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策要疯。孟策举起了斩马刀,眼底冒着血光,直直扫向霍琰!顾停一看不好,赶紧跑过去拉开霍琰,‘真’护在霍琰前面:“不能再打了!”孟策现在气的就是要杀人,哪还管什么理智不理智:“你谁,让开!”顾停:“王爷现在什么模样,要不要先照照镜子,这样见弟弟真的体面么?今天是非得死一个,让以后大家所有人一起后悔么?”孟策眯眼:“我说,让、开!”孟桢更气,抱住孟策的腰就拿小拳头捶他:“你凶我,还凶我朋友! ”孟策身体僵硬,拉住弟弟后脖领,粗鲁又小心翼翼的把人拉开:“你长大了,不可以再抱哥哥。”孟桢顿住,慢慢垂了头,眼泪悄悄往下掉:“我知道哥哥不想要我了,哥哥要娶新嫂嫂了……”小声音带着哭腔,谁听谁心疼。孟策暴躁,伸手就要拎弟弟:“我没有!”“哥哥不用说了,我知道的,我会懂事。”孟桢转身就走。他这一转身,正好看到霍琰动了。因为顾停拦在身前,霍琰担心长鞭不慎会伤到他,就卸了力,要将鞭子收回来。孟桢不会武,看不出套路,以为霍琰动鞭子是准备继续打架,吓的立刻后退,挡到了孟策面前:“不要打我哥哥了!他很累了!你要非得打……就打我吧!我替我哥哥受!”霍琰一脸莫名其妙,把鞭子收了起来。见顾停看过来,还无辜的晃了晃:我真的不打架了,你放心。孟策看着弟弟,眼神瞬间温柔:“没有嫂嫂。”“啊?”孟桢转过脸看他。孟策:“我没打算娶妻。”“哥哥不是准备给刘姑娘下聘礼?”孟桢有些局促,“其实我想过了,刘姑娘也没什么大错,只是对我不大友好,对别人好像都没有,哥哥要是真喜欢她,我,我可以分家的。”孟策又怒:“分什么家,谁教的你分家!”孟桢吓了一跳,眼圈又开始红:“哥哥凶我……”孟策捏了捏眉心,显然对弟弟没办法,声音软下来:“对不起,我的错。”孟桢偷眼瞧他:“哥哥错了?”孟策点头:“错了。”孟桢见熟悉的哥哥回来,胆子又大了:“认错有用,要官府干什么……”孟策无奈,握住弟弟的小胖爪:“那你罚我板子?”孟桢大力甩开,小眉毛倒竖:“冰天雪地的,又不是在家,我上哪拿板子?”孟策把斩马刀刀柄递给他:“用它?”孟桢愤怒的拍开:“你的刀我拿的动么!”孟策实在没办法,从地上捧了一捧雪,捏成雪球,递给弟弟:“那你砸我吧。”孟桢十分用力的就用它砸了,显然一个还不够,砸完了示意哥哥,再给捏一个,还要砸!两兄弟你来我往,看起来很快就能和好。霍琰:……顾停:……“他学我。”霍琰看着顾停,明明语气平直,却透出一股委屈巴巴的味道。顾停终于受不了了,捧着肚子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大家都一样,怪不得能做朋友呢!第32章 等我回来本来大家该要一起吃顿饭的, 可两位王爷相看两相厌,顾停和孟桢都很担心, 别筷子还没动,又开始打架。所以这饭是分开吃的, 去的也不是镇北王府, 而是顾停的小院。烛光摇曳, 炭暖生香, 一桌全是家常菜,还有主人亲手熬制的鱼汤,顾停的小院不大,却处处显温馨。看着对坐清隽少年, 霍琰有些感慨:“真没想到,我们一起吃的第一顿饭竟然是这样。”顾停挑眉:“嫌弃了?也是, 我家粗茶淡饭, 王爷怕是看不上吧。”霍琰不客气的夹了一筷子鱼:“我喜欢吃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顾停差点呛着。谁知道了!我们之前只见过一面,话别说的这么暧昧好么!再说,当天那条鱼你根本就没有吃!感觉和这个人说话气氛总是走向诡异, 顾停转移话题:“你和孟策, 认识很久了?”霍琰看过来,似笑非笑。