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蔡英出狱那天,下着大雨。
是夏季的雷阵雨，上一刻还艳阳当空，下一刻,就是狂风大作,黑云压顶。蔡英从一扇小铁门里出来,没有人接,也没有伞,只能站在檐下等雨停。
在波及凯复根基的那场事件上,因为罗怀石咬得死,蔡英又没能请一个好律师，所以她原以为的一个很轻微的包庇罪,最后却成了教唆性质,被定为从犯，如此一来,判刑年限就远超她的预期——蔡英原以为她就是个缓刑。
不仅如此,因为没有人帮她打点，她在里面吃尽苦头,等出来时，还孑然一身,连个在门口接她的人都没有。
高彦威不是不想来，他现在常年在国外的一家戒毒所里,进了出,出了又进，如此反复,已经好些年没有回国。
蔡英所在的监狱并不在江城，而是在隔壁一县城郊区，周遭肯定也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又因为下着大雨，蔡英想打个车都没能打到。
好不容易等阵雨过去，蔡英从屋檐下走出来，望了望四周，忽然升起了举目无亲的悲凉感。
她连手机也没有，身上只有一些零钱，出来前借里面的电话找高彦威，但高彦威正在戒毒所里面，接电话的人是安排在高彦威身边看护他的秘书，因为时差，被电话吵醒的秘书态度敷衍，最后只说会通知高家那头便挂了电话。
会不会有人过来接，蔡英现在心里也没底。
监狱建在一个镇子旁边，蔡英穿过简陋的水泥路，因为刚下过雨，路上坑坑洼洼，她一不留意就踩进一水坑里，湿了半边鞋，裤角还沾上了污泥。
蔡英只淡淡扫了一眼，完全没有糟心的样子，仿佛已经对这样的脏乱习以为常。
她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没有人来接她，要是等到晚上都没人过来，她恐怕还得回去拜托狱警帮忙。
以及，对于出狱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她不安得很。
蔡英步行了五六十米，来到路边的一小小的便利店，这家店只开了小小的一木门，门上方用红色的漆歪歪斜斜地写了“超市”两个字，蔡英走进去，冷暗逼仄的地方，货架上都是花花绿绿的零食。
她买了一瓶矿泉水来解渴，尔后，因为没地方去，店里又放了把空椅子，便在里面坐下来休息。
店老板在收银台后面，看了她一眼，“刚出来？接你的人还没到啊？”
因为这店的五十米开外就有个女子监狱，店老板见惯了来往的人，多数时候是来探监的人，偶尔会碰到出狱的，店老板能轻而易举分别开来。
蔡英并不想跟他搭话，这不是光彩的事情，更不想被人问“怎么进去的”，在里头时已经被问够了，还有碰到得知她曾是富太太问她要钱的。
她只含糊地应了声。
店老板很善解人意，没有继续追问，且在见她似乎形单影只又愁容满面后，很贴心地说：“再往前走一段有个小车站，有直达市区的大巴。”
蔡英点了下头，顿了一顿，又道了声谢，但她没有起身去车站，去市区又怎么样呢？她身上的这点零钱恐怕在旅馆住一晚都难，如果没有高家，她出狱后的生活都难以维持。
蔡英坐了十几分钟，实在不安，又向店老板借了手机，给高彦威打电话——她只能背出高彦威的手机号，没法打给别人。
接电话的还是刚才那位秘书，秘书表示已经联系了高家那边的人，那头说会有人来接她。
蔡英要了那边接头人的电话，找店老板接了纸笔，写了下来，再拨去电话，确认现在已经有司机出发来接她，才终于安心了些。
至于以后要怎么过日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者一哭二闹三上吊，应该能在高家讨口饭吃吧？
挂了电话后，蔡英继续坐在便利店里等。
顶上老式的吊扇呼啦啦地转着，墙上挂着个电视机，电视机倒不是老式的，是小型的液晶电视，店老板也没有专心地看电视，就是随便按着一个台，而自己刷手机短视频。
蔡英也没去管电视在放什么，只觉得吵，她呆滞地、目光落在虚空处，坐着发呆。
店老板都觉得神奇，怎么这个刚出狱的女人跟个木头一样，他因为开店的地理位置，见过不少出狱的人，在重获自由后大多都会挺激动，畅想着以后要干嘛，或是向他打听外头的新鲜事，像眼前这女人般呆愣倒是少见。
十来分钟后，店老板便见这个一直发着呆的女人终于有了动作，她眼神飘了飘，尔后像是循着声音般，缓缓抬起头来，视线转向挂在墙上的电视机。
店老板随着她的动作，跟着将目光放到电视机上。
电视放着财经频道，此时正播报着一则新闻。
算不上什么重大新闻，只是报导了一家公司的股权变动。
店老板不大关心国内的经济，但这家公司他还是听说过的，北辰嘛，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市值在全球都是前五的，前几年镇上有个青年入职了这家公司，青年父母还到处炫耀着，一个月工资好几万，高得不得了。
“……从北辰最新公布的年报中显示，高彦坤减持北辰股权，持股降至653，降为第三大股东，高淳持股1692，仍为第一大股东，而新任ct0、高彦坤侄女高熙成为第二大股东，持股1003，高彦坤家族仍然控制了北辰30以上的股份……”
电视的画面上出现了高熙的身影，镜头给了一个特写，年轻又貌美，瞬间就惊艳到了店老板，不过比起样貌，高熙的钱更让店老板羡慕，他发出带了点嫉妒的感慨，“这就是投胎的技术啊，小小年纪就成了大富豪。”
一直处在呆滞状态的蔡英面部表情终于有了些波动。
她不想听到高彦坤一家的消息，可即使坐在这家小超市里，也依然被灌了一耳，就像她在监狱里时一样，明明一点都不想知道高彦坤一家的分毫，但关于他们家的动态总是时不时地传到她的耳里，哪怕在监狱里面看电视，她也会看到有关高彦坤一家的新闻——毕竟她没有权利换台。
比如凯复的倾覆、被北辰收购等等，那个时候她就晓得，即使高世培去世，也已经没有什么财产之争了，因为高世培不会再留下遗产。
绝境是什么，原本她以为离婚是绝境，后来她觉得高含卉的落网是绝境，再后来，她也被判刑，那时她就想，这总归是最坏的情况，往后不可能再更糟糕，然而，没多久她就发现，等她出狱，日子还会更糟糕。
好歹在里面不会饿死、有地儿住，不是吗？
人生的下坡路好像一直都没能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