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一师太。
看着近在眼前目如阳春的笑脸,以及她那一双可吸食一切杂绪的空灵双眸,慕小夕此时的心境,出奇的平静。
三年半了,她自离开水音寺跟随萧昇进京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景一师太,如今梦境中的她面容如昨,笑容仍亲。
即便是历经了如此多的跌宕岁月,仇苦离分,此时呆在景一师太身边,慕小夕仍觉得如往常一般。
忽然觉得,这三年半的时光,她的经历,仿若只是一场梦。
她双手合十,仍如同在水音寺时一般,朝景一师太深深鞠着躬,道:“师太,徒儿如今心已静,愿听师太讲佛。”
那时的她,只是水音寺里一个扫徒,却总是让景一师太不省心,因她常常与净秋师姐闹不睦,明明内心忿忿,却不得不收敛锐怒。
只因别人对她说:“你是景一师太捡来的,你在佛祖面前如此无礼,枉费景一师太当初施舍的佛恩。”
在水音寺的八载光阴,景一师太早已如同她的亲人,至亲至敬,她不想抹灭景一师太的名誉。
加之父皇驾崩及齐国殇国之恨,每日听着梵钟悠鸣,闻着凝神檀香,她的心却驰往京城建康。
所以,那时,景一师太便时常摇头,“小夕你心仍乱,入不得尼谱,听再多的佛又如何?”
然而此时的慕小夕,虽不知景一师太身在何处,但如这般在梦境中与她面对面坐着,她已觉得知足。
迷雾之中,景一师太慈目含笑,手里还夹持着念珠,一粒一粒地滚动在她的手上,“你想听什么佛?”
慕小夕低下眉,思索片刻,抬头笑得灿烂纯澈,“想听师太您曾经讲给我父皇听的佛。”
佛珠在景一师太手中略微一顿,然后继续滚动,她面上仍是柔和地微笑,“齐明帝当年所求的,并非是佛,乃是空心。”
“空心?”
如灿的星光在景一师太刻着沧海岁月的眼眸中,她看着慕小夕良久,才轻声道:
“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本来不生,本来不灭,只因迷悟而至升沉。何以故?众生长迷不觉,所以永劫堕落;诸佛常觉不迷,所以永成佛道。”
“若有男女求佛道者,进道功程权分四级,号四句偈:一曰空身,二曰空心,三曰空性,四曰空法。……”
慕小夕认真地听着,耐心地回味“空身,空心,空性,空法”。
景一师太耐心地讲着,慕小夕也耐心平静地听着,不知脑中杂绪,不理岁月时光。
直到景一师太说了半刻钟,最后终于停下来时,却看到慕小夕眼眸已渐呆滞。
仿佛是预料之中,景一师太朝慕小夕笑道:“小夕,你本名萧瑛。瑛,玉光也。正所谓璞玉易寻,琢玉却难,生光更不易。故而光彩琢玉更是众生难求,齐明帝所求的空及玉,乃是如此。”
景一师太只点到为止,看着慕小夕微微含笑。
慕小夕深呼吸了几下,叹了叹,“多谢景一师太,所以空心便与光彩琢玉一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景一师太悠悠张口,补充道:“可遇而不可求,得其人而不得其时。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对的时间遇到对之人,便是本缘,未断,未断。”
本缘?
又是本缘。
慕小夕看着景一师太眼里的光,仿若永不灭的芒,也看到了一股永不断的气流,旋住了自己。
而她仍是琢磨着景一师太最后的词: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