顾停立刻别开头:“没什么特殊的意思, 就是随便问问,你们看起来好像很熟,很默契的样子。”霍琰品尝着吃到嘴里的鱼, 细腻,柔滑,满口余香,久久,才道:“我同孟策认识十年有余,交好时尚是少年。”想想这两个人的年纪,一生勇武本领,顾停眨眨眼,似乎能想象到当年画面,少年相识,最为意气热血:“一起打过架,一起历过险?”“嗯。”霍琰唇角勾了下,眼梢似染暖意,不过这暖意转瞬即逝,很快变的暗淡:“六年前我就以为他会来找我,一直没等到。”想起之前二人干架的架势,说过的话,顾停放下筷子:“六年前……你向他求助过?”霍琰神色淡淡,端起碗喝汤:“ 少年意气,我同他曾有意结拜,约定纵横一生,谁先死,另外一个就帮忙照顾对方的家人。六年前大战,我在东边,却有心腹家将留在本地,遇到不可敌危险,当时就向他递了求救信,他没来。”有风拂过,烛火轻晃,爆出一个灯花,小小的,却也亮亮的,足够锋利,足够刺痛人眼。顾停有些犹豫:“我观孟策不似无情无义的人,当中可是另有隐情?”霍琰放下汤碗:“当时他弟弟病了。”顾停:“孟桢?”霍琰颌首:“孟桢当年只十岁,体弱多病又染了寒疾,命在旦夕。”顾停就明白了:“所以孟策没能来助,是因为弟弟的病?”霍琰看着碗里的汤,没有说话。顾停:“那还真是很可惜……”窗外的雪一直在下,簌簌而落,落在屋檐,落在人们心间,有些东西不是离的远,就感受不到了。便是此时,作为无关的当事人,他都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更别提当年的两个人。“你不介意?”他轻声问霍琰。霍琰抬眸:“他比较介意。”顾停懂了:“所以你们打架时,你才那样说话。”“孟策说的很对,护不住家人,是自己没出息,我霍家该有此劫,怨不得任何人,若要怪孟策不救,得先怪我无能。”霍琰声音微沉,“别人不欠我什么,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孟策所为,没有可指摘之处。但他总过不去这个结,我反倒更不好做。”顾停问得很小心:“你不怪他?一点都没有? ”霍琰摇了摇头,眼神深邃:“没有。我守护我该守护的东西,他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人,每个人心中都有第一位排序,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也强求不得。”顾停:“只是?”“只是终归长大了,不能事事再像少年时,什么都义无反顾。”霍琰仰头干了杯中酒。他没有说更多,顾停却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奈和伤感。霍琰刚烈骁勇,俊美似天神,孟策长目风流,计深谋远,二人的少年时代一定鲜衣怒马,快意恩仇,是所有人向往的样子,可惜走到今日,刀剑相向,恶言相逼,岁月完全变了模样。他想安慰霍琰,却不知道怎样安慰,长大,本就是一件残酷的事,会见识到世态炎凉,人心叵测,会遭遇到别人背叛,暗里捅刀,会咬牙吞下一切,拍拍身上灰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往前走。所有人都会有这个过程,慢慢的长大,慢慢的打磨自己,塑造自己,让自己变得坚不可摧,有自己的信念和坚持。可霍琰不一样,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所有挫折一股脑的砸过来,逼着他接受,逼着他咽下去,还不能有怨言。