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国的王后,自然要待在殷王宫,与前线的殷君共进退。王后的娘家,自然也得帮衬女婿。
殷国与赵国的这场仗,殷国夺赵国七座城池,大捷而归。
鲁皇后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视线探及座下的姬稷。
少年已经长大,寡淡的眉,英挺的鼻,薄红的唇,这张脸比六年前更为英俊漂亮,也更令人难以揣测。六年的沉淀,他身上的沉沉心机已化为端雅有礼的谦逊,他看着你笑时,你只会看见他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却看不见他眸底不动声色的算计。
对她而言幸运的是,太子的这份心计,从来都只放在家国大事上。对于王宫的事,他从不插手。
送宫人给太子的事,鲁皇后不是不忐忑,但总要试试。
将来给太子选正妃,她也好为母国做打算。
“殿下?”鲁皇后硬着头皮打破沉默。
姬稷放下酒杯,起身:“多谢王后美意。”
鲁皇后:“那……”
姬稷:“你们两个,随孤来。”
鲁皇后大喜:“快,快到殿下身边去。”
两个宫人欢喜雀跃追上去,姬稷往殿门外而去。
走出大殿,在石阶下找到正在数星星的姬阿黄等人。
姬冬冬高兴喊道:“殿下!”
姬泰山也喊:“殿下!”
姬阿黄瞧见姬稷身后的两个宫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哟,殿下?”
姬稷招手将两个双生子弟弟揽到跟前,一手摸一个:“最近几天,你们的功课有所长进,该赏。”
姬冬冬兴奋:“殿下赏什么?”
姬泰山连忙说:“无论殿下赏什么,我都喜欢。”
姬冬冬立马也跟着说了一句:“我也是!”
姬稷勾笑:“一人赏一个宫人,督促你们习书练字,以后每天再多刻五十个字。”
双生子满脸的激动瞬时焉下去,垂头丧气:“能不能不要这个礼物?”
姬稷:“不能。”
双生子站在原地,看着遥遥离去的姬稷身影,互相叹气,姬阿黄发出爆笑声。
姬冬冬:“四哥为何将母后的宫人赏给我们?”
姬泰山:“不知道。”
姬阿黄眯起眼:“你们不想要?那送我好了。”
双生子立马回绝:“不行!”
再怎么嫌弃,那也是四哥赏的礼物,怎能送给别人?
宫人就宫人罢,正好多两个人替他们掏鸟窝。
回云泽台的路上,姬稷改乘马车,两旁玄衣甲士开道,道上空无一人,乃是帝天子和帝太子才能走的御道。
昭明做车夫,亲自驾车,有意放缓。
从宫里出来,昭明便知道,今日姬稷不太高兴。
大概是为了鲁后送人一事。
殿下最讨厌别人指手画脚了。
昭明轻声道:“殿下不喜皇后送的那两人,直接杀了便是,何必转送两位小王子。”
姬稷闭目养神,薄唇轻启:“总得给皇后留几分薄面,王父的起居,还需累她操心。”
昭明:“殿下考虑周全,是奴鲁莽。”
姬稷:“赶车罢,无需缓行。”
昭明立刻放松缰绳:“喏。”
夜色寂寥,除了风声,便只有马儿踏踏的声音。
姬稷坐在车中,双目微阖,若有所思。
其实今日皇后有句话说得很对,他搬进云泽台,也算是成家了。
算起来,他也到该行敦伦之事的年纪。
从前是为了娶帝公主为殷国增加砝码一事所以自觉克制,现在直接成了帝太子,自然不必再在男女之事上有所顾忌。
若不是今日皇后特意提醒,他倒忙忘了。
自入帝台以来,他手边的事实在太多,除了旧贵以后,事务不减反增。那么多旧贵被杀掉,自然要找人顶上。人怎么找,又怎么用,用到哪个位子上,桩桩件件皆是大事。王父信赖他,所以才将事交给他,他不能让王父失望。
国事是大事,但他自己的事也不能忽视,该提上行程了。
等忙完这阵子,他就向王父告假几天,好好感受下男欢女爱的滋味。
姬稷不自在地抚了抚发痒的眉尾,问:“孤在宫中时,云泽台可有消息传来?”
