾液把烟卷好来。才要点烟,旁边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国外的电话号码,他瞥了一眼,把手卷烟叼在嘴上,一边点烟一边把电话接起来,“喂?”“喂?干什么呢?”母亲的电话从大洋彼岸传来。已经有些陌生的味道涌入了鼻息,融入了细密的神经末梢,牟云笙舒服地轻微一叹,依靠在沙发里,说,“不干什么,准备明天决赛。”雷艳萍早些时候得知他要参加这么重要的赛事,非常惊讶,两天过后竟然进了决赛,还有他发言的机会,更是为他高兴,“好啊,那你好好准备。”她停了停,怀疑道,“你在抽烟?”他用无名指挠了挠眉心,觉得面前书状上的字开始放大了,一个个特别清晰,好像长了眼睛似的盯着他看,让他过目不忘。牟云笙笑了笑,“嗯。”“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多做锻炼。”雷艳萍责备道。牟云笙只是笑,“好,知道了。”雷艳萍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旁边有小孩子哭闹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喊妈咪。牟云笙权当是幻听,用手指捻起书状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要是这回比赛得到什么荣誉,对你将来考司法有好处吗?”雷艳萍突然问。“亏你还是法官的前妻,到底懂不懂啊?”他一听笑喷了,直得用手腕扶住额头,哼笑道,“也许能去个好单位实习吧。”雷艳萍质疑道,“你喝酒了?怎么感觉醉醺醺的?”牟云笙眨眨眼睛,“没有啊,我很精神也很清醒。”“真的?”她并不相信,想了想,又说,“我说,你还是到美国来吧。雨果的爸爸在哈佛法学院认识人,你来很方便的。”“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跟牟大法官离婚了,差很多好不好?”牟云笙高声叫道。“你真的没醉?”她再一次提出疑惑。牟云笙笑着说,“没醉没醉,就这样吧。你去奶你的娃娃,我忙活儿去了。”他说着挂断电话,把手机往玻璃茶几上随意一丢,倒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看书状上的字。那些字好像飘出来了,浮动在空气中,把他渐渐包围。冠军赛当天早上,单钰博一大早就来到学校招待参赛队的宿舍,果然没有找到牟云笙。他给牟云笙打电话,想问问他究竟回了学校还是去了自己那套房子里,谁知牟云笙却告诉他人已经到东门了。还没到七点半,他去楼下的食堂给牟云笙带了早餐。这两天为了参赛,牟云笙都是穿西装出现在单钰博面前。他长得高,腿又长又直,有着线条流畅而锐利的肩线,定制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便是杂志上的精英形象,加上他那张脸,还有举手投足之间再自然不过的优雅和随意,这些天他出现在法学院,总是会吸引别人的眼球。就算是他用吸管喝打包成杯的豆浆,拿塑料杯子的手和手势都能让人盯上看半天,单钰博站在窗边看他吃早餐,看着看着忽然笑出来。“干什么?”牟云笙斜眼看他。单钰博冲刚刚才走上楼去的那两个女生抬了抬下巴,“以为你是什么明星呢。”“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是在讨论我的西装价格?”他不以为意地说。他耸肩,倾身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闻了闻,“换了香水?”牟云笙点了点头,没说原因。刚吃完早餐,单钰博就见到几位院系领导和老师出现在了一楼。他和牟云笙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知道是发生什么事,自发自觉地往别的地方走,不妨碍他们迎接重要人物。他们经过二楼窗户,往楼下看去,单钰博认出两天前跟自己的自行车撞到一起的轿车,确认了刚才的猜测。他想起那天那个缠着他非要送他医院的司机,忍不住笑出来,又想起一件事,说,“对了,我跟关唯晨的车撞一起那天,拿到了他的签名。”“签名?”牟云笙莫名其妙,看到他把本子拿出来给自己看,更奇怪道,“字很好看。吃烤翅那天怎么给听你说?”单钰博看他也不感兴趣,便打消了把签名给他的念头,把本子塞回书包里,摊手道,“不是什么大事,喝点酒给忘了。”提起这位不会说中文的华裔富商,两个人还随意地说了几句玩笑话。等到了比赛会场,看到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的他,想起之前开过的玩笑,单钰博忍着笑猫腰走到后排坐了下来。这位富商的维基百科上并没有关于他听得懂中文的介绍,他所掌握的四种语言里没有一种是中文。不止是单钰博,一起来听冠军赛的其他同学也不乏有讨论关总究竟是来听什么的。冠军赛现场比初赛和半决赛都要激烈许多,公诉和辩护双方从举证和质证环节开始就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不同于初赛时的咄咄逼人,牟云笙在这场表现得非常平稳,特别是到辩论环节,无论公诉方从言语和观点上有多气势逼人,他都始终有条不紊地应对,尽管没有锐利的争论,可所说的辩词却好几次让对方也感到哗然。旁听席上甚至有同学恨不得拍案叫绝,饶是如此,牟云笙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放松的神情,他认认真真说着自己的辩护词,反驳对手一次次抛出的质疑,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而他并不着急迎接结果的到来。单钰博若有所思地看着自信的牟云笙,完全能够想象到他将来坐在真正的法庭辩护席上的情形。