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脸上有些发烫,严桂兰收回目光低下头,以免大福子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泛红的脸颊。隔天一早,洛稼轩跑到兵工厂的经理办公室找白翰辰。没什么正经事,就跟那抽烟喝茶,胡扯闲聊。“决定走了?”白翰辰不好拉下脸来轰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洛稼轩嗤声道:“傻子才不走,搁宛平这没油水的地界擎等着饿死。”调令下来了,一个月后,他将启程去云南任职镇越殖边督办司令,补罗豹的空缺。罗豹被付君恺找上头给办了,因着作恶多端给下了死牢,又丢了买命的钱,就等他这个新司令过去给毙了。表面上看,从县卫到司令差不多是坐着火箭升迁,一下子跃升好几级。事实上镇越那地方还没宛平县大,全因卡在边境线上,被视为边防重镇,驻扎人数约是洛稼轩手头的四倍。这职位是他花了十万大洋买来的,为此他还得好好谢谢蒋金汉,全靠对方及时通风报信,要不多少人眼热等着往上头送钱。不过他也知道,蒋金汉是因他对付君恺有成见,难以管束才给他指了这条“明路”。倒是正中下怀。镇越是缅甸进云南的第一道关卡,近七成的烟土走私要给那里的驻军长官“进贡”。这得有多大的油水?真是傻子才不去抢。白翰辰端起茶杯喝茶,忽而笑道:“你们老爷子那一大家子人也跟着去啊?”“不介,戍边报国,哪能带那老些人。”洛稼轩毫不掩饰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们家老爷子在宛平做了小二十年县长,待习惯了,让他走他也不肯。回头劳您给照应着点,要说老头儿都七十多了,不定那天就他妈死床上了。”白翰辰没憋住,“扑哧”一口茶喷了出去。洛家老爷子忒能个儿了,娶了那么多房姨太太,轮着睡个遍,一礼拜才能歇一天。这岁数,真保不齐哪天死在哪个姨太太床上。对于白翰辰的反应,洛稼轩不甚在意,反正他家老爷子的风流韵事无人不知。再说快八十了还金枪不倒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做儿子的都替老爹骄傲。就是家里人口众多,开销庞大,要不何至于累他落个贪财的名声。可那是亲爹,他又是长子。爹老了赚不动钱了,他不撑这个家,谁撑?“不过自己走还真有点儿寂寞,要是有房媳妇能跟着就好喽。”洛稼轩的语调故作凄凉,同时斜眼瞄向白翰辰看他的反应。白翰辰知道他想说什么,抹净水渍埋头假装看文件:“反正还一个月,洛老爷不是给你紧着张罗呢么,赶紧定下来,来得及办婚事。”“老爷子给找的那些个胭脂俗粉,我还真一个都没瞧上。”洛稼轩轻哼一声,“二爷,您见多识广,要不您给踅摸踅摸,看有没有合适的给介绍一个?”白翰辰推辞道:“哎呦,这我真帮不上忙,想必您清楚,我白翰辰现在是家有悍妻,哪敢扫听别人家的待嫁小姐。”----你家里不就有一个么?点起根烟,洛稼轩恨恨地咬住烟嘴。前些天来白翰辰这谈领新装备的事,他一眼就瞄到放在桌上的离婚文件。虽说白翰辰立刻用其他文件盖住,但他依旧清楚地看到,那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白翰宇”和“严桂兰”两个名字。他琢磨了一会,厚着脸皮开了口:“二爷,说实话,我要求不高,就您嫂子那样的就成。”“想找我嫂子那样的,您要求还不高啊?”白翰辰满心不悦,“去,可北平城打听打听,论才学脾性,家境相貌,有几个女人能跟我嫂子比?”洛稼轩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嫂子那样的自是无人能及。我的意思是……我不介意离过婚的。”被“离婚”二字戳中肺管子,白翰辰脸色骤变,“嗙”地将笔拍到桌上:“我嫂子离婚也不会嫁给你!”洛稼轩挑眼问道:“你没问过桂兰的意思,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嫁给我?”白翰辰冷嗤:“不用问,我嫂子指定瞧不上你。”沉默了一会儿,洛稼轩打衣兜里摸出昨儿程子给带回来的那块帕子,置于白翰辰面前。帕子洗得干干净净,叠得平平整整,边角上是明黄的丝线绣的“兰”字。一眼就认出是严桂兰的帕子,白翰辰登时愣住。怎么回茬儿?严桂兰的东西怎么跑洛稼轩这来了,还是手帕这种被女人视为与肚兜同等隐私的物件。