顾停突然想,要是自己能再大点就好了,如果是霍琰的同龄人,如果能有幸与霍琰相遇,他一定好好陪着他,走过这段艰难岁月。“你那是什么眼神?”霍琰突然看过来。被对方抓住偷看,顾停有些窘迫,感觉这样认了又弱了气势,干脆瞪过去:“看你两眼怎么了?不让看啊。”霍琰眼梢微缓,似有暖意:“让看,看多久都行,手伸过来。”“什么?”顾停把手伸过去,掌心很快被放上了一个东西,小小的,很精致,有微微暖意,是一枚玉哨。霍琰:“给你的。”“嗯?”“吹响它,若我在附近,就会来见。若遇难处,凭它也可敲开镇北王府,找到管家,他会信你。”小小玉哨在手里润着光,顾停有些懵:“这么重要的东西,就……给了我?”霍琰眼梢淡淡:“你就算不想见我,大约也会想念小花。不过而今我在,大抵还用不上它,以后我不在,想小花了,你随时可以过去看。”顾停眼眸微垂:“什么时候准备的?”霍琰:“来找你之前。”来找他之前……他们似乎还在冷战?霍琰那时就有把握能送出东西?且玉哨留有余温——“你揣着它,和人打了一路架?”顾停想起来就心疼,这玉哨看起来水头极好,雕工更是精致,水灵灵的像缩小版的竹子,灵气又可爱,一个不慎打碎了怎么办?霍琰脸瞬间黑了:“谁知道姓孟的会这时候杀来。”顾停把玩着小玉哨:“为什么是竹子?”霍琰拳抵鼻前轻咳:“觉得你会喜欢。”顾停:……霍琰:“你喜欢么?”顾停:“喜欢……”吧。饭吃完了,霍琰起身,大手按了下顾停的头:“好好和孟桢相处,他是个单纯的人,不会害你。”“嗯。”“走了,”霍琰大步往外走,长手伸起挥了挥,“我在这里,别人都不自在,你有空找我看小花吧。”“我送你。”……送走霍琰,回到庑廊时,顾停看到了孟策,他斜椅在栏杆上,手上拽着一壶酒,看着庭中绽放的老梅。顾停走过去:“你们兄弟爱好还真是一样,孟桢也喜欢这树红梅。”还在这树下偷偷哭过。孟策看到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饮一杯?”“好啊。”顾停走过去,拿起小几上的酒盏,任孟策倒酒,“孟桢呢?”“睡了,可能今天太累,睡的特别香,”孟策倒完酒,看顾停,眉眼温缓,“我弟弟可爱吧?”顾停点头:“嗯,想人忍不住想宠。”孟策长眉舒展,有些得意:“是吧?谢谢你帮我照顾他,这一杯,我敬你。”他干脆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顾停有些恍惚。孟策的样子跟白天太不一样,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可比之白天的冷冽阴戾,现在他眉梢眼角绻缱着温柔,还忍不住向旁人炫耀弟弟,若非亲眼看见,他一定以为这是两个人。对方姿态大方,顾停便也没了顾虑:“孟桢此次遇险,似乎和一个心腹护卫有关……王爷知道么?”孟策一怔:“他还真是什么都说给你听。”顾停微笑:“我和他是朋友么。”孟策拱了拱手:“已经处理好了,多谢你挂念。”夜里的风很冷,吹在脸上刺骨的寒,庭中红梅却一点都不害怕,悄悄在北风之中吐蕊,一点一点,颤颤巍巍的打开花瓣,袒露柔软又坚强的自己。“王爷有没有考虑过……把外面的事告诉孟桢,带他成长?”踌躇良久,顾停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他看起来很柔软,其实很聪明,也很敏锐。”“怎么会没考虑过呢?”孟策看着娇娇嫩嫩的红梅花瓣,神情微涩:“谁的人生都有意外,我再护他,也不及他自己有本事,我恨不得把所有我会的都教给他,可他的身体……不行。”顾停很意外:“身体?”孟策颌首,手在背后缓缓捏成了拳:“他不能多劳多思,好好养着,都避不开时不时吐血,若劳累过度,忧思过度,不但身体好不了,还会有碍寿数。”