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病床,病床上的人上着呼吸机,身上连了一堆管子。如果没人说,翟杨根本就认不出那是翟成中。曾经高大伟岸的身躯如今佝偻破败着缩在惨白的病号服里,黄色的脸颊深深凹陷进去,看得见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瘀斑,隔着被子都能看出腹部肿涨如鼓,呼吸微弱得像是已经断了气。翟杨忍不住道:“爸……”没有反应,翟成中昏迷着——平日里几乎没有多长时间是清醒的。徐芳凑过去,小声呼唤:“先生,杨杨来看你了,先生……”依旧没有反应,偌大的病房里只有心电图发出连续规律的嘀声。徐芳抹了下眼睛,轻声道:“杨杨,你先出去吧,跟你哥出去走走,别看了,看了难受,等他醒了我给你打电话……”翟杨僵硬地走出门,翟玉就守在门口,翟杨看见他,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全部变成委屈和无措,扑在他怀里:“哥哥……”翟玉知道他心里难受,一下下抚着他的背。两人默契地没有回以前的家,在医院旁边找了家酒店住下。凌晨,翟杨被一通电话惊醒,徐芳打的,说翟成中醒了,要见他。翟杨在翟玉额头上亲了一下,给他掖好被子。“哥,外面冷,你就在这,我一个人去。”“嗯,围巾戴上。”“好。”翟杨到的时候,翟成中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氧气面罩撤了,看起来精神好多了的样子,看见他来,眼里现出几分光彩,又往他身后看了几眼。“别看了。”翟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不让他来。”冬日夜长,外面天还没亮,阴沉沉地刮着风。房间里很安静,外面的走廊没有普通病区里忙碌来往的医护人员,因为在这一片住着的,已经不需要太多医生和护士了。翟成中咳嗽了两声,嘶哑着嗓子:“杨杨,我要死了。”翟杨不看他,低着头。“杨杨,我舍不得……你太好了,太好了,一口一个爸爸地叫着……我舍不得你记恨我,我骗你……你和你哥都是我领养的,你们才是亲兄弟……”他浊黄的眼珠动了动,又闭上眼睛,“……可你还是记恨我了,你不愿意见我这个爸爸,也不愿意喊我……”“我知道,”翟杨打断他,道:“我早就知道了。”“…….是么,那就说点你不知道的。”“那是我的罪过,我不想藏到死。”翟成中望向窗外,黑暗中摇摆的树,在风声中张牙舞爪地扑来,像死神挥舞着的镰刀,即将处决所有罪有应得的人。“——是我毁的他。”作者有话说:大家做好准备了咩第63章 蛇影“翟玉!”斑驳树影下的青葱少年转身,笑意浅雅,梳出一派清贵公子的体贴风度来,而人如其名,当真是面如冠玉。“有事吗?”翟玉低头看着她,手指却不自觉地在裤缝上摩挲起来。女孩突然红了一张脸,旁边闺蜜撺掇着:“快呀!快呀!”“毕业快乐,那个……这学期跟你坐同桌很开心……你要考哪个高中,我想……”“我想……”“我……”“哎!——”闺蜜恨铁不成钢地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这下把勇气和脸皮都给拍出来了,女孩把眼睛一闭,背书似的:“翟玉我喜欢你好久了我想跟你去一个高中我以后还想跟你同桌……不是!我我我想跟你谈恋爱!”说完没等翟玉回答,迅速向前一步踮起脚尖,在翟玉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捂着脸跑掉了。一群女生此起彼伏地起哄着,掩护她一块撤退。翟玉茫然地摸摸脸:“明怀高中……”“谈恋爱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算了,改天再跟她说吧。正式一点说。校门口,车已经在等着了,他刚上后座就被搂住脖子亲了一脸口水,痒痒的,忍不住笑着制止:“杨杨!”“哥哥!”翟杨整个人扒在他身上:“爸爸说你从明天开始就是高中生了!”翟玉低头把脸上的口水在翟杨衣服上蹭干净:“还有暑假呢。”翟杨拽着他的领子嚷嚷:“我也想当高中生!我不想上小学了!我同桌太讨厌了!我不喜欢他!”“好好好,杨杨好好学习,等你长到哥哥这么大,就可以当高中生了。”翟杨掰着手指头算,哥哥今年十五岁,我今年九岁,十五减九等于六……“哥哥,六年很长吗?”“不长。”“真的吗?”