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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1 / 1)

付闻歌又惊又气,轰然起身,扬手去抢被白翰辰团了的信纸。白翰辰这次倒是有防备,稍稍一闪身,顺势钳住付闻歌的手腕,毫不客气地说:“宿舍里五六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就你一个半爷儿,夜里被人睡了,你找谁哭去?”那声“半爷儿”让付闻歌瞬地吼了起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龌龊!?”“这不叫龌龊,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睡觉没那么死!”“你就是睁着眼睡,也扛不住那力气大的主。”白翰辰有意加重手上的力道。经过昨天那一出,他发现付闻歌虽然身手敏捷有股子巧劲儿,但从力量上讲,还是差了点意思。他挑衅道:“有本事你先把我挣开。”哐!迎面拍来一块镇纸。不识好歹,整他妈一活阎王!白翰辰拿饭碗撒气,吃完“咚”地往桌上一顿。旁边的几位被他吓了一跳,都停下筷子瞧着额角上顶了块乌青的二爷,表情各异。孙宝婷刚看儿子脸上挂了彩,心疼坏了,赶忙问缘由。白翰辰说是撞门廊柱子上弄的。可到了饭桌上,她见付闻歌没来吃晚饭,现在再看儿子的举动,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吃完饭,孙宝婷问玥儿拿了瓶跌打损伤药,敲开儿子的房门。白翰辰见母亲进来,起身搬过把椅子让她坐。“你坐,妈给你擦点药。”孙宝婷把高高大大的儿子按到椅子上,往手心里倒了点药水,用手掌搓热后敷到那青黑的额角之上。“翰辰,你这是……跟闻歌闹别扭了?”她谨慎地问。知子莫若母,白翰辰跟白育昆不光相貌是一模子里倒出来的,脾气秉性也是。遇见那窝心的事儿要是不得发散,且跟自己怄气呢。白翰辰没言语。要是换个人三番五次的跟他动手他早急眼了,可付闻歌?操的咧,打打不得,骂骂不得,真逼急了当院儿再给他来一大背胯,这脸得丢他妈长城北边去。好心当成驴肝肺----哎嘿!“妈您轻着点儿!”剑眉狠拧,白翰辰轻推孙宝婷的手,回手自己护住伤处。孙宝婷见了,心里也是有怨。听邱大力说,昨儿白翰辰就在付闻歌那吃了亏了,今儿个又添新伤,看样子像是被什么硬东西狠砸了一下。儿是母的肉,白翰辰是疼在明面上,她却疼在心里头。孙宝婷心疼儿子,也顾不上那许多联姻带来的好处,当下皱眉道:“处不来就算了,我去跟你爸说,把这门亲退了。”按老理儿,这新人过门前是不让见面的。念及两个孩子都是受过新文化教育的人,她才顺了白育昆的意思,把付闻歌接家里来住上段日子。本想着让两个人处处,各自把对方的好瞧在眼里头,婚事就顺理成章地办了。可这才刚几天啊,白翰辰都快进医院了。听了母亲的话,白翰辰略略怔了怔。该高兴才是,可不甘心呐。刚付闻歌砸完他,不但不道歉,还说什么“你这种人,活该一辈子娶不着媳妇”,给他气得左右两边脑袋一起疼。----我那是不想娶,改明儿我要是吐口说娶媳妇,媒婆得排出胡同口去!你付闻歌不就是考上个国立医学院么,有什么可傲气的,要不是我,你那口毛子英文能让教授把假牙给笑喷出去!要说他白翰辰活这么大,还从来没在同一个人身上吃这么多亏,不找补回来,咽不下去这口气!然而自己的事儿小,家里的买卖为大。贷款眼瞅着就批下来了,等回头兴瑞那边一倒,要真有那混不吝的主找上门讨债,嘴皮子归齐是硬不过枪杆子。没付闻歌他爸做靠山,到时候还真不一定能收得了场。思虑至此,白翰辰拍拍孙宝婷的手,道:“甭让爸去舍那老脸,生意人重个信字,说出去的话,没有往回找的。”“那你这一天天的……”孙宝婷没把话说完。儿子要脸面,别往心窝子上杵。“都是意外,甭操心我。”白翰辰给自己找台阶下,将话题引开,“妈,马上立秋了,爸得回来祭祖,您先张罗这事儿吧。”孙宝婷脸上闪过丝欣喜:“你爸说他哪天回来了么?”“就下礼拜吧。”“他自个儿?”“指定是他自个儿啊,还能有谁?”白翰辰咂摸了下味儿,反应过来母亲的试探,“哦,容宥林去大连了,得走段日子,我这回去天津也没瞧见他。”“那你爸还不早点儿回来,家里这么大摊子事儿,他横是一点儿心不操。”柳眉微皱,孙宝婷的眼里都是怨。白翰辰知她是吃醋,起身抱住母亲的肩膀,好声好气地安慰道:“天津那边也是一大摊子事儿,这货上船下船的,不得有人盯着?上次出那档子烟/土的事儿,您忘了?我爸是真走不开。”孙宝婷不悦道:“甭糊弄我,你爸还能天天去码头上风吹日晒?不愿意看我这张老脸就直说,何必躲天津卫去。是,我比不上人容大律师,懂好几国洋文,又会做生意,又年轻。可我毕竟是你爸明媒正娶的太太,他天天跟外头不着家,怎么就不替我的脸面想想?”