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一放学就回家写作业……”
——“……”小时南语塞。
——“顾小北!!你又在外面嘀嘀咕咕地叨叨什么呢?!快写作业!晚饭前写不完狮子头就没有你的份了!”屋里传来女声。
——“嗷嗷嗷,狮子头,不说了不说了,大队长拜拜。”顾小北立刻低头继续狗爬字奋笔疾书。
——“……这个字写错了,礼物的礼,一个点不是两个点,是礻。”小时南弯下腰,别别扭扭地纠正。
——“唔??我看看,哇!真的呀……完了完了,一行都写了错了……我的橡皮呢……”小北七手八脚地动手翻乱七八糟的铅笔盒。
小时南迅速抬起腰,警惕地抓住自己的书包,显然在深刻担心……
小北翻了半天又没有找到橡皮,恍然想起今天似乎是把橡皮当做拍拍卡和班里男孩子玩,给输掉了,只好厚着脸皮转过身……
——“嘿嘿,大队长……”
——“……”
“我记起来了一点……是不是,我经常找你借橡皮?”北顾大概也想起来什么有意思的事,自己也勾了勾嘴角。
“嗯……我那个时候特别不喜欢借给你用橡皮。因为……因为你……”时南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你每次都逼死强迫症地把橡皮没有用过的角擦黑,害得我受不了再买一块”。
北顾没有在意这样的小细节,反而思绪翻飞到了别处:“原来我真的吃过你妈妈做的饭,梅菜扣肉是真的!所以那天你妈妈回国,一做饭我就……就像是记忆被激活了。”
“嗯……”
“南哥,那你说,我们早就认识,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还是你怕……”北顾褐色的眼睛黯淡了几分。
“嗯……我怕你想起以前的事……”时南轻声回答。
“没事的……”北顾抠着相片的角,闷闷地回答,“我一直以为我爸爸妈妈都已经不在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什么。除了今天那个照片,我现在真的还挺平和的。”
“我真的不敢……你知道吗小北,你还是会做噩梦,会说梦话……我也会害怕……”时南收紧手臂,喉结纠结地上下滑动。
北顾乖巧地被抱着,没有说话。小殿下蹭了过来,来回绕着北顾和时南的脚踝绕圈圈。北顾平复了一下心绪,镇定了一些,撸了一把小殿下,温声问:“南哥,除了咱俩小时候认识,还有别的要说的吗?咱们……咱们慢慢来捋到底怎么回事……可以先不提那些事,就先说说那些好说的……”
“嗯,有的。我其实一直都在找你。来金影上学就在找,在国陪妈妈看病做手术时也不忘关注,前年终于找到了。等妈妈一做好手术,确定无事,我就回来了。”
“不好找……是因为我改了名字吗?”
“嗯,是,也不是。我托人找了名字叫顾小北的人在金城上学的记录,找了很久,一开始也是因为我自己的能力不够,只能托朋友兜兜转转地打听。后来……认识了南市管户籍的朋友,才知道你当年顾小北的身份注销了……”
“注销?!”
“嗯,应该是你家人做的。虽然我也很震惊。我考金影当演员其实……我想我找不到你,至少你能认出我……”时南长长的睫毛轻颤,说这句时面部表情是不容忽视的委屈和难过。
北顾呆了几秒,缓缓回神,轻轻地握住了时南的手,故作玩笑道:“因为演员明显吗?大家都能看到你?南哥你怎么这么可爱……其实你当个警察或者领|导|人什么的……”
“我们当不了……小北。”时南轻声打断。
“……哦,我差点忘了。对啊……我们过不了政-|审……我们的父母都,他们都……都判|罪了是吧……”北顾艰难地说。
“……没事,都过去了。没事……”时南把人抱紧了一些,轻吻北顾的太阳穴和额头,语气是不容忽视的心疼。
北顾摇摇头,哼着没事,半晌哑着嗓子道:“抱歉……我从小叫你大队长……我也说了我生病,我……我和过去都断了联系,我真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成为演员大明星……南哥,对不起……”
小时南刚去大舅家时有些自闭倾向,成天对着电视,当时电视上有个很火的外国动画片,一个孤儿院的小女孩为了寻找童年的玩伴,最后将自己置身舞台,她的模样被被大家看到,她在全世界面前唱了小时候她和她小伙伴才会的童谣,最后被小伙伴认了出来。小时南看了好几遍这个动画片,突然想起那个在生物医学科研所家属大院的顾小北。
说起来,小时南真正开始对顾小北改观、密切关注这个人源于顾小北刚入学时做的一件小事。在这件事以前,小时南对顾小北的印象只有住在南面天天被麻麻骂的调皮蛋。
那时小时南刚升三年级,因为品学兼优,长得好看讨喜,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又从不像班里其他男孩子那么贪玩好斗,直接被年级组长任命为大队长。
本来是个殊荣,却给小时南带来了许多麻烦。
当时他们班除了小时南比较出名外,还有另一个男孩————李子强也“声名远扬”,他是学校老师的子弟,成绩差又仗着爸爸在德育处工作,天天招猫逗狗最看不上“假正经”的时南。俩人本同是中队长(李子强是走后门被班主任任命,时南是大家选出来的),结果时南“破格提拔”,瞬间打破了平衡。李子强在小学横贯了,第一次发现有人被额外关照竟然还不是自己,瞬间不忿起来。
小孩的嫉妒心是可怕的,胳膊上多一条杠在小学可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就从那时开始,小时南身上就出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
——“三年一班的大队长时南没有爸爸。从来没见过他爸爸接他上学,家长会也是他妈妈来!”