顾停皱眉:“他的病……到底怎么回事?”“不是病,是毒。”“什么毒?”孟策没再说话,顾停也不好再多问。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过去了,不想良久,孟策还是说了:“一种不知名的毒,小时候就中了,这些年所有能找的大夫,天下名医都看过了,没有根治之法,眼下已经算最好情况。只要好好养着,别劳累,别有太多心事,可以活到老,吐血之症不好能,好了会毒发立刻没命,大夫说了,吐点血没什么,人有脾髓,只要平时注意补养,失的血能养回来,不碍什么,可若他大喜大怒忧思伤神,吐血猛了多了,脾髓扛不住补不过来,神仙也难救。”顾停恍然:“那他这次吐血好像很厉害,是不是因为出了事,害怕难过,想的太多?”孟策目光微痛:“是。还要多谢你的药膳,若非你帮忙,我怕是见不到……”更可怕的画面,更可怕的话,他不敢想象,也不敢再说。顾停想到第一次见到孟桢的样子,也忍不住心疼。不会武功,没特殊过活技能,一个人跑那么远,又担心危险谁都不敢说,谁都不敢找,随时都在吐血,坚持到那时,瘦的不行,也饿的不行,要不是机缘巧合被他领回了家,孟桢又能活多久呢?孟策抹了把脸:“六年前事……霍琰都跟你说了吧。”顾停点头:“嗯。”其实不用他承认,孟策就都知道,一则霍琰看顾停的眼神不大对,关系明显很近,互相不会有太多秘密,二则这院子不大,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他用心都能听得到。“别告诉我弟弟,他最怕自己是个累赘。”顾停怔了一刻,笑了:“你和霍琰还真是好友,刚刚送他出门,他也是这么跟我嘱咐的。”“霍琰……”孟策仰起头,单手抬起盖住了眼睛,声音微哑,“我欠他。六年前我就等着他来找我算账,又……”他话没说完,顾停却懂,他一直等霍琰找他算账,又害怕霍琰找他算账。“欠他那么多,我却连命都不敢给,”孟策声音低轻,“我弟弟还那么小,我没了,他怎么活下去?”“我本就是一个卑鄙的人,以后便也继续卑鄙的活下去吧。”话至此,酒未深,人已有了醉意,孟策起身,理正衣衫:“容策告辞。”顾停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庑廊深处,更加懂了霍琰的话,也懂了孟策身上的背负。他们都有自己的光,能照亮前面的路,照亮身边的人。而有的人……只要好好活着,就已经救赎了某个人。孟策身上有包袱,霍琰知道,不把这结过了,以后没办法平静交往。他们谁都没错,孟桢也没错,错的是战争,是背后设局的人!镇北军三万大军,霍家数条人命,边关百姓疾苦,在那些人眼里是什么?是成功,是政绩,还是巨大的利益?他们心里就不觉得难受么?午夜梦回,就没梦到过冤魂锁命么?上辈子他不知道,这辈子既然来了,至少要做些有意义的事,起码这一局,他要深扎九原城,让自己的光照亮这里!……第二天清晨,孟桢醒来,揉揉眼睛,下意识找哥哥:“哥哥?”没有人答应,难道昨天是幻觉?“哥哥!”孟桢声音透着紧张。“醒了?”孟策拧了热帕子过来给弟弟擦脸,“小懒猫,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孟桢看到哥哥,瞬间就放松了,乖乖仰着脸任擦,傻乎乎的:“哥哥……你来找我啦!”“嗯。”孟策低头,抵着弟弟的额头:“我再不来,你怕是敢把自己小命作没。”“嘿嘿……我这不是没事嘛,傻人有傻福!”他朝哥哥伸出爪子。孟策拿帕子盖住,擦了擦。孟桢甩开:“不是这个!”“那是什么?”