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孤零零撂在一隅,既无身份背景,也无反抗的能力。他的少年容色像是盛放到了极艳时的花,根本不必自我夸耀,举手投足已经引人瞩目。来往的各界大佬表面上衣冠楚楚,却早就暗暗对他生出色心,他却还茫然不知,只是独自饮酒,安静地等待这场酒会结束,就算是完成了此次公司排下的“通告”。当一个年轻男人吊儿郎当朝他靠近,他也只当是一场酒桌交际,直到对方正面俯身,按住了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背,将他整个人环围在双臂与沙发座椅之间。韩淇奥后知后觉地眯起眼,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缓慢地抽出被按在掌下的指梢,在对方逼视下有点浑身不自在。“我叫沈孝昀。”年轻男人的笑意里有种无法言喻的肉麻,“你呢美人?”脑子有一瞬间打了结。在对方不同寻常的动作和眼神的暗示下,韩淇奥忽然明白过来,他究竟面临着一个怎样的状况。“抱歉,我不是。”他试图好声好气地解释,下一刻对方的手已经沿着他衬衫落到了腰间,并且还有继续向下的趋势。握着酒杯的手腕一抬,“哗啦”,杯中的香槟泼了沈孝昀满脸。“你!你竟然!”沈孝昀无比震惊地吓得退了半步,眼前的美少年已经站起身,轻轻推开他。“抱歉,请让一让。”没等自诩情场得意的沈孝昀反应过来,韩淇奥已经走出会所大门。沈孝昀的保镖这才迟迟过来,目睹他一脸狼狈,焦急道:“沈少,您没事吧?”沈孝昀掏出手绢来恨恨抹了一把脸:“我有事,非常有事。”事实上,韩淇奥并没能走出去。他才下了几级台阶,还没等走到庭院里,就被两个彪形壮汉拦住了。“这位先生,我家沈少想和你说两句话。”韩淇奥一只手负在身后,拳头攥紧,又放松,似乎在忖度到底要不要在这个场合大动干戈。虽然他向来秉持的态度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刻下这个情况,再不动手,恐怕事情要朝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过去了。他当然没有这个意愿。而在旋转楼梯的台阶上,目睹了全程的尹义璠,这时才淡淡问旁边的曲斌。“那个孩子是哪里来的?”曲斌道:“新艺城高雄底下签的歌手,叫韩淇奥。您也知道,香港这圈子是个染缸,新艺城嘛,尤其鱼龙混杂,高雄用这种手段给权贵送些玩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尹义璠略一颔首,感叹道:“沈孝昀这孩子还真是色心不改啊。”曲斌附和了一声。沈家家教虽严,到这一代却偏生了独子沈孝昀,喜好醇酒美人,吃喝嫖赌无一不精,被惯得无法无天。曲斌正寻思,璠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沈家有了什么动作,还是那小艺人的身份不对劲?想来想去,还没得出个确切的答案,就听到尹义璠又说了一句。“把那孩子给我带到楼上来。”曲斌僵硬在原地。璠爷这是头一回……要在旁人手里抢人?再一抬头,尹义璠早就走了。韩淇奥被曲斌带上楼的时候,还在致谢。“多谢,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脱身。”曲斌脸色变幻的看着他,干笑一声:“哈哈。要谢就谢我们老板。”韩淇奥跟着曲斌走进电梯,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默了片刻,又问道:“对了,我看,那个姓沈的傻缺好像很怕你?”曲斌噎了一下,从善如流的接受了他对沈孝昀的这个称呼,心想沈孝昀那个傻缺怕的可不是我啊。但没说出口,多说多错,万一哪句话暴露了自家璠爷也没安好心,把人吓跑了,不是功亏一篑么。韩淇奥继续问道:“我们这是……去哪?”说话间,曲斌已经推开了一间套房的门,把韩淇奥让进去。“你要谢的不是我,我帮你,也是受人所托。”曲斌说完,还没等韩淇奥答话,门就关了。韩淇奥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后退一步,回身就想走,却被一个声音镇在原地。“过来。”那声音很稳,好像无论多危急的时刻,音调都不会改变。他重新回过身来,往里面走了两步,然后,就看到了尹义璠。男人生就一副温雅俊美的眉眼轮廓,却有着刀剑般的锋利气质,举手投足,无处不在昭示他身份不凡。