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大春立刻明白了,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所有他担心的东西并不存在,红绡楼是真的,甘四娘也是真的,只要努力,这份功绩就是他的!想想也是,当初顾停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不就说过,有关甘四娘喜好这一点,并不确定么?只要继续深挖,一定会有东西,接着用心去找,甘四娘也一定能找到,但是眼下,这件事不能认!否则不仅会连累了顾停,还会引起霍琰注意,万一霍琰要抢功怎么办?“不,我跟他没有来往!”尤大春当即否认。霍琰:“那他为何在你这里?”尤大春:“当,当然是想绑来威——”霍琰抬眉:“威胁本王?”尤大春擦汗:“当然不是!是商量事情,对,商量事情!这不马上年关么,你我二人虽同朝为臣,却也不算熟,我无人请教,只好请来顾公子问问,这个年要怎么过,同王爷你要怎么往来,年要怎么拜——”霍琰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商量事情需要把人绑着,还有这样的货色意图不轨?不如也请大人到本王府上做做客?”尤大春讪笑:“不,不必了,一切都是误会,您这位心肝儿脾气有点大,我就是吓唬吓唬他,并没有怎样,你看他是不是浑身上下好的很,一根头发丝也没伤着? ”“你得庆幸他没伤着,否则——”霍琰犀利视线落在尤大春咽喉。尤大春汗毛都竖起来了:“真是误会,误会……”霍琰眼色凉凉:“本王的宝贝脾气怎样,无需别人操心,大人还是想想自己,寸功未立,怎么跟皇上交代吧。”“呵呵,这事么,本官心里有数,亦不劳王爷挂怀。”尤大春暗暗瞪霍琰,老子为什么寸功未立,你心里没数么?还不是你篱笆扎的太紧!就这几天,他都说过多少回了,要去前线,这厮就是不应!呵,你就蹦达吧,也蹦达不了几天了,真以为会打点仗就了不起了?自古以来,君贵臣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马上就要凉透了!……离开尤大春府邸,外面在下雪。白雪纷纷扬扬飘洒,落在树枝,落在房顶,落在人们脚下,仿佛能盖住一切不好的事,眼前只有融融的白,干净又美好。“还在生气?”不知为何,霍琰的声音有点虚。顾停笑了下,手抄在袖子里:“王爷贵胄,我为什么生气,又凭什么生气?”霍琰:……岔道口到了,顾停停下脚步,微笑:“多谢王爷救我,此前散布谣言是我不对,在这里跟您道歉,日后必不再犯,稍后也会对这些事做出澄清,定不会再牵累王爷。王爷是金鹏,展翅高空,俯仰天地,别跟我这样的小麻雀计较,可好?”霍琰皱眉:“你不需要这样说。”顾停笑着行了个礼:“王爷大度。如此,您走您的金光大道,我踩我的独木小桥,本就不相融,日后也不必强行交叉,停告辞。”没什么道歉不道歉原谅不原谅,镇北王也不需要他的原谅,或者任何情绪,反正……他们也没什么以后。霍琰:……九原的雪他看了二十多年了,从不觉得有什么,可今年这雪,似乎真的有点冷。韦烈吃了一肚子糕点,在王府等了半天,好不容易见王爷回来了,立刻扑上去:“怎么样了怎么样了?王爷有没有好好道歉?顾公子好不好哄?我现在可以去找他玩了么? ”霍琰没说话,可他往左走,韦烈往左拦,他往右走,韦烈往右拦。停下脚步,镇北王目光平静而凶霸:“你去校场,加练两个时辰。”韦烈如雷劈中,面色惨烈:“不不啊——我做错了什么王爷这么对我!”霍琰下巴指了指校场方向:“嗯?”韦烈臊眉耷眼,蔫哒哒的去了。镇北军铁令,当王爷说要加训时,不可以拒绝,没有理由。霍琰看着前锋小将脚步沉重的背影,眼睛慢慢眯起。嘴这么闲,一定是欠练。六岁的小不点霍玠躲在门侧,看到了这一切,瑟瑟发抖。霍琰视线淡淡扫过去——小孩哇一声就哭了,拼命往奶奶的正院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说,不要操练我啊!!霍琰哼了一声,小哭包。不过祖母年纪大了,最好不要气着她,他就没揪亲弟弟过来操练。