孟桢小脸鼓起:“钱啊,钱!”孟策:……见哥哥犯傻,孟桢干脆自己行动,对哥哥上下其手,搜出来……几张银票。虽然面额不算小,可张数实在太少了。“就这点?”孟桢很不满意。孟策叹气:“出来寻你的急,来不及带更多。”孟桢包子脸鼓起,一脸嫌弃:“哥哥真穷。”他熟门熟路的从孟策身上搜出一块长方形玉牌:“有这个,勉强原谅你啦。”说完不再理哥哥,抱着一堆银票和玉牌,孟桢噔噔噔跑过去找顾停,一股脑把怀里东西放桌上:“给你!”顾停受到了惊吓:“嗯?”孟桢小脸严肃,十分认真:“我不会白吃的!呃……虽然当时厚着脸皮赖上了你,白吃了你很多东西,但那是我知道,我哥哥有钱,晚一点能给你么。”顾停嘴角微抽:“不是说过了?朋友之间没什么欠不欠,我养你,没冲着钱。”“我知道呀,”孟桢一脸‘恨铁不成钢’,“可白得的东西,你不要白不要么,这可是钱呢!”顾停:……这么坑你哥,你哥知道么?熊孩子一脸‘你必须收下不收我要闹了’的架势,顾停没办法,把银票拿过来,玉牌子还回去:“我要这些就够了。”重活一世,他不是没眼力的人,这玉牌一看就不一般,质地好,工艺精致,还带着家徽印记,年代感十足,一看就是姑藏王用的到的东西,或可能调动其下势力。孟桢不高兴了,包子脸鼓起:“不行你必须收!”顾停抚额,这有点难办啊。廊外孟策也抚额,他这个弟弟啊……敲敲门,走进厅堂,孟策朝顾停点了点头:“他既给了你,你就收下吧。东西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凡姑藏王店铺势力皆可联络求助,钱财亦能调出,只是短时间内有数量限制。”顾停只好拿过玉牌:“那我收下了。”其实收不收下都无关紧要,他不用就行了。“还有,此番我来,是向你辞行。”这话一出,顾停还没反应,孟桢先愣住了:“这么……快吗?”孟策摸了摸弟弟的头:“我已离府太久,找到你了,就不便在外久留。”孟桢懂,乖乖的点了点头,眼圈慢慢红了。他的成长过程和普通人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品尝到友谊的滋味,还没好好感受,就已经面临离别。顾停心里也酸酸的,过去揉了把小伙伴的头:“好啦,总归离的不太远,我们可以写信,等过了年,我去看你啊?”“那说好了,你一定要给我写信哦,”孟桢红着眼睛背过身,“我这就跟哥哥走了,你不要送我,我不想哭。”“好。”顾停也不喜欢离别,不想看到好朋友远去的背影。“那……再见了。”“嗯,一路小心。”孟策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根本没收拾什么东西,说了道别,带着孟桢就离开了。顾停还是悄悄站在庑廊,看着两兄弟背影慢慢远去,慢慢消失风雪中。身边安静无声,只有吴丰陪着他。初到九原时就是这样,不大的院子,安静的四周,身边只有长随,可那时一点都不觉得孤单,只觉干劲满满,现在……顾停裹了裹衣衫,九原的冬天,真的很冷。……姑藏王风驰电掣一般来了又走,再也不见行迹,江暮云才明白过来,是戏!是话本故事!这些天城里流行的小戏,说出管理的新段子,影射的就是这两兄弟的事!孟策一听就知道所有细节指向,当然不会信他!再一打听来处,果然就是顾停!又是他……他知道顾停聪明,可他没想到他这么聪明。顾停负气出走,他以为他在耍小脾气,以为他们之间情分足够,等对方气性消了,可以慢慢圆缓,现在看,好像不大对劲。顾停行事,哪里像负气冲动的样子?他似乎已经和他离了心,难道是因为最近和顾庆昌走得太近?这以后……要怎么圆缓,如何取舍呢?尤大春这边,丢了青隼,也没抓到甘四娘,气的砸了一屋子东西。去他娘的!