韩淇奥定定看了尹义璠好一会儿,才问道:“帮我的人是你?”“是。”“为什么?”“有句老话叫,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尹义璠坐在沙发里,淡淡示意他坐过来,“你开罪沈家哪一位都不要紧,但偏偏是沈孝昀。日后遭人寻仇,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舍得看美人死无全尸?”韩淇奥缓步走过去,坐到他对面,听他说到“美人”两个字,就皱起了眉头。尹义璠目不转睛打量眼前的少年,倒了杯水给他:“压压惊。”韩淇奥怔然道:“我并没有受惊。”尹义璠笃定的说:“你一会儿就会的。”在对方毫无遮掩的视线里,韩淇奥感觉心头一阵颤栗,腾地站起身,想往出走,却听到身后的人轻轻一笑。“你终于知道我叫你过来的意思了?”他又走了两步。“想走可以,反正这是二难选择。”他脚步黏在原地,清楚地知道身后的人说的二难选择,究竟是什么。他走出这扇门,意味着这个男人将猎物拱手让出,门外的沈孝昀自然乐得等他入网,沦为玩物。他留下,面对的是这个男人将给予他的,未知的选择----他愿意赌一把。韩淇奥缓慢地转身,走回来坐下了。尹义璠表情一如往常,这少年的选择,显然在他意料之中。“还没问您的名字?”韩淇奥看到矮几上的红酒,伸手要去拿,却被他挡住了。“这酒的后劲大。”尹义璠解释后,又回答他道,“我姓尹。”姓尹。韩淇奥猛地抬眸看他,只觉浑身的毛孔都微微展开。身在港岛,没人会不知道尹这个姓氏所代表的的权利。尹家出身黑道,在港岛的根深不可测,蔓延开来的错综利益网,亦堪堪覆盖了地北天南。从前有帮派相争,火并街头,也只是几个区域的话事人争胜,而在今时今日,以香港尹家为首的尹曾孔沈四家,早已脱出话事人的狭隘格局,横跨官商兵、黑白道,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方大鳄。韩淇奥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他,就在千头万绪缠成乱糟糟一团的时候,忽地,有奇怪的念头涌上来,像是有着致命的罂粟,引诱他伸手去把那念头的根牢牢抓住。他兀自沉默不语,下一刻,颈上的领带却被人扯住,用不轻不重地力道朝对面扯去。领带的另一端,正握在尹义璠手中。韩淇奥怔了片刻,不得已起身趋近,再顺着力道弯身,垂下面容。猝不及防,便与对方在呼吸可闻的距离里无声相视。这么细细一看,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位尹家人,实在是很帅,甚至比他打滚在演艺圈里遇过的天王影帝,还要多出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质。像是身居高位惯了,因家教浸淫,连指尖不经意的一动,都带了三分高贵。这种高贵是骨子里的,演戏的人再怎么乔装,都是有样学样,装不到精髓。“你是尹家哪一位少爷?”听闻尹家三少纵横风月,屡出桃色新闻,难道就是眼前这位?长了这么一张脸,难怪会桃花上身。可是也没听过,尹家三少喜欢男人?领带随着对方松开手指,柔软地落回胸口,他不知对方用意,才要直起身,就被揽住腰身,硬生生坐在了男人膝头。少年身形瘦削,毫无防备被尹义璠揽住,跌坐在了膝头,几乎一瞬间脸色就变了。这是……什么走向?想要起身,扣在腰间的手去宛如钢铁,牢牢抓着他,半分都不能动弹。“尹先生?”“你真的是……”尹义璠见到他眼中的惊惶,评价道,“迟钝。”而韩淇奥已经感知到他身体的某些变化,险些立刻就要起身离开。少年平生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的无措,几乎到了慌张的地步,他耳际红透,双手下意识抵在男人肩头,似乎准备随时起身,而腰间的桎梏又不肯放松,他不知自己刻下的独绝艳色,颊边的红晕连眼中一抹清冷都悉数瓦解,只剩下想令人毁灭的天然和纯粹。尹义璠屏息了一霎,便轻轻笑了。天旋地转间,他已经被男人抓着肩头狠狠按倒沙发上,微凉的手探入衣衫下摆,他条件反射地并指以掌刀切向对方的颈脉,却被眼疾手快扣住了手腕,男人因他贸然出手起了薄怒,扯下他领带,在他挣扎下,将他双手反捆在背后。少年背着手,仰面倒在沙发上,抿唇死死看着尹义璠,不敢设想即将迎来的是后续该是何等不堪,可男人却只是俯身,轻轻凑到了他耳边。“我原本也只想睡你这么一次。”