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我再一次遇到周黎,场景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那是一个不入流颁奖晚会,因为我的剧本入围了一个奖项,所以我也应邀出席了现场。说实话我不太想去。颁奖晚会这种地方,甭管是什么级别,到处都是衣着光鲜亮丽的俊男美女,每个人都跟着一整个摄制组的长枪短炮,快门声响的像是机关枪。而我只是一个穿着旧t恤和运动裤的宅男,每天在脏乱的一居室醒来,踩着拖鞋下楼去扔垃圾。但是卢青和,用了我这剧本的导演,非要我去。她直接杀到我家里,逼我换上从耀华借的套装,然后硬把我塞到车里送去做造型,最后直接开到了晚会现场。她大概是觉得,以我现在这样废柴的程度,再不乘机去和那些大佬们套套近乎,迟早会把自己饿死。她真的是多此一举,编剧本来就是整个创作团队的底层,我又没什么名气。这个奖项看上去也野鸡的很,怎么会有正儿八经的名导来。顶多就是二三线的人凑凑局,再找几个大热的演员站台。看着热闹,其实也就是一场热闹。抱持着这样消极心态的我从落座开始就在犯困。所有颁奖礼重头戏都是男女主演,一个剧本入围能有什么水花。所以我安然地在位子上打盹儿。当然,如果我当时知道自己会拿奖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做了。典礼现场的音响声我完全没听见,还是卢青和死命掐我才把我掐醒的。我迷茫的回过头去看她,从她满脸的惊喜里若有所思的回过头去看大屏幕。上面播放是《盲野》的宣传片。我拿了最佳原创剧本奖。怎么说呢,我当时脑内的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这该不会是卢青和花钱买的吧。然而这并不是当天的重点。如果说在一众演艺圈同仁善意的起哄下上台拿奖是缓刑的开始的话。在看到颁奖的人是周黎的那一刻,我就基本上就死在台上了。谁能想到颁奖的人会是他呢?周黎笑意盈盈的看过来,穿着这一季最新的高级定制,整个人在镁光灯下像是他胸前的钻石胸针一样闪闪发亮。他那张脸已经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杀器,仪态更是一如既往得体,友善,庄正。他是时下最炙手可热的男演员。我简直是同手同脚地走到舞台中央,四肢不协调的宛如一只站立着的老鼠,半低着头说不出话。和他搭档的是另一个热门小花,大概是因为看出来我的紧张,说了几句俏皮话暖场。我挺感激她的,但是在台上的时候我甚至她在说什么都没有听见,满脑子都是站在旁边的周黎。站的太近了,他身上的香水味我都能闻的见。花香调,他向来喜欢这种。我以前不懂,觉得花香调就应该是女孩子用的。后来才知道,男人用花香调,那是另一种蛊惑人心的灵药。曾经和卢青和吹牛的时候,我经常以炫耀的形式吹捧自己对环境的联想力,特别是嗅觉触发的那些。我经常因为在某个地方闻到了什么样的味道,然后被勾起无数的回忆并开始浮想联翩。我管这叫文字工作者的天赋,现在则觉得这天赋不要也罢,恨不得抽自己十几个耳光,最好抽出鼻血来。血腥味也比这要人命的香水好了太多。所幸这个奖项只是个非常不起眼的奖,流程很快就过完。只要周黎把奖杯给我,我再例行公事地说几句套话就可以下去了。虽然没有提前准备说辞,但是靠笔杆子吃饭,现编也绝对不会露怯。等到小花示意,我算是暗暗松了口气,转过身子对着周黎,等着他把那个奖杯递给我。那是个面对面的姿势,离得不算远,我抬起手来就能碰到周黎胸口的胸针。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离他离得这么近了,紧张的鼻尖都在冒汗。而他神色如常,从司仪小姐手里拿过那个奖杯,笑容和旭地递给了我。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手指尖在传递的过程中碰到了一下,就是这个时候,周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声音很低,我都分不清麦克风有没有把他的话传出去。他非常自然,非常亲昵地开口:“孟植,恭喜你。”然后,一秒的时间都没有停留,他就神色如常的把手收了回去。而我握着奖杯,整个人都有点发僵。