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犹清被她这声音吓了个猝不及防,手一抖,洒落几滴茶水,随即放下起身,低头注视了一会儿,才将人识出来。
女子已经换上普通的衣裙,发丝被松松凝成一股,自肩头垂下,额间散落着一些,随着动作摇曳生姿。
她双目含泪,方才合眼看不清,如今睁开,才能瞧得眼角一颗泪痣,更是弱柳扶风,惹人怜爱。
叶犹清轻咳一声,用了些力气,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抽回来,温声道:“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姑娘身上的伤可有碍?”
女子收回葱指,蜷着放在心口,仍是跪着挺身道:“是皮外伤,奴家被主人追打逃出村镇,不知何去何从,一路饥饿炎热,便中了暑气。”
“奴家以为,以为此生到了头,谁知被公子所救,公子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她说着,两滴清泪滚落,如花间簌簌的露水。
“主人追打?”叶犹清状似惊讶。
女子低头,含屈道:“奴家本是农家女,家中清贫,子嗣众多,便因生了副好面皮,被卖给了镇上的富户做奴婢。”
“可是日子久了,东家对奴家上了心,要收作通房,不肯便会挨打,奴家实在受不住,便趁着出门采买的时候逃了。”女子说着,含泪的眼眸抬起,端的是楚楚动人。
“原是如此。”叶犹清叹息一声,道,“你先起身说话。”
她伸手要去扶,眼里却撞进一角白衣,她那伸出的手便拐了弯,冲着守在门口的小二招了招手。
“上菜。”她道。
白衣绕过地上跪着的女子,拉出长凳,坐在了叶犹清对面。
虽看不清她神情,但叶犹清顿觉一阵不自在,便知这“哑巴姑娘”是在盯着她看的。
“起来吧,吃些东西。”叶犹清对地上女子道,顺便将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女子抽泣一声,柔柔起身,纤腰飘摇无力,自己坐下。
“多谢公子。”她感激道。
三人对坐,气氛一时僵持不下,叶犹清顿时觉得刚黑下来的天反而比白日还热,不由得擦了擦汗。
幸而此时十里精神抖擞地从外面走来,手里拎着一包酸杏子,丢在叶犹清面前。
“这个季节哪里都寻不到青橘,你便用杏子代替一番吧。”十里说着,撩开衣摆落座,看着一旁的女子一愣。
“奴家见过姑娘。”女子说着要起身行礼,被十里按住。
“换了衣衫,险些没认出。”十里笑着,看了叶犹清一眼,心照不宣地岔开了话题,聊起了明日的路线。
她们对外装作是洛阳人,护送叶犹清到渭州寻亲,当面也只以公子代称。
“可看今日晚霞,明日应当是个阴雨天,陕州附近多山脉,若是按照原本路线,出城便要走上许久的山路,若是下雨,难免危险。”十里轻声劝阻。
叶犹清捏了个杏子搓着:“视明日天象定吧,若是有异样,便绕远走。”
“姑娘家在附近,可知哪条路会远离山地?”叶犹清忽然话锋一转,看向一旁不言不语的女子。
女子面上没什么异样,认真思忖了一会儿,柔声道:“奴家家在谢州附近的村子,谢州城距离此处也不过十几里地,若是从谢州绕过,也只是多走几步罢了。”
叶犹清颔首,笑道:“我等外地人不知晓此处地势,便听姑娘的吧,算是还了救命之恩。既然姑娘家就在谢州附近,不如顺路将你送回……”
女子听了这话,语气便又带了哭腔,一面摇着巴掌大的小脸,一面起身欲跪。
“求公子不要送奴家回去,东家找不到奴家定会回村要人,奴家父母畏于权势,绝不会包庇奴家,求求公子……”女子一眨眼便已是泪眼涟涟,葱指捏着叶犹清衣角,抽噎祈求。
“你先起来。”叶犹清受不得别人这般跪拜,伸手拉着她手臂,将人扶回长凳上,“我又不是你东家,何须动不动便跪。”
她语气平淡温和,却很强硬,女子一愣,便不敢开口,兀自抽泣了。
叶犹清对着十里用力使了几个眼色,一旁正笑眯眯看戏的十里这才咳嗽一声,开了口。
“既然如此,陕州民风良好,姑娘也可留在此处寻个活计,我们明早便要赶路,到时给你些银子,拿去治伤。”
“姑娘不知这附近保守,我一介弱女子,哪里能找得到活计呢,便只能去给大户人家做婢女,到时又是入了虎口。”女子哭成了一条河,若不是十里拦着,她几乎要低头叩首。
十里向来爽利,不爱看人抽抽搭搭,此时有些烦了:“姑娘,我们公子只是一介书生,此次去北方是去寻亲人,实在腾不出多余的空子和金银多带姑娘,何况我等只是萍水相逢搭了把手,也不好相管太多。”
女子看着十里浅色的眼瞳和背后背着的长剑,一时畏惧,不敢再开口,只是捂着嘴不敢出声地抽泣。
“师父说得有理。”叶犹清笑笑,伸手推开桌上茶碗,看着小二将热气腾腾的菜放到桌上。
“姑娘想必也饿了许久,先吃些东西吧。”叶犹清说着,将一旁竹筒里的筷子拿出,递给对
面一直动也不动的哑巴姑娘。
哑巴姑娘还是没动,手垂在桌下,不知在做什么。
叶犹清碰了壁,凤眼眨了眨,将筷子轻轻放在她面前,又给她盛了碗饭,也不动声色地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