“真的,你拿六颗糖,每年的今天吃一颗,吃完六颗杨杨就变成高中生了!”“那我今天吃完六颗是不是马上就变成高中生了!”“不行。”“啊?为什么啊?”“因为你每天只能吃一颗糖。”“为什么我每天只能吃一颗糖啊?”“因为糖吃多了要蛀牙。”“为什么糖吃多了要蛀牙啊?”“因为……”…………司机最喜欢听这俩孩子说话,小的有问不完的问题,大的有男孩里难得的好脾气,两兄弟亲亲热热的,听着就让人心里舒坦。回到家里,饭已经做好了。香味袭来,翟杨立刻丢下书包冲到桌前,刚抓起一个鸡翅,身后他哥就开口了:“翟杨——”翟杨放下鸡翅,灰溜溜地去洗手,然后乖乖坐在桌前等开饭。徐芳一贯心疼翟杨,放下一盘菜,笑道:“哎呀,杨杨想吃嘛,先给他吃一个……”“不行,”翟玉果断道:“不能惯他这毛病,爸爸还没回来吗?”“没呢。”话音没落,家里的座机就响了,翟成中说临时有安排,让他们先吃。爸爸不在,就是哥哥做主。翟杨可怜巴巴看了他哥一眼。翟玉无奈地笑,给他夹了两个鸡翅。“慢点吃,别磕到新长的牙,不然要长歪的。”“嗯!”晚上,翟杨又习惯性地跑到他床上去睡觉。翟玉给他念了几章故事书,翟杨就趴他腿上睡着了,翟玉给他擦了擦口水,把他抱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回到自己卧室打开日光灯,开始刷题。过些天就是明怀高中的入学考试,绝对不能破坏连续三年市联考第一的纪录,要是第二名入学,那就太丢人了!少年人的骄傲熊熊燃烧着。就这么一直复习到半夜两点,翟玉完成了计划的内容,他揉了揉疲倦的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要站起来活动活动,一眼瞥见了桌角的手机。他忽地想起了白天那个轻绵的、带着清香的吻。他拿过手机,点开短信界面,面对那个熟悉的名字,如同所有迎接初恋的少年一样,满怀羞涩又满心欢喜,发送框里“我要考明怀高中”几个字,打了删,删了打,又补上一句“需要我帮你补习吗”,又删掉,又添上“我这里有前几年的真题”……删删打打老半天,最后还是清空,心脏怦怦跳地放下手机。太晚了,她肯定睡了,明天再说吧。翟玉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去隔壁房间看看他弟。翟杨最近在换牙,因为怕外力压迫给长歪了,他每天晚上都要去看几次,像烙面饼一样把他翻过来。——那几年在孤儿院养成的习惯,这孩子老喜欢趴在自己身上睡觉,一个人睡之后就变成了趴床。翟玉一进他房间,果然又是趴着的。他轻轻把翟杨翻过来。虽然弟弟好不容易才习惯一个人睡觉,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不行的话还是先跟他一起睡吧,等换完牙再说。翟玉刚给翟杨掖好被子,一楼的大门突然吱嘎响了一声。爸爸回来了?一路跌跌撞撞的,像是喝醉了酒。翟玉被翟成中收养的时候已经八岁了,该记得的事情都记得,虽然他已经习惯了叫翟成中爸爸,但是心里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没有办法像真正的亲父子一样相处。而翟杨就不一样了,他来这个家的时候还不到三岁,记不得事情,翟成中和他又默契地一致瞒着翟杨,所以他到底比翟玉要跟这个父亲亲热。不过翟成中这个养父,做的确实让翟玉挑不出一点错。是个非常好的父亲。对翟杨真的像亲生儿子一般,翟玉心里非常感激他。……很长时间了,一楼还没开灯,翟成中好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吗?翟玉摸黑慢慢走下楼,想提醒他回房间去睡觉,不然容易着凉。“爸爸?”黑暗中只听见男人沉重的呼吸声。翟玉奇怪道:“爸爸,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回你房间去。”“……”怎么回事,翟玉道:“爸,你——”男人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把将他扯进怀里紧紧一勒!滚烫的鼻息擦在少年耳畔,只有一瞬,翟玉被猛地推了出去,翟成中疾步走进书房,重重地关上了门!翟玉愣在原地。刚刚发生什么了?他的身体还未长开,比同龄人发育的都晚,甚至连遗精都没有过。但他不是傻子。