——“好像是真的啊,运动会上次指明要双方家长到场,他们班就他爸爸没来。”
——“所以他是不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啊?”(那时单亲还是个时髦的词汇,小学生因为能使用这个词而沾沾自喜)
——“我妈妈说单亲家庭的孩子不好,不要和他们相处,他们都是坏小孩。脾气很怪的……”
——“没爸爸的野孩子……难怪不爱说话。天天假正经!”
小时南一开始不知道,他严格自律,又不擅长和班里其他同学“友爱”相处,还负责年级的风纪,总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明里暗里做了不少“得罪人”的工作。他能逐渐觉出身后出现指指点点和恶意的笑声,自己很疑惑又拉不下脸问到底怎么回事。班里和他关系还算好的只有副班长文晓华,是个腼腆不会嚼舌根的姑娘,和他说话都会脸红,更别提会主动告诉他这种可怕的传言。
人们总是乐于把处于高处神坛上的人拽下来,发现他(她)的所谓阴暗面,奚落他(她)不过如此。
小朋友也是。
直到李子强在班里明目张胆地嘲讽:“没爹的儿子就是会板着脸假正经!”
小时南才知道自己被编排了。
完全不知道这个流言是怎么产生的,气到手抖,脑子里嗡嗡地叫,小时南这个从小到大都守规矩讲文明的好学生竟然一时不知道是应该用什么词骂回去,还是应该冲上去打一架。
他绷着脸捏着拳头,像是一棵坚韧不拔的小松树,冷声对李子强说:“不要胡说,我有爸爸。我爸爸叫时安行!”
李子强第一次受到小时南的正面反驳,觉得很没面子,一时也火了:“谁见过?!你说你有爸爸!谁见过?你见过吗?你见过吗?你们谁见过他有爸爸?!”班里的同学惹不起这儿尊大佛,纷纷避让摇头。
“……”小时南僵直着身体看着对方,漂亮的双眼迸发出刀子一样摄人的光芒,吓得李子强往后退了一步,又定住了脚,色内厉荏地扬着鼻孔,“怎么着?说不过想打架?没爸爸给你撑腰你可要小心哦!”
就在小时南的拳头要忍不住砸到李子强嚣张的鼻子上时,一个小拳头比他还要快,还要狠地挥了过来,一下就把个头不低的李子强惯到了地上。
那个小身影像是一只灵活的猴子几步窜了过来,将自己狠狠砸在了李子强的身上,两只拳头疯狂挥舞,左右开攻,拳拳到肉,闷声直响。李子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呲哇乱叫。
“你混蛋!大队长有爸爸!你造谣!”每打一拳就是一声控诉,现场一片狼藉,桌椅推翻,同学慌乱躲避乱叫,时南惊呆了,直直地戳在了原地,看着李子强被一个整整比他小一个头的小男孩骑在身上胖揍。
是顾小北!
“大队长的爸爸是科学家!”
“大队长的爸爸是全国最厉害的科学家!”
“大队长的爸爸工作特别忙!你有资格看吗?!”
“人家是博士!”
“是教授!”
“是比老师还厉害的老师!”
“老师的老师!”
“他爸爸超级厉害!谁没有爸爸!你才没有爸爸!”
“大队长有爸爸!你个大坏蛋!大混蛋!”
小小的身影一边打一边反驳,大概顾小北自己都没有搞清楚什么是“博士”,什么是“教授”,什么叫老师的老师……平时只是听家长邻居随口一提,他只记住了时南的爸爸很厉害,特别忙,天天忙着搞科研做实验。但是有多厉害,哪里厉害他自己也不清楚,今天来还橡皮,突然看到大队长被这样刁难,瞬间气炸了。像是一个小炮|弹直接飞了过去。
小时南呆立一旁,那一声又一声的控诉就在他耳边。每一个字都砸到了自己的心上。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时至今日时南都说不清楚,但是被这样维护,大概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尤其是那个维护他的人比他瘦,比他矮,比他小,还比他淘气,连个礼物的“礼”都写不对……
家属大院都知道“住北边的南,住南边的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两个孩子,一个乖得像宝,一个皮得像猴。”
顾小北顾不上这些,他只知道,大队长那么好的人,借他橡皮,帮他看作业的错字,这个坏蛋怎么能乱说话!
李子强一开始被这种不要命的揍法揍懵了,反应过来以后当然不能被一个比他小两圈的小豆丁按着打,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过身:
“我曹!!!你敢打我!我打不死你!”
两人厮打在一起,时南恍然反应过来,扑过去撕扯两个人,然后班主任……一楼道的所有老师终于来了。
班主任是个临近退休的女老师,平时都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班里学生来找,说班里打起了,她就感觉不好。
匆匆跑过来一看鼻青脸肿一鼻子血的李子强和看起来并好不了多少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不点,瞬间头大如斗。
谁打架不好,偏偏是李子强……她对班里爱闯祸的“高干子弟”李子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因为他爸爸的那层关系,现在倒好……一脸血。
向来省心的小时南也一脸一身狼狈,看起来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劝架还是跟着一起打的,简直……简直……
“怎……怎么回事?!”班主任抖着嗓子和手想从口袋里摸纸巾,只摸到一张手绢,仅用一秒就决定把手绢捂在了李子强的流血不止的鼻子上。
刚才还凶恶的小不点突然一改凶相,两只褐色的眼睛瞬间积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哇”的哭了出来!
“哇————!!!这个大哥哥打人!还说大队长没有爸爸!是没爹的孩子!!!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