后来对着话筒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懵了,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浆糊,睁着一双眼睛在观众席里茫然地找卢青和,好像是终于看到她,才总算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口不择言地说了些感谢人的话,就匆匆下了台。我知道自己说的不够好,一点都不文字工作者,活像个偷了东西的小偷。但是谁顾得上这些,遇到周黎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承受阈限。我现在只想疯狂地逃回我的那个小房子,躲在被窝里安安全全的睡一觉。我回到位子上,把奖杯留给卢青和,并告诉她我要出去抽根烟。然后不等她说话,就起身往场外走。中途离场不太合规矩,但是我管不了这么多。这个颁奖典礼举办的场所我来过,常年举办过各种活动,后台绕的要死,有些地方都没有人守着。我只能凭着记忆往安全通道走,绕了不少弯子。我一边心急如焚地找路,一边盘算回了家再用电脑联系卢青和告诉她我跑了的这件事。我七拐八拐的绕过一个个弯,终于看到熟悉的楼道口,准备就直接从那边跑出去。然后我推开门,就看到周黎靠着墙站在那。怎么说呢,我当时没撅过去,已经算心理素质好了。我脑子发蒙,整个人僵在那里。周黎看到我过来,好整以暇地打了个招呼:“你也出来吸烟?”这个人,真的是随时随地都在给人台阶。可惜我僵的动都动不了,根本没法顺着下去。可能是僵持的时间太久了,他叹口气,随手捋捋头发。状似不经意的问:“好久没见了,你过得怎么样?”我有点觉得难堪,今时今日,他随便抛一个寒暄的话题,我都没法回答。我现在过的状态也是我极度不想见他的原因之一。其实我自己觉得我过得还行,但是卢青和觉得我过得糟糕透顶。事实上,客观来说,如果不是她一年前买了我的剧本,我确实早就已经饿死了。就是现在,也只是勉强在温饱线上活着,一日三餐不是清水挂面拌酱油,就是馒头吐司。掐着商场晚上打折的时间去买廉价火腿和蔬菜维持生命。但凡有点尊严的人都不会在熟人面前透露这么悲催的生活。何况周黎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个熟人。“……还好。”我用所有毅力逼迫自己从喉咙里发出这两个字,甚至没发顺利把客套话下半句的“你呢。”说出口。谁要和他聊起来,赶紧结束对话,我好滚回家。周黎吐了口烟,模糊了一点他的脸孔。这张火遍了整个影视屏幕的脸,用卢青和的话来说,天生就该吃这碗饭。英俊到极致的轮廓,精致立体的骨骼和恰到好处的肌肉。他上相上的不可思议,最早去经纪公司面试的时候,摄影师拍他都拍的上瘾,说太久没见过这么一张适合拍摄的脸。而我本人,从大学认识他,10年之后,依旧会在他认真看我的时候感到心脏骤停。他在大学,穿着廉价的衣物骑着自行车穿过校园的时候都能让人克制不住想要拍下来的心。更何况是现在,他被这世上最光鲜的虚荣围绕着,仿佛发梢都闪着光,完美的好像一尊工艺品。昂贵得让人不敢靠近。他没再回我,我默认这场对话已经结束了,低头说了声借过,就想从他身边绕过去,从安全出口跑掉。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又闻到了了他香水的味道,依旧是花香,可能时间久了,已经到了后调,我感觉自己闻到了鸢尾根,混着香烟的味道却也并不难闻。反而变本加厉地让我想起很多我并不太想记起来的事。周黎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开口,声音不再像他在台上那样温和,反而发沉,如果我是一个影评人,我会非常矫揉造作地说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疲惫的怀念。他说:“我用的那一瓶指尖先生,你闻出来了吗?”我如遭雷击,落荒而逃。榉木无青于2019-09-05 22:40发布第2章跑出安全通道,还要再走一段路才能出门。我步子越走越快,仿佛后面有什么凶神恶煞的东西在追我。周黎那种等级的皮相,当然不能用凶神恶煞来形容,只不过比起来,我更愿意确实是什么猛兽在后头。我受不了跟他待在一块,一分钟都受不了。很快出去的门就到了,门开着,有几个保安看守。这里是偏门,很少有人走,蹲点的粉丝也少,我松了一口气,准备就这么跑出去。然后我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子口袋找手机,想要拿出来查一下交通怎么走。