翟玉彻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翟成中没有表现出一点异常,好像昨天晚上不是他,是另一个人,翟杨扑在翟成中怀里闹腾的时候,翟成中像往常那样笑着用胡茬扎他的脸,翟玉看着,一口牛奶都喝不下去。有问题,一定有问题。从这天起,翟玉开始分外注意这个养父的一言一行,也更加注意自己和弟弟。结果,他观察的细节越多,心里就越多几分恐惧。比如洗衣篮里翟杨的衣服,有时候会不翼而飞,然后过一段时间再被人放回来,比如翟杨告诉他,有几天晚上睡觉好像看见爸爸站在自己床边……翟玉心惊胆战,每天都处于极度的恐慌中,借着翟杨换牙的名头把他抱到自己房间一起睡,好像又回到了孤儿院那时候,可又比那会更让人毛骨悚然,孤儿院的大通铺只有破褥烂枕,但只要抱着弟弟,他就能好好睡上一觉,可现在高床软枕,他却整夜整夜地不敢闭眼睛。已经六年了,翟玉想,他们已经暴露在翟成中的视线里六年了。他突然想起,翟成中从来不跟他们兄弟俩一起洗澡,更从来没见他抱过、逗过别人家的孩子,自己或者翟杨的同学来家里被他看见,他也只是冷淡地回房间,并不多说一句话。可他的养父不像这种人啊……他管着一家很大的律所,在很多地方都有分所,说话做事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根本让人联想不到那样的地方去!——除了那天晚上。翟玉生怕自己是杯弓蛇影,几天后找机会偷偷拿了徐芳的钥匙,进了翟成中的书房。桌上摆着一台电脑,翟玉打开,有开机密码。翟玉想了想自己的电脑,试探着输入翟杨的生日……开了。居然开了。翟玉来不及想更多,抓紧时间在他的电脑上找有用的信息。翟成中的文件夹很有条理,全部都是工作有关的事情,翟玉找了会,一无所获,正准备关掉电脑,鼠标却无意停留在一个文件夹上,文件夹是一个合同纠纷案的名字,可大小足足有几十个g,跟里面同类型的文件夹差得太多,他点进去,把子文件夹挨个打开。最后一个子文件夹里,有上百条音频文件。翟玉点开其中一条。很安静,只有两个男人在对话。翟玉听了几句没听明白,好像是在玩什么文字游戏,又随便点开几条,也是一样的,他屏气凝神仔细听了一会,发现其中一个声音是翟成中,另一个……好像是他的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翟玉按照时间顺序,挑了几个年份的录音拷到自己手机上。在复制等待的时间里,他突然回想起之前同学教他的调取隐藏文件夹的方法,试了试。这一试,翟玉彻底绝望了。作者有话说:大家......还好吗第64章 命运这东西数十个视频展现在他眼前,名字是一个乱七八糟的网站名,应该是从某个网站下载过来的,预览图只扫一眼,就看得出大部分都是身量还未长开的纤细少年。他发着抖,看了下视频的创建日期,最早的在半年前,最近的……是今天凌晨三点。翟玉再也忍不下去了,关掉电脑出了书房。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忍着恶心,插上耳机听那几段音频。先是第一个,时间在十七年前,音频的音质很差,在嘈杂声中,翟玉听出来这是他第一次跟心理医生见面,他说,他对……翟玉攥紧了拳头,他真的是。接下来的几条可以听出来,翟成中在矫正治疗下逐渐好转,那段时间语气也比之前轻快。直到六年前,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就是翟成中收养他们的那年,医生强烈反对他有收养孩子的想法,但是翟成中非常强势,他说自己已经完全可以控制住,他不想孤独到老一辈子,他太想有个孩子,有个叫他爸爸的孩子,他一定可以做个好父亲,一定可以让孩子健康成长。再到后面,就是三年前的一条了,听得出翟成中似乎很久没去见医生了,而这次他们两人分外平静和严肃,对话只有寥寥几句,最后医生沉默了很久,告诫他,希望他不要释放出自己内心的魔鬼。……录音没有了,这最后一条就是他最近一次的心理治疗。也就是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心理医生了。翟玉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湿透了,他无助地想,现在呢,魔鬼是已经被放出来了吗?他闭上眼睛,那些视频出现在他眼前,是半年前开始从网站上下载的……最近的,是今天凌晨……今天凌晨……不行!这地方绝对不能再呆下去了!