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静谧的别苑今日门口闹哄哄, 待哑仆用手比划明白,柳琴气得实在不知说何是好。
小姐想小将军想得都累倒了,还拦着人不让进来, 这些男人脑子装的是稻草吗?
她气呼呼往大门方向赶, 恰好赶上池蘅手持柳枝面沉如水地闯进来。
“小将军?”
猛地见她,池蘅收敛怒色, 信手丢开那截柔韧枝条,问:“清和姐姐呢?”
柳琴被她周身那股须臾不见的冷寒声势震慑一晃, 不由感慨:多久没见,再见竟觉变了个人。
笑容灿烂的小将军和沉脸不笑的小将军相差如此之大, 她不敢冒犯, 言语不自觉带上敬畏:“请跟奴来。”
池蘅心一咯噔,疾步跟上。
穿过一道道垂花门,春日的景象在眼前飞快掠过。
闺房的门推开,池蘅掸去衣袖不存在的灰尘, 脚步放轻, 屏住呼吸迈过那道门。
冷香与药香充斥的房间,味道完美融合算不上难闻,闻久了甚至觉得这味儿质朴里透着雅致, 素色帷帐挡去窥探视线, 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守在榻前的柳瑟细声细气道:“大夫说劳心伤神, 忧思成疾,需要静养。”
池蘅喉咙发堵:“何时病的?”
“昨夜便开始不好,今日小姐前去炼药房炼药,等我们发现人已经晕倒在地。”
她盯着床榻不动,柳瑟与柳琴相视一眼,柳琴将药碗留在小桌, 两姐妹悄无声息退下。
门掩好,没有外人打扰池蘅上前几步挑开纱帐。
许久不见的人安安静静躺在床榻,眉间锁着一缕愁,唇瓣轻抿,脸蛋儿看不到多少血色,犹如凉风里被拂乱的蔷薇。分明世外仙姝,偏要来受人间难熬的苦楚。
“好好的不见我,拿自己身子撒什么气?”她嘟囔一声,指腹点在病美人微抿的下唇,触感娇娇软软,心头的气消去大半。
池蘅坐在床沿前的圆木凳,捞过放在小桌的药碗,瓷勺舀起低头吹散浮热。
汤药顺着唇缝流入喉咙,昏睡的人多年来养成睡着也不影响喝药的习惯,一念之间,令人欣慰又心疼。
还能喝药说明身体还没到太糟糕的地步。
池蘅耐心喂完剩下的小半碗,摸出锦帕为她擦拭唇角药渍。
“你把我推给妙风姐姐我本来要生你气的,可你病了我也不好再同你置气。婉婉,你是不是算准了,你这时机拿捏地可真好,让我气也气不成,反而还要为你牵肠挂肚……
“不过你闭门不见我,让那些人拦着我,你这是逼着我在你和妙风姐姐之间做选择,我能如何?我当然选你。你见或不见,我都会选你,你知道的。
“你明知到头来我会选你,还要用这样的方式让妙风姐姐死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笨得你!看罢,你倒下了,我说你笨你也不能起来打我。”
池蘅趴在床沿,手指不老实地在她苍白的脸划过,指下微凉嫩滑的触感让她停不下来。
她喃喃自语:“我知道你是狠心的人,但你对自己也这么心狠。多大的事?我固然不愿伤妙风姐姐的心,可她是她,你是你,咱们这些年的情意还用得着我说么?”
清和藏在锦被的手微动,池小将军凑近了用发尾撩她锁骨,受不住她这么磨人,生病的人被迫睁开眼,连同江南水乡的朦胧雾色也在她眼眸一并掀开。
池蘅哼哼两声,戏谑一笑:“舍得醒了?”
知道瞒不过她,清和一声不吭痴望过来。
其实也没多久不见,却像隔了月那么长,长得相思成疾日夜难寐,眼看要到失控的地步。
刚从跌宕的梦境醒挣脱出来,她神情存了两分恍惚。
正是这不多的恍惚惹得小将军心软地一塌糊涂。
她眉眼弯弯,趴伏在床沿的肩背慢慢挺直:“怎么样?醒来看见我心情是不是很好?看我还没被你气死,感觉如何?”
清和微蹙的眉舒展开,手扯过锦被遮过鼻梁,仅露出一双含笑勾人的清眸。
平白的看得人口干舌燥。
她头一歪,脸埋在软枕笑了起来。
池蘅迷离的神色渐转清明,听到她笑,心思浮动冷不防扑到姑娘家床榻,‘恶狠狠’:“还笑?”
她色厉内荏,清和才不怕她,笑得眼角泛泪,既有斩断桃花的释然,也有再见这人的喜极而泣。
她身子拱弯成一座桥,陡然隔着锦被被压住,她一怔,耳垂生热:“你下去。”
眼角残存星星点点点的泪花,身体还病着,说话有气无力,以至于出口的话没了素日杀伤力。
池蘅扮可怜:“婉婉,我被你害得寝食难安,你都不哄哄我,上来就这么凶。”
“快下去!”清和拿脚踹她小腿。
不仅没被哄,还被踹了,小将军委屈:“姐姐,你就这么对一心想着你念着你的人么?”
她的话着实熨帖心坎,清和红着脸想了想,放轻力道试探着踹她:“那你下去?”
“……”
说软话为何还要挨踹啊!
池蘅悲愤。
笨手笨脚从她身上爬下床,再去看锦被严严实实裹着的人,连个脑袋都没露出来,她勾唇,恍然大悟:“姐姐,你是不是害羞了?”
声音从被子里闷声传出来:“闭嘴。”
啧!
池蘅收敛嬉笑神色,不客气地坐在床沿,单手撑着,怕她憋闷,遂拿手去扯那绣着大朵海棠的春被:“姐姐,以后不要不见我了,我若真与你置气可没这般好哄。”
清和顺着她的拉扯从被子探出头:“那你现下气消了?”
“哼。本来消了,但你竟然踹我,我好伤心。”
她嘴上说着伤心,不错眼地瞧着美人散在肩膀的乌发,心想:便是被踹上两脚又何妨?能哄婉婉一笑,多少人还没这福气。
清和由着她卖乖,须臾问道:“和她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池蘅怅然一叹:“有些人与事总不能两全,或许这也是成长的一环。”
成长意味着要做出割舍。
她一动不动看着清和,清和起身揽她入怀,柔声抚慰:“阿池,你还有我。”
池蘅埋在她雪色中衣,叹息着喊了声“姐姐”。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饶是‘心药’已来,清和病身还需好好调养。
池小将军今夜宿在别苑,照看她睡下方才在隔壁歇息。
一觉睡醒,天光大亮。
池蘅派人前往皇宫递上请假三天的折子,以陪生病的未婚妻为由,得到陛下准允的假期。
五月,槐花盛开,小将军仗着身手灵活上树摘花,打算请厨娘做新鲜美味的槐花糕来吃。
不同于前些日子的沉闷死寂,这日暖阳终于随着某人的到来照进绣春
别苑,清和散漫地抱猫,一人一猫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
“哎呀,这束槐花开得真好!”
白色的小花泛着淡淡的清香,池蘅‘辣手摧花’,很快花枝被撸秃。
想着今日能吃到可口的糕点,她干劲十足。
“婉婉,婉婉你快看,我摘了好多!”
她抱着竹篮飞跃而下,清和困得很,懒洋洋睁开眸子,还没看清何物嘴里念叨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