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每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背后都是演员用大量情感真实刻画雕琢,有血有肉有筋骨,更有灵魂。
演技大概和阅历一样,需要沉淀、积累、汲取以及弥新。
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奠定并完善了体验派表演体系,这一表演体系也成了包括北影在内的影视学院或者戏剧学院的必修课。
过去十年,毛熊文化价值输出和意识形态输出的能力比之另一阵营的欧美国家只强不弱,八十年代初,尤其在李根总统还没有上台的年代,东风压倒西风,苏攻美守,毛熊处在实力积攒的巅峰,颇有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风范。
作为文化价值和意识形态输出的主要阵地,毛熊电影影响了国内几代人,从后世的眼光看,胜者为王,败者食尘,大概对成为过去式的毛熊电影不屑一顾,但活生生的处在这个时代,才能切实的体会到毛熊无与伦比,让美欧都战战兢兢的软硬实力。
《钢铁是怎样练成的》里的保尔·柯察金,《青年近卫军》中的奥列格和柳芭,《夏伯阳》里的夏伯阳,《伟大的公民》中的基洛夫,《乡村女教师》中的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卓娅》中的卓娅和舒拉......
《玛申卡》、《牛虻》等等,这些影片中的主人公们,是当之无愧的全民偶像,老百姓的道德榜样和精神楷模。
毛熊电影代表着一个时代,这个时代影响了国内几代人的理想追求及成长历程,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事实。
工厂、学校、街道甚至田边地头,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样的话激励:一个人的生命是应该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才能够说:“我的生命和全部的经历都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全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此时内地影视圈的主要艺术流派是现实主义艺术,所遵从的就是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那一套。
宫雪更是此时内地年轻女演员中的翘楚,体验派的代表人物。
街坊四邻口中的疯子秀贞神经不正常,并不是天生的,与她的爱情有关。
秀贞家里院子有空房间,几个大学生租住了下来。
少年慕艾,少女怀春,情窦初开的秀贞,与一个大学生私定了终生,
与少年少女浪漫唯美的爱情相比,现实往往更残酷,两人以爱情之名走到一起,却因为时代的悲哀,恋人未满。
许诺了一个月之后来提亲的大学生最终杳无音讯,秀贞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父母不理解她的爱情,只觉得闺女太傻,被人骗了清白,把全家的脸都丢尽了。
至于爱情,大概初恋的根本不懂爱情,即便懂,那也不是秀贞这样的土丫头应该奢望的。
父母只能找个地方,让闺女悄悄地把孩子生了下来。
小老百姓的生活太平淡了,街坊四邻看似都在为自己每天的生计奔波,然而却趁机都把秀贞的苦楚经历,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人谴责那个负心人,却把嫌弃和鄙夷,留给了秀贞这个弱女子。
不是明媒正娶,更谈不上男婚女嫁,在这个伦常礼法大于天的保守年代,女孩子没结婚就和野男人珠胎暗结,生了个娃,若不是藤条要花钱买,兴许有人就要热心的帮忙编猪笼。
父母一狠心,把这个亲外孙女丢到了齐化门城根底下,不知是被野狗吃了,还是让人捡去了。
从此秀贞彻底疯了,为等不到的男人和爱情,也为盼不回的女儿和亲情。
秀贞的记忆,像个筛子,全部都乱了。
大概,她若是清醒,恐怕会更加痛苦。
为了体验秀贞的情感,让人物角色更饱满,戏外,宫雪暗戳戳的当着沈小花的面隐晦的同陆大导演眉目传情,讲话时温声细语,动作欲拒还迎。
沈小花不知跺矮了几双小皮鞋儿,气兜兜的捏着衣角暗骂狐狸精。
看宫雪的眼神,也变成了那种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浪荡女人的鄙视和不屑。
这种激烈的反应正中宫雪下怀,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白底蓝花的褂袄,黝黑的麻花辫垂在肩膀前,她站在自家门口,时而若有所思,时而怔然失神,明媚的桃眼闪过几道恍惚之后,没了焦距,陷入那种茫然的状态,似乎自己身处另一个世界。
爱情没了,男人杳无音讯,亲闺女不知所终,她像一具行尸走肉,被自己过去坚信不疑的爱情埋葬,连同整个世界。
片场很安静,这场戏只用到两个摄像机在不同角度拍摄,一远一近,用错落的空间感诠释演员的内心世界。
镜头近则是压迫,透露着生活对个人的苦苦相逼。
镜头远则是孤伶,折射出整体对个体的冷眼旁观。
小英子低头漫不经心的走进镜头,目光瞥到站在台阶上的秀贞,她歪头,打量着这个漂亮大方的大姐姐,在她眼里,秀贞不是疯子。
“我喜欢你!”脆生生的童音,轻灵又缥缈,像冬日里的一道响雷,砸在秀贞的耳边,又如久旱甘霖,洋洋洒洒的倾泻在干涸枯萎的心田,秀贞眼神瞬间变得明媚、多姿多彩,那颗波澜不惊的心,似乎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扎下了根,并妄想着破土发芽,一如她之前爱上大学生一样。
秀贞茫然的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迷惘,然后慢慢的也如小英子一般天真,抿起嘴角,情真意切的回道:“我也喜欢你!”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喜欢,是跨越年龄的喜欢,是不计较成熟和青涩的平等对待。
画面唯美而浪漫,是那种不能掺杂一丝杂质的纯真,大概上最动人的场景,就是靠言语来表达爱意。
“卡!”
