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快乐。”苏正阳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圆润的苹果，刚要递到宁晨手里又缩回去，转身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刚说完，冻的紫青的手一哆嗦，塑料袋里的东西纷纷滚落到地上，苹果，到处都是苹果，几十个苹果。
宁晨傻站着好半天才捋顺舌头，瞪着眼结结巴巴的说的诚恳。
“这么多，我真的吃不了。”
他们还是坐上了学校的围墙。
苏正阳认真的承诺了四次，绝对不拉着宁晨跳小苹果才说服她走出快餐店。
后院的小卖部在他们毕业那年变成了一间实验室，另一侧又改了几间仓库，随之加宽了后院围墙的宽度。
万籁俱寂，下雪后的校园格外寂静，只有靠近大门的房间住着一位看门的老大爷，此刻正拉了窗帘在房间里看电视。
苏正阳前后左右打探了一圈，确定安全后找来一根树枝刮干净围墙上的雪，然后翻身坐了上去。
宁晨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几袋装的满满当当的苹果举上去，然后等着苏正阳翻下墙推她上去。
大冷天的，这样折腾一番，两个人的身上居然起了一层汗，热乎乎的。
“我记得我来的第一天，晚上熄灯后，我起来上了个厕所，被老师抓了，在宿舍门口罚站到半夜。”
苏正阳抱起一袋苹果给宁晨腾地方，目光落到远处曾经他们教室所在的方向。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上厕所都能算做违纪，熄灯后一个小时内不允许上厕所，不然就要罚站。”
他摸摸鼻子：“这好像还是你告诉我的。”
“再后来，大课间跑操五分钟不到位也是违纪，就算大家推推搡搡每天都像要发生踩踏事件。”
“食堂没时间吃饭，到宿舍吃饭又要罚站。”
“晚自习写不完作业，写不完作业会被罚，在宿舍熬夜写作业还是会被罚。”
苏正阳用力盯着面前沉寂的楼，目不转睛，像是要凭空把教学楼看出一个洞来，刚刚那几句话的语气像是在讲故事，但仍能听出一点愤愤不平。
这么多年，到底意难平。
宁晨都懂。
这个像太阳一样的男孩子，这个少年气十足的男孩子，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是中学还是大学，都仍旧怀着一腔直面世界的孤勇，永远像是正午高悬于头顶的太阳，逼得黑暗也要透出一点光来。
宁晨伸出手握住他的，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想起那些年每次苏正阳去找老班理论，自己都会悄悄的跟在他身后，听他的慷慨激昂，体会他的愤怒和厌恶，然后等待无奈和无能为力的降临。
在桦实这片小小的天地，宁晨追逐着用尽全力也得不到的成绩，一路盯着前面苏正阳轻松晃荡的背影，一路咬牙握拳告诉自己要坚强。
但好像，看起来那样称心如意的苏正阳，也是这样一路握紧双拳才撑下来，像她一样体会着无能为力的失败感。
她上学时总觉得他们不一样，到现在却觉得，其实人大抵都相同。
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都是同样的负重前行。
“我上学从来没有违纪过，不是因为听话，是因为怂。”
宁晨靠紧苏正阳，他们之间终于没有了一条过道拉开的半米距离。
“大学后给舍友讲起桦实的规矩，她们说这叫现实魔幻主义的典范。其实我自己也挺奇怪的，这么多年，那些奇怪的规矩存在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质疑。大家听话、懂事、都像我一样。”
“当然，除了你。”
“高中的时候每次平安夜都像在渡劫，我记得好多人都因为带苹果被取消了晚自习资格，或者干脆被开回家，所以我那三年从来没有吃过平安果。”
她拿起苏正阳一直抱着的苹果，朝着远处后院干净的雪地扔过去。
“但如果能重来一次。”她笃定的举起手中的苹果，已经没有了上学时的慌张和不安，“如果能重来一次...其实造反也未尝不可。”
手中的苹果划出一条红色弧线，落在远处的雪地里。
“看，奶油蛋糕上的第一颗草莓。”宁晨夸张的探出半个身子，然后又拿起一个苹果。
“一直都是上天给我送礼物，其实自己当个圣诞老人也未尝不可。”
奶油蛋糕上出现第二颗草莓。
苏正阳怂恿的看着她，笑的不怀好意。
“那是不是，反正已经上来了，跳个小苹果也未尝不可。”
明知道是在开玩笑，可是宁晨还是吓了一跳，刚拿出来的苹果委屈的在空中抖动了一下，顺着围墙落在了不远处。
奶油蛋糕上的第三颗草莓，打偏了。
苏正阳大笑，用力搂住身旁的女孩，笑声被四周绵延的白雪吸收了大半，在宁静的夜空下听起来无限温柔。
两个人用帽子遮住眼睛，像两个豌豆炮一样胡乱的派发了四十四份礼物，一整块镶满了草莓的奶油蛋糕，在并不那样美好的桦实，散发着代表幸福的清甜香气。
回去的路上，已经走出去好久，回过头只能看到桦实一个模糊的轮廓时，苏正阳忽然站定，很温柔很温柔的看向远处的暗影。
“说起来真的挺奇怪的，我居然有点舍不得。”
雪面映射出的暖黄色路灯照在苏正阳的侧脸上，从远处看是和此时此刻的桦实相似的颜色。
“嗯，我也舍不得，所以有空常回来看看吧。”
“好啊。”
“我是说来看老师不是说常来造反。”
“哈哈哈哈那你肯定要做好几天噩梦。”
宁晨的口袋里还装着属于自己的平安果，她摸了摸，恍惚中好像听到了晚自习下课铃的声音。
还有充满活力的笑声，来自一个个更加年轻的生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祝福。
刚刚按了暂停键的天空又开始飘落雪花，一如十七岁时的林城，一如多年的林城，仍旧透着一股在安逸中格外突出的狠劲。
他们两个人，悄无声息的白了头。
身后，是十七岁和十八岁的来路，面前，一整个来日可期的世界在向他们招手。
其实过往的一些事情还是放不下，遗憾和烦闷仍旧会时不时的找上他们，就像那些难缠的噩梦，突然出现在香甜的睡梦中。
可是啊，人生好像仍旧是幸运和奇迹更多一些。
就像一句祈祷换来的初雪。
就像四十四份平安夜礼物。
就像我遇到你，或者说你遇到我。
宁晨闭着眼睛慢慢走，心里满满膨胀着大份满足，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幸福感，酸胀的填满她的胸口，让她开心的要掉下眼泪来。
耳边是苏正阳的声音，他在迎着雪说冬天快乐。
嗯，就像十七岁时那样，对她说。
还有什么办法呢，整个世界只能这样温柔下去。
“冬天快乐。”
“一辈子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