这份功劳他不要了,不要了总成了吧!抓细作再怎么也比不了军功,镇北王再厉害,篱笆扎的再严,别人给机会,姓霍的能阻止的了?想起老太监李贵的话,再想起北狄那边传来的消息……尤大春做了一个决定。……晨间刚把孟策兄弟送走,午后顾停就听到消息,青隼死了。这么重要细作,折腾了这么久的人,竟然突然就死了!怎么回事?他想要立刻去找霍琰问个明白,没想到霍琰直接来了他的小院。“你怎么……”霍琰面色平稳:“知道你会想找我,就先来了。”顾停没时间玩笑,急急问他:“青隼死了?你的人不是跟着他?”霍琰颌首:“所以发现了,他是自杀。”自杀?为什么?顾停不明白。霍琰:“我一直等着他和上峰联络,为了不让他怀疑,还制造事端挑起他的紧张感,可到最后,他都没有联系任何人。我放了他,你亦给了他自由,他明明哪里都可以去,谁都联系得到,可他没有任何动作,制造了一个没有任何疑点的他杀现场自尽,所以——”顾停眯眼:“他就是那个幕后的人?”知道霍琰在查,干脆斩断一切?可之前那么折腾又是为了什么?有意义么?“有意义,”霍琰眯眼,“若不是我的人一直跟着他,等再找到,很大可能看不出他是自杀。”这里头还有事。或许青隼的任务,就是制造混乱,挑起霍琰疑虑,然后去死,引霍琰更愤怒,更难受。“甘四娘呢?”顾停感觉不大对,“甘四娘在哪里?”霍琰:“在我府里,话还没问出来。”顾停耳膜鼓动,感觉不对,一切都不对,这里头一定有事!可他看不出来,心脏砰砰直跳,预感十分不好,到底什么没想到……突然远处传来鼓声,一下一下,重重的,沉沉的,似敲击在胸膛。霍琰站了起来,气势瞬间凛冽:“是战鼓。敌袭。”顾停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不知怎的,手心瞬间渗出细汗。“我得走了。”霍琰转身大步往外。顾停追了过,声音有点干:“那……那我等你回来再谈。”“等我回来?”霍琰突然转身,似笑非笑。顾停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了下来,只重复着自己的话:“嗯,等你回来。”霍琰眯眼:“你知道……对一个即将上战场的人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顾停有些怔忡,一时没反应过来。“既然承诺了,就要做到。”霍琰再次干净利落的转身,大步往外而去,沉冽声音伴着战鼓,似激荡,又似索求,“等我回来!”风雪激荡,吞没了离去人的身影,也吞没了院中红梅。九原的冬天太冷太冷,一天经历两次离别,最后一次还伴着战鼓,顾停有点受不,蹲下身抱住自己,良久良久,都没起来。第33章 这男人太坏了九原是边城, 抵御北狄入侵却并不以城池本身,镇北军在城外边境处筑有坞堡, 日常驻扎防御全靠它,快马一日可到, 战势变时, 坞堡随时可能成为后备, 追着北狄人打到哪儿算哪儿, 随处可以军帐扎营。而坞堡到九原内城这段路,隔一段距离就设有一楼岗哨,因北地气候特殊,冬日常风雪连绵, 烽火难现,传递敌袭信号便改为鼓声, 军用之鼓大且重, 敲击似有金鸣之声,覆盖范围极大。边防重地,此鼓敲响是常事,北原人再熟悉不过。霍琰大步走出顾停小院, 食指卷在唇间一个呼哨, “嗒嗒——嗒嗒——”,一匹骏马由远及近, 御着北风而来。它色枣红,眸子湿润黑亮,膘肥体壮, 身上泛着光,项上鬃毛甚至是火红色,又飒又俊,显然不是某萌软的‘小花’可比。骏马看见主人兴奋地打了个响鼻,却并没有乖乖停下,霍琰熟知它秉性,没有喝止使鞭,脚尖点地纵跃往前,轻轻一拉马缰绳,翻了上去!