翟玉拔掉耳机,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得带着杨杨走,哪怕自己以后上不了学了!去打工!他什么都可以做!他有能力让杨杨好好地读书长大!“——哥哥,你干什么呢?”翟玉被吓了一跳,转过身,他抱住翟杨:“杨杨,你听不听哥哥的话?”翟杨刚睡午觉起来,还迷迷糊糊的:“听,我最听哥哥的话了。”“乖,回你房间,等着哥哥去叫你,哥哥等会带你出去玩,去旅游。”“玩?”翟杨揉着眼睛:“那爸爸去不去呀?”翟玉心一沉:“没有爸爸就不跟哥哥去吗?”“不是的,”翟杨抱着他脖子亲了一口:“有哥哥在就可以。”翟玉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悄悄抹掉:“回去,等哥哥叫你。”“嗯!”翟杨给他一个小本子:“哥哥,这是我今天的语文作业,给你检查。”“好,快回房间,等哥哥。”“嗯!那哥哥快一点!”“好。”翟玉慌乱地收拾东西,他要带着弟弟逃走,离开这虎狼之地,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管,只要翟杨,不!是白杨!这是他欠白杨的!只要他能平安长大!不要受到一点点伤害!只要他开心快乐!他——“啪”,翟杨的作业本掉地上了。翟玉捡起来,才发现自己满眼的眼泪,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视野变得清晰起来,作业本上的字映入眼帘。我的爸爸。翟玉无力滑坐在地上。翟杨今天的语文作业是一篇日记,题目是:《我的爸爸》今天老师说作业题目的时候,我问老师可不可以把题目改成我的哥哥,如果我写我的哥哥,我一定可以得小红花,但是老师说不可以,我就写一下我的爸爸吧,我想了一下,应该也可以得小红花,因为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的爸爸长得特别高,比哥哥还要高,凶起来的时候特别吓人,那是我去爸爸的公司时候看见的,但是爸爸从来都不对我凶,他对我特别好,经常给我买好吃的,有时候哥哥不让我吃糖,爸爸就偷偷给我买糖吃。有一次我因为想妈妈哭了,爸爸跟我道了歉,爸爸说虽然我没有妈妈,但是他会努力做好我的爸爸和妈妈,如果班上再有同学笑话我没有妈妈,爸爸就去给我报仇,狠狠收拾他一顿,爸爸说的肯定是真的!因为有一次我在电视上看见一辆很好看的小车,我说我想要那个,然后我过生日的时候爸爸就把它送给我了,虽然是小号的,但是爸爸说等我以后长大了,就送给我一个大的,我特别高兴,告诉爸爸:等我长大了给爸爸买大房子住,也给爸爸零花钱用,爸爸哭了,可能是被我感动到了吧,哥哥也说,以后要孝敬爸爸,我没有妈妈,但是我有一个好爸爸,我的爸爸是最好的爸爸,我决定以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早点长大,等爸爸老了,我给他养老,每天逗他开心!………………翟玉仰头看了眼天花板。这天花板他已经看了六年了,翟杨也已经看了六年了,之前他说不喜欢自己房间的灯,翟成中立刻叫人带他去灯具店自己选,最后翟杨选了四个喜欢的回来。翟杨,他八岁了,聪明活泼,懂事可爱,不知道什么叫饿肚子,也不知道什么叫冷了没衣服穿,在孤儿院时落下的脾胃虚弱,翟成中一个医生接一个医生找来给他看好,用的疗养品全部都是国外进口,他最讨厌的夏天一到,家里所有空调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吹,怕他上学路上热,特意另外找了司机接送,恨不得把老师请来家里上课……他什么都有了,只是没有妈妈。他本来是有的,翟玉想。他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即便没有锦衣玉食,也是如大多数孩子那样,温馨普通,父母双全的家庭。……都怪谁呢?翟玉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那一场车祸不该发生的,爸妈本不需要从外地连夜开车赶回家。翟杨那会才刚满岁,整天要他抱,缠着他。家里没有大人,即使有邻居爷爷的帮忙,他也得每时每刻看着弟弟,家属楼里的小伙伴呼朋引伴地玩耍,他却只能困在家里照顾弟弟,心里委屈又生气,便给远在外地办事的爸妈打电话,撒娇哭闹,说自己生病了,难受,要爸妈快点回家看他。听见电话里爸妈心急如焚,说会尽快回家,他很开心。