雪越下越大,一片银装素裹,清冽干净,就像那个人的眼睛……霍琰皱着眉,心情越来越烦躁,公文公文处理不下去,练武越练越想杀人,他门口不能出现任何动静,听到了就忍不住发脾气,前锋小将韦烈都快被他操练的吐血了,小哭包弟弟见他就躲……这样下去不行。霍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脚步定住,眼梢微微眯起。……这天夜里,顾停突然听到动静,说是甘四娘现了身,尤大春十分兴奋,立刻带人去追,结果损兵折将,折损的还都是精英,连自己都受了伤。费这么大劲,人也没抓着,甘四娘消失在暗夜,再次跑得无影无踪。顾停没亲历这件事,可听着消息,怎么琢磨都感觉像个局……甘四娘是饵,尤大春就是那鱼,别人故意在坑他,让他受伤是小事,关键是折损的精英,危险时能救命啊!一次一点精英,再来一次再砍点臂膀,步步蚕食,日子长了谁受得了?是……霍琰么?顾停想着,要真是他干的,那这位镇北王有点蔫坏啊。第二天晨起,顾停去铺子里盘账,出了点意外,必须得他亲自解决,去到一处茶楼,不知怎么那么凑巧,遇到了顾庆昌。顾庆昌这个人是有点矛盾的,他一直恋慕江暮云,也一直在帮江暮云做事,可他不想承认这份爱意,仿佛不承认,自己就能高贵一点,对方也能高看他一眼。他也放不下家里的摊子,嫡长子的身份和继承权,财富和名声,他都想保有。此时他收到了一封家书,父亲提到要为他说亲,女方是京城贵女,他答应了。顾停对这件事并无意外,因为上辈子就是这样,这位嫡兄的想法和行事,总是那么清奇。不过这回不一样,出了点意外,这封信,被江暮云看到了。江暮云不知怎的,也来了这个茶楼!“原来你要有妻子了,恭喜。”他嘴里说着对顾庆昌恭喜的话,听不出一丝落寞,看过去的眼神却略复杂,隐隐卷着失落,俨然是个情伤姿态了。顾庆昌起初很尴尬,他自己怎么说怎么做是一回事,被江暮云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想在对方心目中有半点不好,尤其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可江暮云的表情……让他有点惊讶。难道他的付出终于被江暮云看到了?他所奢望的那份真情,其实他可以得到?江暮云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喜欢上了他?“抱歉,我还有事,先行告辞。”江暮云走了,状态看上去……似乎是因这封信。“江兄——”顾庆昌拦住了江暮云,“我的心思,你该都懂,我没有要想成亲的想法——”江暮云摇了摇头,目光渐渐清明,似干脆利落的斩断了烦恼,微笑道:“昌弟这样很好,男儿成家立业,我该给你更多的祝福,不管怎样,你我都是好友,永远。”这是……放弃了么?好不容易让别人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却因为这封信,全砸了?顾庆昌想通了所有事实,悔的不行。目送江暮云离开视线,他才阴着脸想起一件事——是谁?是谁刚刚用石子打了他的手!要不是手背受力,信纸根本不会掉,江暮云也不会看到!环顾四周,他一眼就看到了顾停。“是你吗?是不是你!”顾停一脸无辜。顾庆昌却认定了是他:“你是故意的!你这个贱种,自己搞不到就不想别人好,整日正事不做缠着别的男人,贱成这样就不怕——”又一颗石子飞来,比刚刚的力道狠多了,直接砸到顾庆昌的嘴,砸出一嘴血,还有一颗牙。“唔谁唔的!”顾庆昌捂着嘴,疼的不行,别说找人算账,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里给窝等着!”最后瞪了顾停一眼,他转身往外跑,没办法,得看大夫!四下顿时安静。顾停看向窗外某个方向,若有所思。茶楼办完事,走到街外,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又遇到了江暮云。他站在拐角,江暮云正在和一人说话,神色谦躬又难堪,再无往日的优雅清隽,君子从容。他好似被一个很想结交的人逮到什么错处,别人十分不忿,正指着他的鼻子骂。