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了演好秀贞这个角色,她尝试了方法派,不能一丝不差的体验秀贞的真实世界,却可以体验外人对秀贞的看法,沈小花就代表着宫雪眼里的这个外人。
就如同一个体验派的演员需要演一场吃屎的戏,再纯正的体验派也不会为了拍戏去尝尝屎的味道,但总可以吃一些自己最深恶痛绝,难以下咽的东西来寻找这种感觉。
这就是方法派的精髓。
至于沈小花愿不愿意,宫雪并不在乎,她当然知道陆绍宽和沈小花之间并不遮掩的暧昧关系,但那又怎样?
陆绍宽是这部戏的导演和投资人,为了艺术奉献一下,并不过分。
而且沈小花是一个大二还没有毕业的北影在读生,自己则是长-春电影制片厂资深女演员,抛开年龄不谈,只比从业经历,大概上沈小花就是青春年少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自己则是阅历丰富,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成熟女人。
难听一点讲,叛逆期的小姑娘,永远也打不过更年期的老女人。
宫雪投过去一道和善的笑容,你拿什么和我斗?
演员和剧务准备为下一场戏做准备的空闲,陆绍宽又揪着沈婕讲戏,对台词。
小孩子总是没有耐心的,最爱许下不切实际的宏愿,偏偏大多数时候都是三分钟热血,难以持之以恒。
每当沈婕表现出不耐烦的时候,陆绍宽都要施展激将法刺激一下小姑娘。
一个小顽童,一个大顽童乐此不疲的斗嘴,给严肃沉闷的剧组带来欢畅活泼的空气。
沈婕喜欢和陆绍宽斗嘴,她记住了陆绍宽之前那句话:英子喜欢把自己当成大人看待的人。
陆绍宽同她斗嘴,不会因为她年龄小而有所收敛,而是真真切切的要分出高低胜负,和其他人那种成年人哄小孩子的敷衍不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尊重。
哪怕这份尊重带着一点委屈和懊恼,时常让她急的咬牙跺脚,几次恨不得哇哇大哭。
场务打板儿,剧组开机。
英子喜欢上了不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的疯女人秀贞,她在秀贞那里找到了自以为的人生认同。
一大一小两人坐在炕沿儿上,英子心不在焉的踢着脚丫,时而抬头看看秀贞,递过去一个纯真的笑容。
两人独处的时刻,温馨而舒服,舒服到没人在意时间正不知不觉的缓缓流淌,即便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沉默,也是最好的时光。
秀贞让她帮忙,找她的小桂子,这时,疯女人目光似一池春水,眼眸里有化不开的柔情流淌。
“如果见到了小桂子,记得告诉她,我不骂她,也不打她,只要她肯回来。”
“小桂子?”英子听到了陌生的名字,表现出了充分的天真和好奇。
“嗯,小桂子!”秀贞温柔的摸着英子的脑袋,把她往自己身边搂了搂,抿嘴自言自语道:“小桂子和你差不多一样大。”
顿住一下,拨开英子的衣领,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小桂子后颈有块青记。”
想起了什么,她自顾自的笑着拿出一个破箱子翻找,终于找出一件皱巴巴的小衣服来,比划着,又收回来紧贴在自己心口,声音都欢快起来。也想小英子一样兴奋地踢着脚丫:“闲来没事的时候,我给小桂子做了很多漂亮的衣服。”
随着剧情的推进,秀贞却对英子说,小桂子还很小,小到还在她的肚子里。
这一刻,英子终于意识到秀贞的与众不同和颠三倒四,这大概就是父母和街坊四邻不让她同秀贞接近的原因。
秀贞果然是疯女人。
小英子感觉信仰坍塌,人生没了意义,秀贞也哭了。
“你说我是不是疯子?人家疯子又在地上捡东西吃,又打人。”
秀贞的确是个疯女人,只不过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疯的那么晚。
在陆绍宽看来,还没疯掉的秀贞,自打不顾一切的爱上大学生的那一刻,已经就疯了,至少在那个时代的正常人眼中,她已经疯了。
与理法不容的出格举动,大概就是疯癫,痴傻。
而英子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她只想同秀贞交朋友,两人之间不涉及到伦常礼法,更无所谓疯与不疯。
能与自己平等交流,不因为自己是小孩子而嫌弃敷衍,这在英子眼里,才是正常人的正常表现。
除了这位大朋友,英子还交到了一位小朋友,妞儿。
富裕的人千篇一律,贫穷的人五花八门。
妞儿的家境不好,父母让妞儿学小曲儿唱小调儿,让她长大后靠这个挣钱。只要她稍微表现得不符合大人的心意,就是一顿鞭子。
她们是年纪相仿的玩伴,在镜头下,两个小姑娘在养鸡房里玩毛茸茸的小鸡仔儿,荡秋千。
不同的朋友,同样随风能传出去很远的无忧无虑的欢笑。
然后,一整天,沈婕真的不管戏里戏外都抱着毛茸茸的小鸡仔儿,她欢喜极了,小鸡仔儿显然也不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
甚至她在小鸡仔儿的眼中,份量更重,最起码,小鸡仔儿害怕自己的程度,远超那些大人。
衣服上沾了鸡屎,老母亲恨铁不成钢的甩下大巴掌,在片场追着小姑娘要打屁股。
沈婕哭喊着撒丫子开跑,干打雷不下雨,就是如此,也不舍得放下怀里的小鸡仔儿。
她对它,大概是真爱。
借着这份等都等不来的伤心难过,陆绍宽正好拍摄第一个小故事中伤感的片段,使坏揪住了沈婕,跟沈母商量道:“大姐,狠点打,这孩子太淘,再不打就废了。”
沈母噗呲一笑,嗔怒着睨了陆绍宽一眼,挥起巴掌不轻不重的给了几下,打的小姑娘小腿一冲一冲的,也忘了喊疼,甚至有点怀疑人生。
......
妞儿带着满身的伤痕,冒雨来找英子告别。
她受够了养父母的毒打,这样的日子不想再多过一天。
她下定决心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英子歪头想了片刻,问道:“你知道上哪里找吗?”
妞儿低头咬着嘴唇忍住委屈:“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是从齐化门儿城根儿底下捡来的。”
天气渐暖,《城南旧事》剧组演员之间越来越默契,摸透了陆绍宽的脾气,大部分人都敢开几句玩笑。
宫雪表现得始终在沈小花能承受的界限范围之内,甚至沈小花几次暗暗发誓,对方再过分一点,她就挠对方个满脸花,省得她以后再靠这张狐媚子脸勾男人。
但宫雪显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而且也对沈小花表现出的敌意不屑为之,你以为姐姐我只凭着这张脸?
呵呵,除了貌美如花,我腰软腿长肉嫩胸还大。
京城的柳树已经到了飘柳絮的季节,《城南旧事》第一个小故事进入尾声,小英子对即将到来的离别没有一点感觉,沈婕却第一次感受到了物是人非,光阴似箭。
她的小鸡仔儿换毛了,不再是毛茸茸的淡黄色一小团,也不再可爱,啾啾的鸣叫。
从翅膀下、尾巴尖长出那种更深,更麻,更不讨喜的灰突突的颜色。
不用妈妈虎着脸举起巴掌吓唬,她已经自然的不会再去把变丑的小鸡仔儿抱在怀里,而且也快抱不动了。
翅膀上的小绒毛不见了,小鸡仔儿不再是小鸡仔儿了。
为了小鸡仔儿失去的童年,沈婕代替小英子痛快的哭了一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