男人衣衫整齐,抬手轻轻按在他肩头,西装边角亦不曾有分毫皱褶,而身下的少年,却因刚才的剧烈挣扎而狼狈不堪,衬衫的扣子甚至都崩开了一颗。韩淇奥冷然道:“尹先生难道还希望,我因为你的垂青而感恩戴德?”尹义璠浅色的瞳不见波澜,凝望他面如寒霜的模样,并不言语,径自从他身上起来,心情似乎不错地说:“但现在我想睡你睡得久一点,你不妨考虑一下。”“放屁!”尹义璠听了他怒极之下的口不择言,也只是一笑,转身出了房门。几分钟后,曲斌走进来,瞧见少年正坐在沙发上,艰难地要给自己解开绑住手腕的领带结,连忙上前帮忙,趁他活动手腕的功夫,说道:“璠爷让我送你。”韩淇奥莫名其妙经了这么一遭折腾,哪还有好脸色,起身道:“用不着。”“但万一沈孝昀……”少年本已走到门口,突然想起这码事,握着把手的动作却僵住,片刻后,他回身朝曲斌道:“有劳。”曲斌望了他半晌,眼中是挥之不去的研判。送他到了深水埗的住处,曲斌见他住着极其陈旧的楼舍,才试探道:“冒昧问一句,新艺城给韩少的出台价,是多少?”韩淇奥反应了两秒:“出台价?”他脸上的诧异绝不似作伪,曲斌也就明白了,摇摇头道:“没事,是我问错了。”韩淇奥直到这时候,才知道他是被新艺城给算计了。临走,曲斌却又递给他一张房卡。“璠爷请您下个周末,在希尔顿这间套房等他。”韩淇奥克制着把卡摔在他脸上的冲动,反问:“这也算是’请’?”曲斌仍然是一副温润姿态:“这对璠爷来说,当然算是’请’呀。”“我要是不去呢?”“韩少可以自己掂量一下后果。”这已经是□□裸的威胁了。韩淇奥捏着卡的指节发白,一言不发推门下车。等曲斌的车一开走,他就抬手将房卡扔进了垃圾桶。第3章之后的几天,韩淇奥都在和公司谈解约。但他入行之初签的是霸王条款,违约金是天价,以他现在的收入,恐怕要拼死工作一百年还未必还得清。但在他锲而不舍的闹腾之下,事情好歹是有了转机,他的经理人约翰最后无奈同意了一件事,往后再不会把他扔进那种地方了。但他没料到,只那一次,就足够后患无穷。当他某天跑了龙套回到家,却发现家门大开,那狭窄的空间里,多出来了好几个人。他和尹义璠的另一名心腹赵成安的梁子,大约就是那时候结下来的。赵成安没心没肺朝他迎过来,还一脸开朗。而莫名其妙被私闯家宅,正窝着一肚子火的韩淇奥,想都没想就拳脚相向。俩人就在几十平米的空间里,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才被几个保镖模样的壮汉一人一边拉住。“我不管你们什么人……”韩淇奥被保镖死命拦住,仍是发狠道,“我劝你们趁早从我这里滚出去!”赵成安挨了他一记闷拳,胸口一阵阵发疼,闻言火冒三丈:“我好心好意接你去见璠爷,你这是什么态度?”璠爷?尹家那个流氓?韩淇奥犹如当头淋了一桶冷水,一颗心当即跌进谷底。他扔了房卡,原来一点用都没有。该找上门来的,还是一样找上门来。这么多人,他不抱希望自己能全身而退。那天他一言不发跟着赵成安去了希尔顿大酒店,一路进了尹义璠长期包下的套房,立在碧丽堂皇之中,却只觉恍惚。他不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一个一个地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他才二十岁,却不得不来面对这些他无比痛恨的一切。他自幼家残离散,孤身从澳门跋涉到港岛,心仍在颠沛流离,人却要受困在权势编织的牢笼里,不得反抗。他无意识地将冰好的香槟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到最后,已不知道自己喝的是酒还是水。手中的杯子丁零当啷滚落在地,少年头歪在沙发扶手上,却是醉得睡过去了。尹义璠来时,已是深夜。少年蜷缩在沙发上,酒杯横放在地毯上,杯中还残余一点痕迹。男人缓步趋近,伸手撩开少年发了汗的额发。这孩子生得的确好看。缩手缩脚毫无形象蜷在那,仍旧是眉眼如画。他的面容像是天然斧凿过的,再多一分,再少一分,怕都不如现在这样完美。电视里正哗啦啦播着翡翠台的剧,尹义璠走过去把电视关了,没惊动人。等他洗完澡出来,少年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尹义璠的那一刻,皱了皱眉。尹义璠看着他朦胧的模样,道:“醒了?”“……嗯。”“怎么喝这么多酒?”尹义璠抬手去触碰他眉眼,淡声道,“这一大瓶黑桃a都让你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