优秀的演员,总能让观众代入角色,身临其境的走进演员的内心世界,让人沉醉,体会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喜悦和悲伤。
陆绍宽这声卡,很突兀,也很讨厌。
“太厉害了!”一直为陆绍宽充当定海神针主心骨的李翰翔不忍心用力鼓掌打破这一幕的宁静,只能失声着,反复强调太厉害了来表达自己对宫雪的敬佩。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女演员,怎么会有这么优秀的演技?
这是他死活都想不通的。
“您夸奖!”宫雪歪着头,有些僵硬又机械的谦虚着,体验派最伤人,完全融入角色,入戏太深,出戏太慢,她没有区分好戏里戏外同男人沟通的方法。
“辛苦了,辛苦了!”陆绍宽将军大衣递过去,他对宫雪的钦佩并不比李翰翔少,如果宫雪一直保持这种状态,躲过那场谣言风波,始终奋斗在电影圈,大概真没那位不老女神刘奶奶什么事了。
体验派的宫雪,虽然年轻,却阅历丰富,套用后世用来互相调侃的一句话,大概就是这个人应该很有生活,很有思想。
有人说体验派是由内而外,表现派是由外而内,这句话太狭隘,而且有失偏颇。
体验派或许应该是内外同时有机的下意识行为,演员在表演时,注意力既不应该只关注自己的肢体动作面部表情,更不应该只局限于自己内心世界的感受活动,无论内心感受还是外部动作都不应该刻意,而是应该随意,自然而然。
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晚期的“形体-心理动作法”其实就是导演为了帮助演员达到下意识而带领演员进行即兴创作的方法,却在有些人片面曲解,断章取义的解读下成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晚年从由内而外变为由外而内。
这种论调类似进化狂魔达尔文,晚年皈依全知全能耶和华,大概上捕风捉影的成分更多。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晚年有没有这种创新,陆绍宽不得而知,但他佩服业内某些人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方法论的臆想和创新的勇气和能力。
表演派系的区分泾渭鲜明,但在实际表演中不可能做到完全的纯粹。
表现派演员不可能完全不动真情实感,体验派演员也不可能完全不设计表情动作。
最起码就宫雪个人而言,她的这个体验并不百分之百的真实,就算要体验秀贞这个角色,她也总不能学秀贞这个人物那样不顾一切的爱上一个大学生,珠胎暗结,生下孩子再被丢掉,最后变成疯女人。
想成为一个优秀成功的演员,只凭努力是不够的,还要有天赋。
当然天赋具象化表现是演员的外在条件,包括形体,相貌等等,内在的抽象化则体现在演员是否有悟性上,肯不肯动脑。
体验派,不是机械僵硬的体验,为了演一个杀人犯,演员可以去杀人吗?
就算她想尝试,大概陆绍宽也不会同意,剧组预算有限,没准备预留宫雪和别人打官司的资金。
为了演一个变态而成为变态?
如果演历史戏,难道要演员穿越时空回到几百几千年前?
显然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