手摸了个空,只摸到一层我非常陌生的昂贵布料的质感。脚步马上就停了下来。如果说周黎的存在,能让我不管不顾地从任何一个地方疯狂的想要逃走。那还有一样东西,可以在我被冲动点着的任何时候,瞬间把我拉回理智的状态里。那就是贫穷。第一,我没有现金,手机因为衣服没包所以放在了卢青和那里。第二,我身上这套衣服,包括鞋,是那种洗都不知道怎么洗的高级货,我就这样出去弄脏了,一个季度的房租都没了。懊恼迅速占领之前所有复杂的情绪,牢牢占了上风。让我迅速想给十几分钟前的自己狠狠地抽上两巴掌,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实在是熟悉的让人发狂。我总是这样,情绪起来了,就冲动得想不起别的事,往往把自己弄到更尴尬的地步。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现在我在这个活动现场的侧门,完全是进退两难,没有手机连发消息找人商量都不行。也许是看我站太久了,保安都起了疑心,过来问我有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事,只好说自己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也许是这个活动现场的过道真的很像迷宫,没费什么功夫保镖就信了,把回演播厅的路指给我看。很好,就是周黎等着的那个过道。我真的是心如死灰,想着干脆就在这罚站到这个破活动结束算了,到时候人流那么多,跟着人走就不一定能再遇上,遇上也不会再那么尴尬。我刚打定主意,另一个在门边靠着的椅子上坐着的保安点了点他手里头的烟,往另一边指了指。“那还有个楼道,直接往演播厅去的。从那走快一点。”我抬头看那个保安,发自内心的感谢他。马不停蹄地就顺着他指给我的那条路走。推开楼道的门,有向上的楼梯。我刚才还在想为什么我七绕八拐的还能遇到周黎,这才意识到这边的路都是通的,他大概就是从这里下来找地方抽烟,不小心才堵到我。我想通了这一关节,恐慌的心情就少了一半。只要他不是存心来找我,那就只是巧合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是,本来以为他来堵我也就是一个自作多情的臆想,人家什么人,我什么人。他一个如日中天的顶流犯得着来个小活动的安全通道里堵我?他难道还能预知我要跑?继续往楼道上面走,刚才那种极度动荡的情绪也逐渐安稳下来。我甚至考虑真的就当自己是出去上了个厕所,直接回演播厅算了。不过就是个八百年前就不来往了的熟人,现在连熟人都算不上,顶多说是个同学,慌个屁。反正我这种末流都没挤进去,全靠朋友救济的编剧,想要在工作上和他有来往根本是天方夜谭。也就是这么个野鸡颁奖礼上,好死不死地碰到了一次,只要以后安静如鸡地老实在家呆着,不要说周黎了,就是个活人也难遇见。我越想越觉得靠谱,决定今天回去以后把这身死贵的衣服还了,再把卢青和那的钥匙收回来。这么个无足轻重的插曲自然而然就落幕。以后谨言慎行,好好打工,自然再没有机会见到他。可能是快要到演播厅了,隐隐听到了音乐的声音。这里隔音其实不算太好,而且门什么的都开着,有点距离也能听到里面的动静。好像是颁到最佳男配了。我不再迟疑,跟着声音往前走,预备着回位子上找卢青和拿手机。前面就是楼道尽头,有一个拐弯,声音渐渐变大。想到这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我就直接转了过去,结果对面也有个人急冲冲地走过来,我们俩谁也没看见谁,直接撞了个正着。那个人身体结实的很,他走的又急,根本不是我这种五体不勤的弱鸡能匹敌的。我被撞的浑身都疼,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直接往后面栽倒。我都准备好结结实实地摔地上了,结果撞到我这人好像还有一点良心,他伸手拉了我一把,就是力气太大,我又被拽得倒在他胸上,眼泪都给给撞了出来。我好不容易站稳,用手捂鼻子,触感有点湿湿的,当即内心警铃响彻天地。这衣服沾上普通灰尘我尚且不知道怎么洗,要是沾上血,我真的是要倾家荡产赔这衣服了。虽然这衣服是卢青和逼我穿上的,我顶多算是个被迫的玛蒂尔德,还不至于被钉在虚荣的耻辱柱上。但是这它切切实实的价格压力已经足以让我丢掉所有尊严,像是个街边被洒水车溅到的泼妇一样发出惊声尖叫。