江暮云一向高雅有品味,说话做事从来都得人夸奖围捧,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他现在一定很伤心,一定很愤怒。可见他那么难受,他怎么这么高兴呢?顾停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身边有暗影靠近,有人走到了身边。“看清楚了?”低沉有力的声音,很熟悉,是霍琰。顾停转头看他,眼神略复杂,最终缓缓的点了头。他知道霍琰在说什么。这人在说:我真正讨厌一个人,与一人为敌,想要利用一人时……是什么样子,看明白了吗?昨夜的尤大春,今天的顾庆昌和江暮云,都是霍琰的手笔。他如果想坑人,不会让对方知道,光坑还不够,还要拿走对方最想要,最在乎的东西。相比而言,霍琰对他可太温柔了。他并没有不尊重他,厌恶他,算计他……他误会了。顾停看着霍琰的眼睛:“ 你信我。”霍琰颌首:“你可信。”顾停蹙眉:“你也疑我。”霍琰眼梢微垂:“你这么聪明,怎会想不到我疑的是什么?”“不是疑我六年前——”“嗯?”对上这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顾停眼瞳一震,明白了:“你疑的不是我,是六年前,以及现在,想要利用我的人!”他坚信自己没做过任何过分的事,霍琰其实不用想也能知道,六年前的他才十一岁,相对战争来说太小,根本也做不了什么,如果有,一定是被人利用……霍琰大手落在顾停发间,轻轻揉了揉:“小孩最干净,如果有错,一定不是你的错。如果没错——那我很庆幸,重新认识了你。”重新?顾停有点迷糊,连自己被揉了头都没注意,就这么就着这个姿势,仰头看霍琰:“所以六年前,我真的做了什么么?”有点呆呆的,也有点可爱。霍琰微微倾身,认真看了看他眼睛,叹气:“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顾停:……就,就是不记得啊。霍琰凑近,声音越发低沉:“六年前你对我做了什么,都忘了?嗯?”第29章 镇北王的求生欲小雪温柔, 落在发梢,落在肩头, 落在男人伸过来的大手,氤氲了眉睫, 湿润了眼眸, 空气变得悠远又空灵, 一切都好像慢了起来。六年前对霍琰做了……什么?顾停有点懵, 一边想不起来,一边又觉得这话怎么那么暧昧?姓霍的你好歹是个王爷,能不能好好说话!躲开按着自己头的大手,仍觉不够, 得退后一步才能勉强保住不落人下的气势,顾停狠狠瞪霍琰, 个子高了不起啊!这么欺负人!少年凶巴巴, 眼睛溜圆,像只炸毛的小猫,恐吓威胁都透着奶味,有点软, 又有点骄, 勾的人特别想再揉一下那颗毛茸茸的头。掌心空茫,风过, 似乎还留有方才的触感和余温。霍琰手握成拳,无奈叹气:“六年前,北地有场战事。”“我知道。”顾停眼神有些复杂, 那场战役里,这个男人失去了很多亲人。他没细说,霍琰表情也没太多变化,只融在风里的声音有些许飘渺:“我当时很恨,因为晚到了一步,谁都没能救下。”“你……”顾停想安慰,又觉得霍琰大概不需要,顿了顿,“后来呢?”霍琰看向顾停眼眸:“后来我很庆幸,还好赶上了,我能记住最后那个画面,能亲自给家人敛尸。”大势已定,便是早回去一刻,一个时辰,甚至大半天,结局都无可更改,除非多日前得知是局,小心应对反扑,可时光不能回溯。能亲眼目睹,将那一刻镌入骨血,能痛苦,能铭记,就该感恩。“我之所以来得及,是因为一匹马,那马,是你借我的。 ”“啊?”顾停眨眨眼,呆呆的指了指自己,“我借了你……一匹马?”看着迷糊的少年,霍琰眼神微缓,眸底浮出明显笑意,声音也温柔了起来:“是一匹小白马,年纪不是很大,通体雪白,只眼圈四蹄被黑斑盖住,看起来……很有些与众不同,你叫它小花。”顾停呆呆的,有些愣神。这男人有些犯规啊……用这样温柔的眼神,温柔的声音,说‘小花’这种与他气质大相径庭的东西,世人不仅喜欢‘猛男骁勇英雄’,更喜欢‘心有猛虎,细嗅蔷薇’,阎罗将军突然温柔,这谁顶的住?他感觉一双眼睛都快被闪瞎了,真的,最讨厌这种人了,长的好看还有本事,有本事还不自傲,愿意放下身段,一双眼睛深邃明亮,似乎倒映着整个夜空,星月之芒都为之避让。