每到这时候,白翰辰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嘴听母亲抱怨。老话说劝赌不劝嫖,当然不是说容宥林的出身不好,话糙理不糙,就那么个意思。白育昆的两房太太都是媒妁之言,进门前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相处起来也是平淡如水。年轻的时候忙事业,没功夫顾儿女情长。到了不惑之年,却突然找到了初恋的感觉。去趟澳门谈生意,回来身边多了个律师兼翻译,还跟对方在天津的别馆里同居了起来。除了年节,个把月才回一次北平。头回见着容宥林,白翰辰惊为天人,也算是明白他家老爷子为何一头扎进去出不来了。而且这容宥林不但长得好,还有真本事。在牛津学的法律,英法德西班牙语全都会说。容宥林跟白翰宇年纪相仿,却已经是南开特聘的法学教授了。孙宝婷刚开始得知此事时也闹过一阵,后来听说容宥林连进白家门的心思都没有,便默许了白育昆不着家的行为。说到底,白家大太太的名头于她来说才是最要紧的,至于男人,心都飞了,拴也是白搭。然而她还会时不时的翻倒醋罐,跟儿子这抱怨上几句。玥儿应了太太的吩咐,把晚饭给付闻歌送进房间里。刚要出屋,她听付闻歌问自己要跌打损伤药,心里不由得起了疑惑----二爷不是说,额头的伤是撞门廊柱子闹的?这付少爷也没出屋吃晚饭,怎知道二爷受伤了?难不成,二爷是跟付少爷眼皮子底下磕的?她出屋之后特意观察了一番付闻歌房前的那根廊柱,头都磕青了,得看看上头是不是被自家二爷撞掉块漆。拿了跌打损伤药,付闻歌犹豫半天,终是决定出屋去找白翰辰。刚话赶话吵吵起来,他又气急砸了人家,确实过了点儿。静下来想想,白翰辰说的不无道理。一屋里那么些个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真碰上宵小之辈,这世上万是没得后悔药买。即便是他在演武堂里学过些招数,可正如白翰辰所说,他力气不够,要不也不至于挣脱无果、情急往人脸上砸镇纸。听到敲门声,白翰辰以为是孙宝婷还有话没说完,也没问是谁就起身过去拉开房门。结果看到付闻歌站在外头,还一如既往的扬着下巴。把跌打损伤药往白翰辰手里一塞,付闻歌转身就走。他可以放下身段来赔礼,但这不代表他就认头了。“诶你等下。”白翰辰打背后叫住他。有这么赔礼道歉的么?连句话都不说,没这么打发人的。付闻歌站定脚步,回过身。屋里的灯光透出,打在那线条柔和的侧脸上,朦朦胧胧地撒着光晕。教白翰辰看了,忽然间忘记自己想要说些什么。这付少爷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他想。若是抛开对包办婚姻产生的抵触心理,放平心态以理性的角度去看待对方,倒还真和令他情窦初开的那人有诸多相似之处。柔美的外在,刚毅的内里,还有那不甘被命运摆布的心。“我手重了,不过那也是你自讨苦吃。”付闻歌先于白翰辰开了口,可怎么听也不像是真心实意的道歉。白翰辰也知道他能认错不易,要求不能太高。“你要是不想跟我们家住,我可以在学校旁边帮你租间房子。”他说,“付参谋长特意交待了,一定要照顾好你。我语气不好,可那也是怕你出事,没法跟你爸交待。”“不用了,我就住这儿。”付闻歌略略垂下眼,不去看白翰辰那张俊脸上被自己砸出的乌青,“但是话说在前面,白二少,咱俩的事,你就别想了。”白翰辰坦诚道:“说实话,这不是咱俩的事,是咱两家的事。”付闻歌听了,又抬起眼。那眼中的坚定,彷如一把利剑直刺而来----“白翰辰,你听好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我付闻歌绝对不要。”tbc作者有话要说:快,二爷,快散发你的魅力【那可能就不是镇纸砸脸了】感觉这个追妻火葬场,是特么要烧了我啊……看过前两部的可能会猜到这个容宥(you四声)林是谁家的了,啊哈哈哈老北京话科普:吐口,就是松口的意思求收,求浇灌,求唠嗑~妙手那边番外更了一章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侯英姿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awrenchun 48瓶;favi 20瓶;萌萌哒、今天吃土豆了 10瓶;听月678、小锦鲤、29166124、青青小青青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十二章爱情。这两个字搅得白翰辰一宿没睡踏实。思绪繁杂,眼总合不上。