与此同时,潜伏在各隐秘暗处的护卫一个个跃出,纵跃跟随的跟随,垫后的垫后,找马的找马,扇形一般拱卫在霍琰身后,训练有素,场面井然而有序。跑出巷子口,韦烈正好打马赶来。霍琰只侧首看了眼镇北王府的方向,当即下令:“走!”韦烈早习惯了,二话不说跟上,一行人快速穿过街道,飞奔向城门。守卫远远就看到了王爷,将城门大大敞开,恭送一行人离去。城外的风更冷,更锋利,刮在脸上刀子一般,一行人早已习惯,谁都没觉得难挨,策马飞奔,怎么快怎么来。韦烈回看城门的方向,特别惋惜:“我都还没找顾公子玩儿过呢……王爷您不知道,跟踪小队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被顾公子抓了一个遍,不管武功多厉害,心眼多精,都逃不过他手心,可神了!”霍琰眼帘微垂,眸底晕出浅浅暖色。他怎会不知?所有顾停有关的细节,他都一清二楚。韦烈见王爷不回答,还以为二人距离太远,刚刚的话没听到,扬了一鞭催马凑过来:“王爷,您干的那些事,有没有和顾公子说?”霍琰:……韦烈提醒:“就之前那些事啊,比如您一直都知道青隼在哪儿,也知道顾公子去会去找,还故意由着他去;比如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您知道,故意没管想看看谁会蹿出来利用;比如尤大春会知道青隼在哪,是您故意放过去的信儿;揪着孟策打架不理正事,也是故意的,想让尤大春和青隼放松警惕……这些您都说了吗?顾公子都知道吗?”霍琰沉吟片刻:“现在……应该知道了。”韦烈没听到,还在认真建议:“我觉得吧,咱们还是坦诚一些好,这么交朋友很容易翻车的,您这什么都不说,还在暗里干了这么多事,多可怕,顾公子还小呢,今年才十七,会不会被吓跑?”“吓跑?你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霍琰勾唇,墨黑眸底卷着无尽野心:“本王想要的人,跑不了。”……短时间内遭遇的事太多,顾停一时反应不过来,抱着手炉呆呆在廊下坐了半晌,看了半天雪,越想越觉得不对。霍琰初在红绡楼出现,就是问吉七买有关六年前的消息,对这件事这么在乎,怎么会这般平静不作为,事事落于人后,所有重要信息线索都要别人告诉他?顾停仔细想,从头开始。霍琰也未必一见面就把他认出来了,六年前他十一岁,这六年他长高了,也长大了,与当时小瘦猴的样子相去甚远,家中久不见的下人看到他都还要愣一会儿才能认出来,霍琰怎么可能那么快?那个骗子,又骗他!突然斗室相遇,他的分析不可能错,霍琰对他就是有杀意,就是老谋深算引导他泄了底……大概就是在那个过程中认出了他,也所以,后来他误闯房间,霍琰才一句‘他是我的人’救了他。什么心尖宠小宝贝,亲近抱抱,这混蛋当时就是故意的!故意在逗他玩!顾停呸了一声,又想,都是红绡楼里跑出去的人,霍琰能抓住甘四娘,为什么抓不住青隼?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抓不住?或许他一直都知道青隼所在,根本不必别人告诉,所以才游刃有余,老神在在,一点都不着急。若如此,他去北华巷同青隼谈判,当时青隼听到窗外细微动静,也是霍琰的人在保护他。既然一直盯着,霍琰必定当时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知道他去,一点都不阻止,为什么?因为阻止了,他不会再去,青隼是得到了安静,可对于一个细作,环境太过安静他反而会不安心,适当的紧张感,才是青隼放松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