这个时候的他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仿佛那些神经质的紧张和认真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他就是在那里,做他生而为此的事,信手拈来、从容不迫。比赛结束,大家都坐在原位听评委老师对最后的赛事做赛后点评,并且评出本场优秀辩手和冠军队伍。牟云笙和他的同学们一起领取了冠军奖杯,拍照合影时脸上的笑容很僵化,一看就是特意做出来的。他好像一点也没有为这个奖杯感到高兴和兴奋,在不经意间让其他人都感到或多或少的尴尬。单钰博也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只当他是紧张过度才这样面无表情。散了场,他看到牟云笙把优秀辩手的奖状交给了同学,快步往外走,面色苍白,自己连忙跟上去。才走进卫生间,就听到某间隔间里传出了剧烈呕吐的声音,单钰博吓了一大跳,连忙往里头一间一间地推门。他在最后一间隔间看到牟云笙扶着墙往厕所里吐,没有完全消化掉的早餐散发着酸臭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隔间里。“你没事吧?”单钰博急忙找出纸巾往里面递。牟云笙没有回头,手往后面晃了晃抓到他递过来的纸巾,又蹲到地上按着领带,往厕所里吐了好一阵子。等到他终于消停,擦着嘴巴缓缓站起来,单钰博看到他转身过来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倒吸了一口冷气。牟云笙淡淡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按下了冲水阀,把纸巾丢进去冲掉。“昨晚没休息好?”单钰博关心道。牟云笙走到水池旁,伸手感应了一会儿才等到水出来。他用冰冷的自来水给自己冲了把脸,又捧了两捧送进嘴巴里漱口,擦掉嘴上湿哒哒的水,转身靠到水池旁,点了点头,“没事。”单钰博皱着眉头,一直看着他,问,“昨晚几点睡的?”“没事。”他没回答,揉了揉因为呕吐而泛水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他,扬起嘴角笑起来。看到他笑,单钰博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比赛而已,不用这么拼。”牟云笙注视着他,笑容始终没有改变,仿佛这句话没被他听进去,仿佛他没有听到似的。半晌,他说,“我不参加晚宴了,晚上我们出去玩吧。”只当单钰博的话没有说一般。第9章模拟法庭竞赛结束以后,单钰博几乎没有再和牟云笙见过面,尽管彼此的学校距离算不上太远,但两个人都太忙。不仅仅是繁重的课业,还有校内的社团活动及学院的学术活动,都把时间填得满满当当的。很多时候早上醒过来,根本不需要做计划,就已经知道这一天需要完成什么计划内的事,再加上计划外的一些琐碎事,仿佛眨眼功夫,一天就过去了,临睡以前还会惦记着第二天还要继续完成什么没有完成的任务,或者开始什么新的内容。单钰博从前不知道为什么牟云笙总是忙忙碌碌的,每次打电话约时间,都说没有时间,而现在他明白了。这并不是一种时间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因为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乐意去做的,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内心是充实的、圆满的。这种被填充的感觉让他没有心思去考虑,眼下所做的事到底是不是自己所喜欢的。仿佛那已经不重要了,比起让精神深受刺激的快乐和狂欢,这更像是一种持久而麻木的快感。它是稳定的,偶尔会有心惊肉跳的动魄,但终究会回归到如同死寂一样的安宁。十二月lsat考试刚刚结束不久,单钰博身边就已经有认识的学长学姐在准备六月份的那一场。这类考试的学习班一年四季生源都不会断绝,加上英美留学热仿佛永远不会降温,校园内外常常会出现补习机构招揽学生的摊点。前几个月单钰博骑车到校外去办点事,回来路上就在科技园附近被拦下过几回,问着“同学,你对司法有兴趣吗”,而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经过。冬天到了,北京依旧没有下雪。单钰博在期末考试过后还要继续留校完成一些没有做完的事,在一次和家人通电话时,得知了父亲因为工作调动关系要来北京的消息。电话这头,他听得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父亲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家乡——即便曾经离开,但最后还是会归去。“都这个年纪了,还迁到北京了,他也愿意啊。”单钰博跟母亲开玩笑说。孙颖丽好气又好笑,“还不是为了你。”他一怔,仍是随意的语调,“我大学都快毕业了。用得着一直看着我吗?”母亲沉默半晌,说,“你小时候就是没看好你,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她充满了遗憾,“再说,你离毕业还早呢。”单钰博只是笑。良久,孙颖丽试探着问,“你现在还去酒吧吗?”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单钰博却装作没有听懂,玩着文字游戏,“有时候同学聚会,会大家一起去。”“我说的是……你们那种酒吧。”孙颖丽还是点明了。单钰博沉了沉气,心想那种是哪一种呢?他淡淡地回答,“没有,没时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