爸妈回来,他就不用整天看着这小粘人精了,也可以很快吃到爸爸答应给他带的牛奶糖了。第二天,警察就上了门。爸爸妈妈再也没有回家。从此他再没有可以任他撒娇哭闹的人了,也再没有人给他买牛奶糖了。——他再不是一个孩子了,可他依旧是哥哥。他的弟弟,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因为他,永远失去了最亲的爸爸妈妈,跟着他奔波流浪。他不要命地护着弟弟,可弟弟还是被人虐待,被人贩子抢夺,他把得到的所有新鲜食物、干净衣服都给弟弟,可弟弟还是挨饿受冻,每天都要哭好久,没有一个好的语言环境,快三岁了连话都说不清楚,只会喊哥哥…………我真的要带翟杨走吗?翟玉眼里一片苍凉。我害他失去父母,害他受伤受苦。我拼尽全力把他送到那个衣着富贵的男人面前,求他带弟弟离开那个贫苦破败的院窟……我好不容易还了弟弟一个家。我还要第二次毁掉他已经有了记忆的家吗?还要让他变回孤儿,再经历那些风雨困苦吗?——白杨,他本就该在一个美好的家庭里长大的,是我毁了,我得还给他。翟玉对着镜子,惨淡地笑了笑。命运这东西,可真他妈有意思,老子就陪你玩一把,赌我护不护得我弟弟幸福长大。镜子里的少年,齿白唇红,上等的好模样。明明就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被喂饱了的老虎,就再没心思对别的猎物下手了。更何况,那个人,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他只是需要一个容器吧。翟玉合上眼睛。他跪在地上,对着窗外无瑕的蓝天狠狠磕了三个头。“爸爸,对不起,辜负您给我起的好名字,我以后,再配不上白玉这两个字了。”起身,他拿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我去哪个高中与你无关,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谢谢。】当天深夜,翟玉来到了翟成中的书房门前。他看着门底缝隙里的那丝光亮,看了很久很久,浑身冰凉,发着抖,正要抬手敲门,门却呼啦从里打开。书房明亮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向外投下,少年清瘦身影全部被一个高大如山的黑影覆盖吞噬。男人躁狂粗喘着扶住门框,衣领敞乱,下体高耸,像一头挣脱了禁锢的凶相毕露的野兽。——不知是要发疯般地去做什么。四目相对。下一秒,翟玉被猛然拉进房门。沉重木门轰隆合拢,在寂静深夜发出一声巨响,楼上翟杨在香甜睡梦中模糊听见,翻了个身,却始终没醒过来。他依偎进空了的怀抱,皱着小脸低声呓语:“哥,别去……”像一句穿越岁月梦境而来的欲绝痛呼,锁在沉睡的孩童身体里,淡淡地消散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没沾过半点情欲的一张白纸,就这样,被一双痛苦压抑了多年的手,在漫长的岁月里,每一个反锁房门的夜晚,涂抹,揉碎,变质,腐坏。而懵懂的翟杨,在哥哥用身体给他圈出的安全区内,无拘无束地自由生长,比金色的太阳还要灿烂。直到翟杨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翟成中走进翟玉的房间:“终于要搬出去住了吗?”翟玉把行李箱合上,没说话。翟成中关上门,眉头微皱,眼角几丝浅纹拘起:“杨杨成年了,能独立了,你就要离开我了吗?”“我早不是孩子了。”翟玉淡淡道:“你也该腻了吧。”“……在我看来,你跟十年以前,并没有什么分别。”“放开。”“已经很久了。”翟玉的手指蜷了起来。“那些东西不是早就没用了吗,你又不敢找别人。”翟成中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摸:“很难受吧。”“最后一次,嗯?”“你是杨杨的哥哥,我是杨杨的爸爸。”“杨杨从来都不会知道。”“也不用知道。”“………”“怎么样?”翟成中吻了过来。翟玉偏过头,闭上眼睛。“你最好说话算话。”……花瓶落地粉碎的那一刻,两人同时望向门口。——打开的门缝。翟玉浑身温度降至冰点,仓皇推开身上的男人,披上衣服追出去。满地锐利碎瓷。他轻轻敲门,粘腻液体还在顺着他的腿往下流,撕扯出一条透明的水痕,像被利刃切出的裂缝,伸手进去就能拖出一个尖叫绝望的灵魂。