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 将檐下的大红灯笼吹得轻轻晃动,小姑娘的霞帔漾起缱绻的微小弧度,苏晋盯着被红色笼罩住的人儿, 不禁陷入往昔回忆。
从巫溪城的化名阿日小哥哥,到衍之哥哥, 他等了将近九年。而从衍之哥哥到夫君的跨度, 却不过一两月。
感受到掌心柔若无骨的小手,苏晋心中一阵激荡, 握着明檀的手微紧, 一直牵着心爱的小姑娘走到喜床, 才不舍地松开手,安静站于喜床旁侧。
赵明檀的心扑通扑通, 跳的委实有些厉害。
不知是事先得了苏晋的吩咐, 还是苏家亲眷极少, 几乎没有闹洞房的人。
喜娘说了一通吉祥话, 便将喜秤递给了苏晋。
苏晋抬手接过沉甸甸的喜秤,轻轻一挑,随着红盖头落下, 明檀精致的容颜缓缓现于人前。
苏晋呼吸一滞,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上三分, 肌肤赛雪,黛眉弯弯,似玉生香。一双秋水明眸清亮有神,唇瓣那抹浅淡的盈盈笑意几乎晃瞎了他的眼。
赵明檀堪堪抬眸, 恰好撞进苏晋的眸子里。
她极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飞速地低下头。
她的夫君正穿着大红喜服,她想象过苏晋穿喜服该是何等惊艳, 却没想到竟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哪怕是胸有点墨,此时此刻此景,她竟想不出该用何种语言方能形容出苏晋的惊绝和俊美,真真是词穷了。
或许,‘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更适合。
她的夫君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再无人肖似他,也再无人能有他这般的天人风姿。
苏晋怔怔地看着她,多年的夙愿得偿所愿,竟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所有的情感情绪皆淹没在了巨大的喜悦之中,欣喜若狂,反而不知如何表达这份激喜。
这一天看似镇定,看似有条不紊地走过每一个礼节,实则他整日都处于极度紧张当中,毕竟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他这个新郎官也是头回当,也只打算这辈子仅当一回,生怕出了岔子,也生怕带给明檀不好的体验。
看着妩媚俏丽的新娘子,他喉结微动,想动手扯开衣襟。
宽松的衣襟竟显得有些勒脖颈,让他呼吸缓滞,呼吸不畅。
然,理智尚存,倒底没当着满屋子的婆子婢女做出这般不雅的动作。
喜秤的金杆被他捏出了汗糯,接过喜秤的婆子诧异地看了一眼苏晋。天不热啊,缘何新郎官如此热,竟还出了汗。
喜娘在旁提醒道:“该饮合卺酒了。”
闻言苏晋端过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赵明檀:“酒水清淡,不烈。”
赵明檀点头,执杯穿过苏晋的臂弯,她轻轻抿了一口,确实不是什么烈酒,味道极好,带着一股子桂花的香甜味。
她虽会饮酒,但大多都是各种花酿酒以及果子酒,却从未正儿八经饮过烈酒。
没想到苏晋如此周到,连酒水这种小细节都体贴着她的喜好。
赵明檀眼眸微亮,将剩下的半盏酒悉数饮尽。
苏晋低眉看她,也将杯中酒尽数饮下。
喝过交杯酒,喜娘又将两人的头发各自剪了一缕,打了个同心结,放入匣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礼成!”
从此,他们便是真正的夫妻。
荣辱与共,风雨同舟。
须臾,屋里围绕的人尽数散去,只剩下赵明檀和苏晋。
赵明檀难忍的动了动脖子,头顶的凤冠若千斤重,顶了大半天,压得肩颈略酸涩。
苏晋观察入微,眉眼一动:“明檀,凤冠可重?”
赵明檀摇摇头,随即又摇摇头。
“一应礼节皆已走完,不若将凤冠卸下。”苏晋坐在赵明檀身侧,温声道。
言罢,他微微倾身,径自伸手,试图帮明檀摘取凤冠。
然却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及低估了女子饰物的繁琐复杂,没将凤冠成功取下不说,凤冠的坠珠勾着明檀的头发,将头皮拉扯得一疼。
赵明檀疼的龇了龇牙。
苏晋不敢再尝试,面露几分尴尬:“疼吗?”。
赵明檀扶了扶凤冠,笑了笑:“还好。”
苏晋看一眼明檀扶着凤冠的手指:“我先去前院应酬,顺便将你的婢女们唤进来,让她们帮你。”
说罢,起身便要出门。
刚走两步,衣摆却被一只小手勾住。
赵明檀仰着莹白的小脸,望着他:“夫君不会,可明檀会呀,何须劳烦她们?我教你!”这也是夫妻之间的乐趣嘛。
苏晋被她拉了回来。
赵明檀轻轻地握着苏晋的手,心想着,夫君的手可真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白如玉石。一边心猿意马,一边牵引着他拆卸头上的凤冠。
然,赵明檀同样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前世今生,她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平素都是婢子们梳洗服侍,几时亲自动过手挽发卸珠钗,她看着香柳替自个儿梳发忒简单,以为卸个凤冠有何难的。
苏晋身为男子,自然不若女儿家手巧,没想到她也是个手笨的,眼睛看会了,手却是不会的。
手忙脚乱之下,竟将凤冠扯得半歪在头上,原本整齐的头发也被扯乱了。
看着手足无措的赵明檀,苏晋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赵明檀怔住。
苏晋笑了。
他竟笑了。
还笑得这般好看。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苏晋的笑容。
只是这抹浅笑来得快,也去得快,她都还未好好欣赏,他便收敛了笑容。
笑得虽好看,可却是在笑话她。
赵明檀不满地嘟了嘟嘴,扭头看到镜中妆容不整的自己,面色登时涨红,豁地起身,颇为懊恼地将苏晋往门外推:“夫君,你还是先去应酬吧。”
苏晋侧首,定定地看她。
似在思索着什么。
赵明檀捂脸,轻呼:“啊,不要看我,丑死了。”
苏晋抿了抿唇,视线落在那顶歪斜的凤冠,嘴角笑意隐现:“不丑,吾妻是世上最美的姑娘,任何时候都是。”
赵明檀愣愣地盯着他,待苏晋大步离开,方才回神。
他夸她了。
不论她状态如何,在他心中,都是最美的姑娘。
想到这,顿觉自己掉入了蜜罐。
甜,哪儿都甜。
香柳和采蜜两丫头进屋,看见赵明檀乱糟糟的头发以及倾斜歪挂鬓边的凤冠,忍不住捂嘴笑了几声。
赵明檀瞪了她俩一眼,凶巴巴地威胁道:“不许笑,谁笑就扣谁的喜钱!”