就听洛稼轩坦然笑道:“嫂子的原话是,‘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此话一出,白翰辰忽觉自己体会到当初老爹犯心脏病是什么感觉了。tbc作者有话要说:二爷又心塞不好意思发晚了,最近忒忙,身体扛不住了有点儿,明天请一天假哈感谢订阅,欢迎唠嗑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糯米粽子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300512 20瓶;??栗子呀?? 12瓶;13330105 5瓶;晓晓 2瓶;22019347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九十三章回家进西院, 白翰辰没急着回自己屋。跟院里头转悠了一会儿,左右权衡, 末了还是没去叫严桂兰的屋门。从法律上讲, 严桂兰和白家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他没资格要求人家;从情理上讲,离了婚之后想往前走一步, 无可厚非;唯有从感情下手,人得念旧情, 对吧?但这话他不好说,他现在是一家之主, 说什么都像在发命令, 还是得找付闻歌去和严桂兰谈。白翰辰进屋倒了两杯茶,拿进书房跟付闻歌旁边坐下,给他手边放上一杯, 柔声道:“歇会儿眼睛。”从书页上挪开目光, 付闻歌端起茶杯, 像以往那样询问晚归的丈夫:“吃了没?灶上温着菜呢。”“吃了。”将手伸到桌下面扣住那弧凸起,感觉到掌下传来的滚动, 白翰辰挑眉笑笑:“小东西还挺有劲儿。”搭上白翰辰的手,付闻歌与他静静分享新生命的活力。自从小家伙会动之后,白翰辰特别喜欢用手去感受对方, 睡觉都得搂着。血脉相连,奇妙的感觉从掌心传递到心尖,幸福感油然而生。“闻歌, 跟你商量个事儿。”白翰辰心里有数,对于严桂兰,无论她作何决定付闻歌都会全力支持。话得谨慎着说,要不真惹急了跟他嗷嗷一顿,还累自己的崽子跟着受委屈。偏头看着他,付闻歌眼神微凉:“白二老爷会‘商量事儿’?不都是你做好决定然后知会旁人一声?”“我没那么独行专断吧?”气势上先矮了一截,白翰辰无奈苦笑。付闻歌抬手示意他先听自己说:“桂兰姐昨儿遇上抢包的了,她自己没说,是大福子跟玥儿念叨,玥儿又跟妈说我才知道。”白翰辰愕然:“人伤着没?”“没,幸亏洛稼轩的手下在附近,帮了一把。”付闻歌顿了顿,“翰辰,现在忒乱了,要不给桂兰姐请个老师跟家学吧……”付闻歌在那叨叨,可听见“洛稼轩”仨字白翰辰的思绪就飘走了,后头对方再说什么压根没注意。----好你个洛大刀,贼我嫂子都贼到教堂去了,心眼使得够多啊。所以那块帕子是这么来的?谢礼?操!别是定情之物吧!难道说嫂子真动心了?那可不能贸然在对方面前说洛稼轩的坏话了,别到时候让她委屈着了。说了一会见白翰辰连眼珠子都不带错的,付闻歌皱眉摇摇他的膝盖,唤道:“翰辰,翰辰?”白翰辰猛然回神:“啊?哦,就按你说的办。”“我说什么了?”“……”付闻歌运了口气,又问:“那你刚要跟我说什么?”要说白翰辰真没白做那么多年生意,脑子转得贼快,立马把先前的打算抛开,换了个话题:“就阿爹前几天说的,把老太太接北平来看病的事儿,我挑了两家医院,等你定。”付闻歌眼里闪闪发亮:“哪两家?”“慈心和协和。”“可那两家很贵。”“甭操心钱。”“……翰辰,其实……”付闻歌说着,眼眶微红,“其实那天阿爹跟我说的意思是,奶是拖一天算一天了,去医院用点药,让她最后的日子过得舒服点。”将付闻歌揽入怀中,白翰辰安慰道:“别难受了,我保证,一定给老太太最好的照顾。”靠在白翰辰的肩头,付闻歌轻轻叹了口气。“希望她能坚持到抱上曾孙吧……”李春明跟屋里虬了整整两天,就坐那抽烟,叫吃饭也不吃。店长把他开除了,说是店里不能留手脚不干净的人。手艺人圈子小,他的事没多久就传开了,去哪家应聘哪家都不要他。案子不结,他永远得背着内贼的名声。可律师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因为他师傅是法国人,现在国际局势紧张,北平的洋人有大使馆的庇护,警察不敢轻举妄动。他去找师傅对质,让师傅自己去警察局自首。师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赌钱输了堵不上窟窿才出此下策。