“……杨杨?”他几乎是在哀求了,不知所措地,手贴在冰凉坚硬的门上,“开门好吗……别、别这样,别不要哥……”砰!——巨大的重物撞击声伴随着门的沉闷震动——翟杨把笔记本电脑狠狠砸了过来!门里传来弟弟歇斯底里让他滚的厉声怒吼。踉跄着,翟玉退后一步,脚下鲜血横流,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作者有话说:翟成中是想做个好人的,但是他明显把自己高估了,知道自己有毛病还盲目自信去收养孩子。他以伤害一个孩子为代价,去对另一个孩子实现他想做到的单纯的父爱……然后报应来了。anyway,对未成年下手的都会死很惨。这些天看到类似的新闻,也是律师,我真的……唉,要是翟玉没发现,第一个遭殃的百分百是翟杨。要是翟杨没给他哥那篇作业,翟玉百分百什么都来不及想,直接带他跑了。那又将会是另一个故事了。心累,给自己放几天假,周末继续更ps:大家还好吗......第65章 送你一程“我知道,这是交易……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是为了你……才让、我……”翟成中说话太久,已经支持不下去了。翟杨并没有比他好多少,他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从头凉到了脚,温养许久的胃再次升起陌生狰狞的痛意来。翟成中的话像一根根带着倒钩的长锥,自耳而入,刺钻翻搅,勾得他完好皮囊下的血肉肺腑烂碎如泥,勾得他寸寸神经挫断,勾出他脑海里所有温馨的过往,一遍遍地,逼他回忆,逼他揭下那美好朦胧的遮挡,露出下面残忍钻心的真相——竟都是血淋淋的。他从来不以为意的那些过往——他小时候晚上睡不着,去拧哥哥的房门,那么多次,拧不开。他去叫哥哥起床,扯哥哥的被子,哥哥连半个肩膀都不露,捂着被子让他先出去。他升初中时,哥哥要把他送到管理最严的寄宿制学校上学,他不愿意,坐在地上哭闹撒娇要在家里住,哥哥红着眼眶狠狠打了他一顿,直到他答应才罢手。他高考前,哥哥陪他熬夜复习三个月,翟成中不悦,嫌他影响哥哥休息……高考。翟杨突然想到什么,指甲嵌进满是血痕的掌心:“他高考、那次……”翟玉高考的前一天莫名其妙发起烧,他从来不是那么娇贵的人,可第二天说难受,硬是没去考试,又住在家里读了一年高中。“是……嗬——”翟成中嗓子里已经开始倒气,“他怕……你一个人、在家……”翟杨双目血红猝然起身,扑过去一把掐住翟成中枯干的喉咙,力气之大是要活活杀了他,连着床的仪器管子全部丁零当啷碰落在地,翟成中翻着白眼,气声从闭窒的喉咙里扯出来:“不、值——得,咳、我就……快死……”心电监测仪发出强烈的报警声!徐芳一直在门外等着,听见尖锐报警声赶紧冲进去,一看这场面大惊失色,哭喊着拉翟杨:“这又是怎么了呀!杨杨啊!他是你爸爸……”“他不是!!!——”翟杨咆哮如雷,声音回响在整个空荡荡的走廊,显得格外森然骇人!他缓缓松开手,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下:“我哥,让我来看你最后一眼,他说,养育之恩不能忘。”医生和护士纷纷涌进病房,翟杨被拥在床前的人群向后挤去,他攥了下拳头,不去理会身后忙乱的抢救现场,也不管翟成中听不听得见,决绝道:“你不配。”翟玉在酒店里等了很久,始终不放心,刚上楼就看见医护人员往病房跑,心里一凉。不为别的,是怕翟杨受不了。他紧随着医护的脚步冲进房间,一进去就和正往出走的翟杨撞了个正着。“杨杨,你——”翟杨脸色铁青地把他往门外推。病床上濒死的翟成中却从挤挨的人群缝隙中一眼看见了翟玉,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医护的按压制止下挣扎着坐起,眼神已然涣散了,只挥舞着干枯的手臂,挣脱氧气面罩声嘶力竭地叫喊:“翟玉!——白玉!我对不起你!——你!你要看护好翟杨!他是你亲弟弟!他就剩你了!你要——”突然停滞。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随着嘀声,无限延长。翟玉的心跳和呼吸也在同一时刻停住了,下一秒,轰然落地,在胸腔砸出一个巨大的空响!翟杨听见了,他听见了,他知道了,知道我们是亲生兄弟,知道我害他乱——“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