“是是是,奴婢们不笑。”
在她俩的帮助下,轻轻松松便卸下凤冠,又重新梳洗了一番,卸了珠钗耳坠,散开头发,换上大红寝衣,包括里面的小衣亦是大红色。
不着钗环,只一身红衣,亦是将明檀衬得娇妍无比,肤色泛着白光。
赵明檀坐在妆奁台前,回想起刚才的一幕,真真是丢脸死了。
“咦,这是什么?”采蜜拾起掉在地上的小册子,奇怪道。
正是方才换衣时从嫁衣中掉出来的,采蜜好奇地掂在手中,正要翻开,却被赵明檀眼疾手快夺了回来。
采蜜和香柳不解地看向赵明檀。
“哦,没什么,一本书而已。”赵明檀平息着差点失控的心跳,红着脸解释道。
香柳年岁长,一看赵明檀的表情,大致便知晓那是何物,低着头整理换下的凤冠霞帔。而采蜜懵懂无知,虽不清楚其间内情,但明檀说什么,她便当是什么。
采蜜说:“姑娘好爱读书哦,大喜之日,都不忘带本书研读。”
赵明檀的脸更红了。
“少夫人。”
门外传来敲门声。
赵明檀慌忙将册子塞到枕头底下,拍了拍泛红的脸颊:“进来。”
胡娘子推门而入,恭敬地走到赵明檀跟前,屈身福礼:“少夫人,奴婢是府上的管事娘子,平日在寿安堂老夫人那边听差办事。大人惦记少夫人累了一天,许是饿了,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小菜,让少夫人先食用一些,可别饿坏了身子。”
话落,胡娘子一扬手,身后的婢子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摆筷,上菜。
趁着摆菜的空当,香柳塞了一些红包钱给胡娘子:“我们家姑娘初到贵府,对府中诸事不甚熟悉,还请胡娘子日后多多指教。”
胡娘子本不欲收,可念及不收难免少夫人多思多想,遂将银钱塞入袖中,笑着说道:“苏府不似那些规矩森严的人家,少夫人客气。少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差遣府中下人即可。你是主,我们是奴,一切皆是我们分内应做之事。”
赵明檀端坐,轻轻颔首:“有劳胡娘子!我初来乍到,以后但凡有不懂之处,还得向胡娘子多请教才是。”
胡娘子恭谨道:“为少夫人跑腿效力,是奴婢们的荣幸,少夫人示下便是。”
胡娘子又说了一句讨喜的吉祥话,便带人退了出去。
赵明檀闻着菜香,不免勾起了腹中馋虫。从早到现在都没用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肚子确实空空如也,她拿起箸筷,夹了一块鲜嫩多汁的鸡肉,一看这成色,想必味道定是极好。
她舔了舔唇,刚要送入嘴里,面色倏地一僵,赫然想起秦珊珊的话。
“洞房花烛之夜,少不得一亲芳泽,可别把新郎官熏晕了。”
原本,赵明檀觉得以苏晋的身体状况,亲她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可马车里的那个吻……
想到此,赵明檀不舍地放下略显油腻的鸡肉。
万一,苏晋亲她了,她可不想苏晋从她嘴里闻到鸡肉的味儿。
她抬头,扫视了一圈满桌子的菜肴饭食。
太过油腻的,不能吃。
汤汤水水也不能喝,万一晚上频繁如厕怎么办?
最后,对着满桌子美味佳肴,她只能干瞪眼,只吃了几块糕点,勉强果腹。
“少夫人,大人马上就要离席往这边来了。少夫人房中的香柳和采蜜两位姑娘想必也未用膳,东侧院那边专门摆了一桌,两位姑娘不如过去食用?”门外,有人敲门询问道。
赵明檀没作他想,让香柳和采蜜先去用膳。
反正,她对苏府极为熟悉,颇有种像呆在自己府上的自在感,并不觉得要换个环境生活就会彷徨紧张无措。
她唯一紧张的……反而是洞房花烛夜。
香柳不放心赵明檀单独在屋里,本想留下,却被赵明檀挥手赶了出去。
屋里没人,她才好翻翻蒋瑶光给她的册子,倒底是何惊世骇俗之物,又是什么叫独独适合她和苏晋?
待两丫头都出了门,赵明檀从枕头底下摸出册子,这才看清封面画的是一幅山水鸟鱼画,看起来分外雅致。
难道是她猜错了?这并非什么不好的书册?
等她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秘戏图’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