“纸!纸!有没有纸!手帕也行!我衣服沾不了血!我赔不起!”我眼睛的余光扫到撞到我那人,他可能本来想看看我的情况,结果被我突然的尖叫吓到了。他犹豫了片刻,从口袋里递过来一块方巾。我根本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抢过来把鼻子糊住。方巾只有一块,顾得上鼻子就顾不上眼睛,我确实撞的有点狠,眼泪水一起涌出来。我只能一只手揩眼泪在蹭到那块方巾上。不用看我都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难堪,还有点一言难尽的恶心。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想来这破颁奖典礼。那人没走开,就在一边沉默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是良心谴责不好意思走还是想让我赔他方巾。我摸了一下,分辨不太出来质感,感觉和我身上那衣服差不多贵。呸,你撞的我,你要是敢开口让我赔,老子就把这团糊了鼻血眼泪的恶心吧啦的东西糊你脸上。反正脸总是洗的干净的。我感觉鼻血差不多止住了,这才把那块方巾拿开一点。这一拿开,我就发现大事不好了。眼前的世界仿佛错了位,半是清晰半是模糊。这场景我熟悉的很,我的隐形眼镜掉了一边。是这样的,鄙人,近视,差不多1000度,还有120度的散光。很多人对近视有个误解,觉得1000度就基本和瞎子一样。事实并非如此,大概的物体轮廓其实都是看得,就比如道路或者物体,还是能辨别什么是什么,走路之类的日常活动也都能做。只是那些东西上所有的细节都会模糊的无法辨认,花纹,图案,小的凸起或是尖角,洒落的污渍或是路过的虫子,都会在光的错觉里模糊成一团阴影。有些人可能还好,能忍一忍。然而对我来说,缺失对眼前这些细节的掌握,会让我迅速陷入恐慌。而具体的反应呢,大概就是什么都不敢动,就算看出来那个是路,也会不敢走过去。谁知道藏在那一片模糊的光后面其实有什么东西。哪怕就是个同地板色的小台阶,都能让我狠狠摔上一回。我僵着身体不敢动,还好,还有一边的隐形眼镜是戴着的,就是左右眼视力差距太大,看的人头很晕,但是不至于看不清眼前细节。我现在只想马上回到卢青和旁边,一五一十地把刚才这些破事全部讲出来,逼她用最快的速度把我带回我的出租屋,并且赌咒发誓再也不拉我来这种场合了。我都说了不来,真的是命里带的,天生的八字不合。我沉默着不做声,鼻子还捂着,脚步动了,想绕开这个人往演播厅走。可数没走几步,他就又把我拉住。真的,我其实很讨厌别人碰我,刚才那样要摔不摔的时候就算了。这会儿还上手我就忍不了。于是我直接想把他手给甩开,这个甩的动作由于我本身是个弱鸡,没法只用手部的力量做,所以我侧了下身。这里是演播厅附近的过道,有的时候会在墙根下面摆放些杂物。还记得之前说过的我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我刚侧那一下身想甩开这人,脚下就绊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整个人重心不稳,又是要摔。可能是我刚才的反应太大,多少有点吓到眼前这个人,明明一开始拉我的时候那么眼疾手快,这会儿我要摔了,他手伸到半空,愣是没拉住我。也许是我命中注定必有这一摔吧。我摔在地上,侧胯狠狠地撞了一下地面,还没来得及疼,就感觉到摔的这一下激起了不少灰尘。那灰纷纷扬扬的洒起来,我的心就宛如跳楼一样迅速地跌落下去。这身衣服,我忍着逃跑的冲动,逼着自己回来的原动力,它还是脏了。榉木无青于2019-09-05 22:41发布第3章我沉默地坐在那,不太想起来。虽然灰这种东西拍拍干净也未必能看出来,但是再往前面走就是演播厅了。一个全是摄像头的光鲜浮华之地,一点点小的不得体都会放大无数倍供人观看。我要是今天穿着一套脏了的礼服往卢青和身边走,真正丢脸的其实不是我,是卢青和。我向来是个不给朋友添麻烦的好人。反正脏都脏了,还是尽可能的不要动好了。毕竟按照现在这个发展,我要是继续活动,说不定还能解锁更倒霉的事。另外还有一个小原因,刚才摔得那一下,我另外一边的隐形眼镜也掉了出来。你现在就算让我走,我可能都不太敢。也许是我这个样子看着实在是滑稽的可笑了,那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了:“…你还好吗?