昭明:“星奴派人来传,说赵姬一直待在建章宫不曾离去。”
姬稷:“知道了。”
赵姬定是在等他回去。
她好不容易入了建章宫的门,不等到他是不会走的。
要不是昨日刘宫使过来禀话,今日她就要在建章宫外被淋成落汤鸡了。
姬稷想到那日他在南藤楼抱着赵姬睡,赵姬一双手紧搂他腰,她睡得香甜,呼吸绵软,白嫩的脸蛋蹭着他胸口,睡熟时,赵姬两腮还会泛起晕红,不知是在梦里遇见什么好事,娇颤颤地时而撅嘴时而噎声。
算起来,这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一个月未见,不知她是否长高了些。
姬稷心中做好打算。
与其选那些不明不白的人,不如挑赵姬。
他没有心思也没有闲工夫去了解他的枕边人,但至少得保证,他的枕边人不会突然给他一刀。去年魏王娶后的丑事,他可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
赵姬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漂亮,更重要的是,她简单易懂,他一眼就能看穿。与她相处时,她愚笨真诚的性子,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了三岁稚童。
就是不知道,赵姬发现她的啾啾就是他时,会不会更害怕男人。
马车驶进云泽台,建章宫的小童早就立在阶下等候。
姬稷从车内缓步而下。
小童们簇拥:“殿下。”
姬稷看向人群中穿桂衣的小童:“兰儿,赵姬今日可好?”
兰儿立刻上前:“赵姬很好,殿下放心。”
姬稷拾阶而上:“怎么个好法?”
兰儿答:“一直在睡觉,睡得可香了。”
姬稷停住脚步:“吃东西了吗?”
兰儿:“吃了,吃过两顿,然后又接着睡了。”
姬稷皱眉。
兰儿惶恐,急急解释:“不是奴怠慢赵姬,是赵姬自己想睡觉,奴要召乐工和俳优,但赵姬不想要,她说她自己待着就行。”
“她现在人呢?”
“在丙殿寝屋。”
赵枝枝一个人缩在床上,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她不敢喊人点灯。
本来她是坐着等太子的,等了又等,人就困了。
太子宫中的小童说,这张床她可以睡,所以她就睡了。
一睡下,再起来,吃过饭后继续等,但是干等着,她着急,那些小童也着急,他们时不时进屋来问候她,似乎担心她一个人待着难为情,想要陪她一起。
大概他们也为她害怕,太子殿下也许会杀了她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
他们的体贴让她无地自容,若不是因为她死皮赖脸,他们哪用得为一个陌生人担忧?
赵枝枝过意不去,干脆又睡下。
他们看见她在睡觉,就不用为难该如何找话和她闲聊让她放松心情了。
赵枝枝摸摸床的纹路,想象太子平时在这张床上以何种姿势入睡。
这张床,真的好大,能躺十个她。
她不在意之后是否会为了睡床的事被怪罪。
反正已经豁出去了,睡不到太子殿下的人,睡一睡他的榻也行。
赵枝枝想,要是今天命绝于此,下辈子她不要再做女人。
至于男人,男人也不行,大多数男人又脏又臭,她不要做男人。
做一棵蒲公英最好了。风吹到哪,就落到哪。一次开花,一次出行,自由自在看遍天下美景。
姬稷走进丙殿时,听见少女在床上叹气的声音。
他犹豫一二,加重脚步声,从屏风后绕过去。
赵枝枝紧张地盯着屏风那边走来的黑影。
没有灯,那人却轻车熟路地绕过所有的摆件,仿佛这里他已走过无数遍。
男人步伐沉稳朝她而来。
赵枝枝屏住呼吸。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只不过这次,她是躺在他的地盘,等着他将她扔出去。
姬稷立在床边,少女紧闭双眼。
她急促的气息已经将她出卖。
还是和上次一眼,用装睡掩饰自己的害怕吗?
姬稷转身,尚未抬脚,猛地被人从身后抱住。
少女柔软的身子紧贴他,她细瘦的双手圈在他腰间,声音颤得发抖,奶糯糯地说:“奴……奴是南藤楼……南藤楼赵姬。”
姬稷回过身。
少女半坐床边,浑身都在抖,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手牢牢紧抱他。
她有意娇媚的声音飘出来却像哭腔,“可……可否求殿下一亲芳泽?”