师傅家那几个卷毛的洋娃娃也跟着哭,哭得他万分纠结,终归没能狠下心把师傅拖去警察局。前天早晨他又去找师傅,结果人去屋空,打听了一圈儿才知道他们回法国了。他本指望给师傅点时间让对方能良心发现,没想到害自己一辈子都洗不清罪名。这下彻底完了,李春明备受打击。律师给出主意,让他花点钱找个人顶罪,起码先把自己的罪名洗清。要不不光还不上白家的取保候审押金,他连饭碗都得砸了。可是他手头统共就二百多块钱,这要都拿出去找人顶罪使了,他拿什么供陈晓墨念书啊?店长也说,就算最后定罪不是定在他身上,他跟北平也吃不了金银匠这碗饭了,去远点的地方兴许还成。愁人。“李春明,你要再不出来吃饭,我可就踹门哩!”陈晓墨站在门外吼他----天又没塌,至于跟乌龟似的缩壳里不带动弹的么?真以为自己是万年的王八,不吃不喝抻着脖子喘口气就能活?好一会儿,门才拉开条缝。打门缝里瞧见李春明那憔悴不堪的脸,陈晓墨堵到嗓子眼的那口气生生憋了回去。“出来吃饭。”他往里推开门,见李春明不动窝,伸手拽住对方的腕子往院子里拖。夏天热,饭桌摆在院子里,还能有点儿小风吹着,凉快。李春明被他攥得手腕发烫,心里又委屈,坐到小凳上一直垂着头不动筷子。陈晓墨见不得这副窝囊样,扬筷子敲了下他的手,语气稍重:“吃啊!还得喂你哩?”“我看他是等你喂呢。”周云飞哼了一声,“诶,李春明,甭愁,不就是钱么?我有,你先拿去用。”李春明闷闷地应道:“怕欠的多,还不上哩。”周云飞嘴里的馒头差点笑喷出去:“嘿!你跟晓墨还真是两口子!当初我说借他钱还你家彩礼钱,他跟你一个字不差!”陈晓墨瞪起眼,破天荒没有反驳。反驳也没用,他说一句,周云飞十句跟那等着他呢。李春明默默地抓起个馒头干嚼。要是搁以前,听见这话他能乐得多吃两碗饭,可现在他心里塞满了事,根本无法停止责怪自己不合时宜的善良。“吃点儿菜。”陈晓墨夹了筷子西葫芦丝到他碗里。盼望已久体贴的举动让李春明骤然红了眼眶。他有能力对陈晓墨好的时候,人家不买他帐。没想到现在他遭了难,对方反倒关心起他来了,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可怜抑或是别的什么。吃完饭,李春明主动收拾碗盘,坚决不让陈晓墨和周云飞沾手。陈晓墨跟进厨房,蹲到埋头刷碗的李春明身边。“钱的事你不替我操心,我拿到奖学金哩,够付学费。”他说,“回头我再去做家教,平时吃饭算计着点儿,能把书念完。”李春明抽抽鼻子,瓮声瓮气道:“你念书就够辛苦哩,不好再出去找活儿。晓墨,我想好了,去上海,店长在那边有个朋友,也是开珠宝店的,说让我去试试。”陈晓墨垂下眼。李春明是奔他来的,现如今却要离开,他听了还真有点失落。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对方时不常出现在小院里,顶着憨憨的笑绕着他转,不管他如何甩冷脸也依旧乐此不疲。不过也是个机会,拉开距离,让彼此都有时间沉淀下心情。“要不……”陈晓墨抿了抿嘴唇,伸出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你把这戒指当了做路费吧。”“不不不,不用!”没见陈晓墨挽留自己,李春明只觉胸口阵阵抽痛,可依然诚恳道:“这是给你做的,我就是讨饭也不能当了它。”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陈晓墨站起身,犹豫片刻伸手拍拍李春明厚实的肩膀。李春明急促地抽了口气,抬手抓住搭在肩上的手。“墨啊!你说我咋这么没用哩!想守着你都守不住----”他把脸埋入那温热的掌心,哭得让陈晓墨听了都心酸不已。如果不是袁律师拿来支票,白翰辰已经忘了借钱给李春明交保释金的事了。“案子结了?”他问律师。袁律师应道:“结了,花了二百块钱找了个大烟鬼顶罪,看那样,估计活不到出来。警察还要一百,这钱我让他们从保释金里扣了,没问李春明要。”白翰辰先是点点头,尔后又摇摇头:“什么世道。”“这李春明啊也是交友不慎,我查过,他那师傅有前科。”“这回麻烦你了。”“应该的,经理,没旁的事我就先回办公室了。”“慢走。”目送律师出门,白翰辰叫来柳秘书,让她把支票存回自己的账上。柳秘书进屋,带来封信。一看信封落款白翰辰立时怔住----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