我扶你起来?”嗯,还算有进步,懂得先问人了。我无所谓的想,到了这一步我反而平静下来了,说:“我没事,我现在衣服脏了不能去演播厅,您受累能帮我找一下卢导吗?卢青和,跟她说我在这等她。”我一边问一边想,如果这人不认识卢青和,今天这野鸡典礼的现场到底还有谁名气大又能和卢青和挂钩,手机不在身上,我总不能去广播站广播让卢青和来接我。也许是因为我今天倒霉的kpi已经达标了,眼前这人嗯了一声,开口继续问我:“我带你去休息室,这里也不方便的等人。”好主意,很体贴,可惜我走不了。我没兴趣和人绕弯子,和盘托出:“谢谢,我隐形眼镜掉了,左右眼都是1000度,我没法走路。”那个人沉默了一下,我还以为他准备走了去帮我喊卢青和。结果他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蹲下来,一张脸就离我差不多20厘米。“这样看不见吗?”他问我。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棺材,只能实话实说:“……看不见。”他偏偏头,表情看不清,继续说:“这样,我拉着你去休息室,这里是过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人了,卢导来这里找你之前,你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干坐着吧。被人看见,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我沉默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卢青和是女孩,干这行本来就比别人艰难。导演不像演员对花边新闻那么敏感,但总归是不太好。想通了这茬,我就自己爬了起来。面前这人好像是抬头笑了下,看不太清楚,就听到一点声音,然后也站了起来。“行……那我不碰你,你看你拉着我哪你能接受。”他开口。说实在我有点佩服这个人,遇到还不到十分钟,我自始自终的言行举止实在是非常粗鲁。就这样他还能以礼相待,体贴地帮忙打算,甚至注意到我不想被人碰这种小事,不得不说的确是个好人。就是这样搞得我有点内疚,我攥紧了手里那帕子,怕是洗干净人家也不乐意要。还是买一条新的,改日托卢青和还给他好了。我这样想着,回答他:“不用,我手脏,前面有坎什么的你提醒我一声就行。”他没立刻回答,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就在我快要以为他不准备带我去的时候,他突然把手臂撑开一点位置。“你挽着我,就不怕手脏了。”他说。我一时无言,挽上去无疑是个亲密的动作,这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怕不怕被狗仔拍到,就算两个人都是男的,也太不讲究了一点。只是人家做到这份上,我再怼下去真的就是给脸不要脸了。我脾气固然不好,识相倒是挺识相的。我从右后方挽着他,两个人一起往休息室走,这附近我完全不认得路,他感觉倒是很熟。休息室很快就到了,他开门带我进去,找了把椅子把我安置好了,这下开口说要回演播厅,等结束之后会和卢青和一起过来找我。“这里也能听到声音的。”他语气里带点笑意,“虽然是个小奖项,听听也无妨。后面还会有乐队和歌手表演。我给你倒杯水在手边。你先自己照顾自己一下。”他这样周到我反而更不好意思,也不敢抬头说话,只好低着头说谢谢麻烦了。好在他也就是寒暄一下,帮我倒了杯水之后,就离开了休息室。我一个人坐在一个化妆镜前面。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晰,只剩下听觉和嗅觉。尤其是嗅觉,刚才实在是情况比较复杂,我的应激系统没有那么多内存能快速处理所有事情。现在安静下来,我才注意到鼻尖在血腥味以外,还留着一股香水淡淡的气味。木质,闻起来很尖锐,久了之后,还能感受到有一丝仿佛燃烧殆尽的的味道。和刚才那个人的谈吐气质南辕北辙。这味道并不让人讨厌,但是它出现在一位温和体贴的人身上的时候,总会有一种错乱感。气味和音乐画面一样,它们可以引起彼此之间的关联,也是可以引导人的某种情绪。这味道让我想起了战前的黎明,土地上还有上一场战争遗落的硝烟。晨曦乍破,一道天光落到这战场上。