片刻的寂静后。
就在赵枝枝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男人温厚的大手捧起她的脸。
他摸了摸她的眼角,似在确实她是否落泪。
她听见他浅浅的一声笑,这声浅笑,伴随着灼热的唇瓣落在她额间。
——太子殿下亲了她。
赵枝枝眨眨眼。
又一声浅笑落下。
——太子殿下又亲了她。
这次不再是额头,而是她的脸颊。
一边脸一下,太子殿下的亲吻实在得很,甚至发出啵的一声。
直至坐上轺车回到南藤楼,赵枝枝呆若木鸡的状态还没有缓过来。
踩在地上,像是踩在云里,飘飘浮浮,像做梦一样。
她耳朵里嗡嗡的,谁和她说话,她都听不见。
阿元担心了一天,都快急死,见到赵枝枝这副模样,以为她被吓破了胆,当即眼泪刷刷往下掉:“贵女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呀。”
金子也急:“完了,贵女定是魔怔了!”
“怎么办。”阿元哭着求向匆匆赶来的刘宫使:“阿姆,你快看,赵姬是不是离魂了?我们快寻大巫替贵女招魂。”
小童奴随寺人跪了一地,也跟着喊:“贵女,贵女。”
刘宫使让他们安静下来。
众人噤声之时,屋子里响起轻细的笑声,赵姬捂着脸蛋,圆眼睛又大又亮,“殿下亲我了。”
阿元:“什么?”
“殿下没有杀我,他亲我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都亲了。”赵姬笑完就往楼上跑,脚步轻快,像只兴奋的小鸟。
众人懵住。
刘宫使用淡定的眼神望了望楼上。
赵姬在建章宫待了一整天,她都想去接人了,没想到殿下派人将赵姬送了回去。
原来赵姬不但等到了殿下,而且还亲上了。
说明什么?
说明做人得有毅力,就像赵姬这样。
阿元第一个反应过来,狠戾看向室中的奴随寺人们:“刚才贵女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准往外传。”
刘宫使啧声。
这小子不错,就是不会看眼色,还得磨砺两年。
刘宫使出声:“无事,只管传去。”
阿元惊讶:“阿姆。”
刘宫使:“是时候让外面那些人知道南藤楼的分量轻重了。”
阿元听不懂。
刘宫使:“过几天你就懂了。”
赵姬在建章宫待了一天的事迅速传遍全云泽台。
云泽台上下震惊。
“殿下竟然没有杀了她?”
“没有!殿下还宠幸了她!”
“什么?”
“赵姬亲口说的,南藤楼所有奴随寺人都听见了,赵姬从建章宫归来后,那些奴随问她,发生了何事,她说,殿下亲了她。这个亲,真的只是亲吗?定是赵姬怕我们妒忌,所以才只说亲了她而不是直言被宠幸了。”
“对呀对呀,哪个男子寻欢作乐时,只亲一下就够的,赵姬定是那日与殿下翻云覆雨了。不然,殿下为何要用建章宫的车送赵姬回南藤楼?”
“气死!竟被赵姬捷足先登!要是我们胆子大一点,说不定那日最先被宠幸的人,就是我们了!”
众人骂骂咧咧,越女看猴戏一样看着她们。
庞桃问:“公主,我们是否也要……”
越女捏住她的脸,高傲睨视:“你也想学赵姬,去建章宫自荐枕席?”
庞桃眼神闪烁:“赵姬探路,证实这条路是可以走的,既然她可以走,那别人也可以走。”
越女嗤笑,起身:“那你去走好了。”
庞桃拉住她:“公主甘心什么都不做?”
越女懒得理她,甩袖离去。
自那日起,云泽台众贵女纷纷效仿赵枝枝的做法。建章宫大门口,陆续出现无数意外巧合。每一桩意外巧合,都只是为了候在建章宫见太子一面。
这其中,有看风景忽然脚瘸想要入建章宫歇一歇,有忽然中暑晕倒想要被抬进建章宫的,各种理由,层出不穷。另有胆大的,直接就在建章宫外奏起乐跳起舞。
然而,无论她们的理由是什么,无一人成功迈入建章宫。
建章宫的小童们不胜其烦。
殿下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门,根本不会有人看到她们的表演,他们看了好几天,都看累了。
他们虽烦,但也不敢向外人透露太子的行踪以此逼退她们。为了不再被人拦住搭话,他们只能将自己关在殿内,门都不敢出了。
他们中颇受宠爱的兰儿终于忍不住了,在姬稷入寝前,将这几日白天发生在建章宫大门前的事告知他。
“殿下,奴奴们五天没出过殿门了。”兰儿很是委屈。
姬稷:“明日出去玩耍便是。”
“可是那些贵女……”
姬稷:“都有哪几个来过了?”
兰儿将自己记下的人一一说出。
姬稷:“全都禁足,罚银半年。再有犯者,贬做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