那是《仲夏夜之梦》里的情水,叫人痴心又迷眼;那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毒药,直叫人生死相许;那是《傲慢与偏见》里的完美,无人不想拥有,却难有几人能真正得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世人莫不赞颂爱情的伟大:梁祝化蝶,鹊桥之约,孔雀东南飞。然而这些对爱情的歌颂,若不以死亡祭奠,便是神话般的结局。于他所见,父辈皆是遵循礼法规制,娶的是贤良淑德,跟爱情连边儿都沾不上。大哥大嫂那,虽有大嫂的情深意重,大哥却给不了回应,若非两情相悦,便谈不上是爱情。至于其他同辈,见得更多的则是家有一房糟糠、外头寻花问柳,哪边都不是情真意切。世道便是这世道,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白翰辰倒真觉得他爸和容宥林之间算得上有爱情。只不过为了守住这份爱,容宥林甚至不愿和他爸结婚。仿佛一旦被柴米油盐的世俗所浸润,爱情,便不是爱情了。他倒是能理解付闻歌的执着。二十啷当岁的年纪,有理想有抱负,学的又都是新思想新文化,理当对旧传统嗤之以鼻。曾经的他也是如此:满腹报国志,一身忠义胆,遇到有相同志向的人自然觉得亲近,只是看着人、听着对方说话便觉得心喜。但那只是喜欢,还谈不上是爱。如果真是爱了,肯舍下一切追随,也就没有现如今名满北平的白二爷了。窗外鸟鸣渐密,天空泛起鱼肚白。白翰辰沉了眼,终是睡了过去。见儿子没来吃早饭,孙宝婷便催玥儿去叫。玥儿说:“去叫了,二爷说夜里没捞睡踏实觉,让九点再喊他。”“唉,这一天天的,事儿都压在他一人身上,也没个帮衬,能睡踏实么。”孙宝婷意有所指,却不明说。老大只管公司里自己的那一疙瘩事儿,旁的一点心不操;老三还小,丁点儿忙帮不上;老爷更甭提,人都不回北平,提早退休,见天介跟天津那地界儿逍遥自在。严桂兰在旁边听了,帮腔道:“婷姨,还是得早点给翰辰娶房媳妇。外头累一天了,回屋有个知冷知热的体己人,睡也睡得踏实。”“可不是,转过年就二十七了,老爷跟他这岁数的时候,翰宇都十岁了。”孙宝婷说着,将目光打付闻歌身上扫了一圈儿。付闻歌闷头喝粥,自当没听见----你们白家二爷爱找谁找谁,我反正不伺候。世道不公,婚姻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无异于一道枷锁。阿爹的老路,他绝不会走。别的不说,就冲白翰辰没事钻个八大胡同的德行,他也不信对方未来能从一而终。会说一口流利的英文有什么用?还不是满清遗老遗少的做派,脑子里的东西都是旧的。又是封建大家长思想,这还没怎么着呢就管他跟管儿子似的。吃完饭出来,付闻歌照例到西院儿去温书。这里有棵大银杏树,俗称白果树,长势极好,枝繁叶茂。虽近夏末,但日头还足,过了八点就开始热了,屋里闷待不住。院里有风,跟树底下待着凉快。玥儿来给大少奶奶送浆洗好的被褥,瞅见付闻歌,搭腔道:“付少爷,外头热,留神中暑。太太房里有镇好的绿豆汤,你记得去喝啊。”“谢谢。”付闻歌点头,“对了,玥儿,这树多少年了?”“呦,那我不知道,打从我到白家这树就在这了,听说是移栽过来的,得有二三十年了吧。”玥儿“啧”了一声,“要说这西院儿怕不是风水不好,人不见多,树也不见结果儿。指望它能结点儿白果儿当零嘴儿,可惜了啊,一年年的光长叶了。”她嘴上刻薄,是因不乐意伺候大少奶奶----生不出孩子,还紧使唤她。她是伺候二太太的,以前大太太还在的时候,大房上下使唤她也就使唤了。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的主子做了大太太,她的身份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可这严桂兰还当她是寻常使唤丫头一般,心里不服气。付闻歌知她嘴巴厉害,不与她争辩,只是稍作解释:“银杏树雌雄异株,这一棵怕不是雄株,结不出果子也正常。”“半爷儿还能生养呢,这树反倒矫情。”玥儿嘴快,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登时臊了起来,“呦,付少爷,您看我这破嘴,胡扯八聊的,您甭……甭在意。”好歹付闻歌是说给二爷的,谁都看的出来,将来这家保准是二爷做主。她心虚得罪了未来的二少奶奶,指不定将来得被穿多少双小鞋儿。“没事儿,忙你的吧。”付闻歌并不打算跟她一般见识,继续埋首于书本。像他这样的人,莫说在使唤丫头嘴里被当成说笑的材料,就是到了外头,何尝不是低人一等。所以他才力争上游,甭管多苦也要读书。为的就是能有一技之长,将来不受命运的摆布,能在这不公的世间为自己挣得立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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