我更愿意相信这味道的背后藏着一位野心勃勃的野心家或是破釜沉舟的英雄,而不是一位儒雅谦和的君子。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我戏太多了。毕竟大多数人选择使用产品的时候有非常多的客观因素干扰,价格,折扣,品牌,造型师的建议,柜姐或者柜哥的颜值以及那张嘴有多能鬼扯。真相可能就是一位温和的先生,在种种普通的巧合下,选择了一款和自己气质并不相符的产品。就这么简单。我胡乱的想了半天,甚至还饶有兴致的编排各种桥段,玩的不亦乐乎。耳边隐隐能传来的音乐声就像是天赐的外来干扰,带着各式各样的情绪扑面而来,或愤怒,或激昂。我兴致勃勃地把它们统统纳入臆想当中,桥段就突然有了画面。就好像真的有一个将军在清晨的战场上奋勇杀敌。这战役背后有无数的热血和阴谋,缠绵与泪水。这所有的一切抵达的终点,就是这名将军英勇而略显疲惫的背影。我没有想到结局,因为我玩着玩着,就趴在化妆镜前面睡了过去。我被卢青和再弄醒的时候,鼻尖那若有似无的味道已经完全散了。它们就像是我那些臆想过,又在睡眠中支离破碎的片段,模糊地毫不客气。我有点伤心,灵感这种东西就是这样,没了就没了。卢青和看着我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在一边真的是恨不得上手掐我。这就很冤枉,我还没先怪她呢,要不是她把我弄起来,说不定我能做个梦,就能梦到那将军最后怎么样了。没有结尾的故事最是让人抓心挠肝。可惜卢青和并不能领悟到我的忧伤,她关心的是别的事:“祖宗,你是不是忘了我为什么叫你来了,我的天,这么好的拉关系的机会,你就他妈在人家休息室里睡觉??你知道这是谁的休息室吗?”我心里不太高兴,又是刚睡醒,回答她就回答的有点敷衍:“……我隐形眼镜掉了,没看清,就知道是个好人。”卢青和真的是要被我气死了,怒气冲冲地开口:“什么好人!孟植我谢谢你了!那人是项知言!《雨人画家》的那个项知言!!”榉木无青于2019-09-05 22:41发布第4章我被她说懵了,都有点没反应过来。我当然知道项知言。几年前他拍《雨人画家》,才21岁,就入围百花奖了。少年得志,风光无限。我看过那部片子,纪实题材,他演的一个阿斯伯格症画家。真的演的特别好,首先是真的像,连一些相关从业者都骗了过去。那片子刚出来的时候没有人认识他,居然有人猜测是不是找了个真的阿斯伯格患者来演。但是真的让我记住他的,是他透过那种看似让人难以理解的怪诞行为,准确表达出层次丰富并具有强烈叙事性的情感。痛苦、绝望、迷茫、兴奋,和孩童长不大的天真。它们被揉杂在一个人身上,连成了一个复杂完整的故事,形成了一个非常有戏剧美感的东西。我现在能理解卢青和为什么一定要我来这颁奖典礼了。如果这么小破地方能请来项知言,那也不得不说确实有一点含金量。不过也只有一点,他在那之后之后就开始不务正业,明明是演艺资源最好的时候,却跑去演烂片。我那个时候精神状态糟糕到极点,整天都在床上躺着,卢青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让我出门。大概也是脑子坏了,我都这样了,居然就冲着他演的片子这样的理由,去电影院交了智商税。我永远记得我在第五排10号座,看着大屏幕,感觉自己在被啪啪打脸的感觉。想到这一茬,被卢青和咋咋唬唬闹起来的激动就全消下去了。演员的粉丝们总喜欢把烂片的失误归咎在编剧和导演身上,可是选片的演员难道就没有错吗?没选片的眼光固然让人难堪,不爱惜羽毛则更让人无法接受。我不喜欢浪费自己天赋的人,尤其是明知自己的天赋在哪还要浪费的人。卢青和从包里拿出我的框架眼镜和手机给我。我把眼镜戴上,世界终于重新清晰起来。“他们后面几天还有个聚餐……”卢青和小声说。我一听到她说眉毛就皱紧,直接就把拒绝写在脸上。卢青和看我这么不愿意也就算了,和我一起出门上车,回公司去还衣服。我知道她是真的为我好,这种小场合按照她的身份,其实完全没必要过来。卢家那样的家底,这种演艺圈二三线的人只有上赶着巴结的份。她好好一个大小姐,就算什么家业都不继承,靠银行利率过日子,也比大多数人过得好,何苦和这帮人虚与委蛇。她跑来这乌七八糟的娱乐圈混,拍拍小片子。一部分是为了看帅哥,另一部分就是为了我。谁让我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在这烂的发臭的地方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