他一向知道镇北王长得好看,没想到能好看出新高度!见他傻乎乎,霍琰屈指轻弹了下他额头:“想起来了么?”顾停恍惚的摸自己脑门:“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也是冬天,特别特别冷,冷到炭火难延,滴水成冰,没有热汤过不下去。顾家一家人都在京城,偏他不争气,一个小小庶子,竟想不开和嫡长子顾庆昌对着干,结果被送回了晋城老家。老宅里的下人都是人精,哪会把他当正经少爷伺候?根本管都不管。冷了,他要自己想办法找炭找柴,饿了,要自己找东西吃,凿冰找鱼煮汤,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学习,并熟练掌握的办法。可惜最开始找不准路子,饿晕在湖边都捉不到一条鱼。迷迷糊糊间,他被喂了点吃的,挣扎着醒过来却找不到人,连恩人是谁都不知道。当下更气,他干脆回家偷了一匹马,就是那匹叫小花的马,上了山。他知道山腰有片很大的湖,也知道湖里有很多鱼,那天不知怎么的就特别有信心,感觉一定能吃饱!小花长得不算膘肥体壮,在马棚里很不打眼,下人们少有牵出去用,就他会三五不时悄悄拉出来遛遛,从没人发现过。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铁杵终于磨成了针,那是他第一次收获,没掉进冰窟窿里,鱼也很大,很肥!那种喜悦到天空都灿烂了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有了收获,当然是立刻煮来吃,刚要吃,就看到树下有一个人,也许是刚到,也许是坐了良久,他一直未曾察觉。那人看起来还未及冠,破衣烂衫,灰头土脸,胳膊上有伤,嘴唇干裂暗淡,疲惫的动不了,看起来很惨的样子。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约是捉鱼成就太让人开心,他明明很饿,很护食,却第一次愿意和人分享食物,问那个人:“要吃么?”那人却笑了:“你吃吧,我还饿不晕。”明明那么惨,伤口都渗着血,那人笑出一口白牙的样子却很好看,明亮又润朗,似乎还夹着似有似无的调侃。他当时感觉有点违和,却也没在意,不吃就不吃,他还不够呢!他只分了那人一点热汤。那人道了谢,说要赶路,不能歇太久。他当时有吃的心情好么,看到那人开裂的鞋就觉得好可怜:“都这样了还要赶路?你要走很远么?”那人垂了眼,声音有点哑:“嗯,很远。”他又问:“既然走那么远,为什么不准备一匹马?”那人:“马死了。”他就有些纠结,看了一眼自己的马,纠结又心疼:“那……如果我把小花借给你,你能不让它死么?”那人似乎有些惊讶,看了看他,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马,不知怎的,嘴皮渗出血,好像很用力:“……好。”那个瞬间,他感觉对面男人做了一个很了不得的承诺,那个眼神,对方藏在脏兮兮灰尘和伤口后面的眼神,他应该到现在还记得,那么的明亮,炽热,一往无前,永不会退缩。这就是小花和那个男人的故事,他为什么会忘了?顾停认真想了想,大约是因为……后来江暮云来了。带着独有的优雅和矜贵,带着特别的温暖和贴心,将将十一岁,渴望爱与关怀的他,根本没办法不沉迷。江暮云救了他,帮了他,陪他一起经历了很多挫折,走过那一整个难熬的冬天。阴的天,冷的雪,那年年关之所以那么好过,开心又幸福,全是因为江暮云。顾停嘴唇抿了抿:“对不起,我忘了。”忘了你,也忘了小花。霍琰:“想看看小花么?”顾停眼睛一亮:“它还活着?”“我答应的事,从不会做不到,”霍琰语音淡淡,一脸‘这没什么大不了’,“它很好,只是年纪略大,也并不适合做军马,在府里养着。”顾停眼眶有些热。小花……他的小马,那段灰色惨淡的时光里,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多少个夜晚,他抱着膝盖坐在马棚外倾诉,小花是唯一愿意倾听的朋友。他怎么可以,怎么敢,在江暮云来后,所有一切全都忘了呢?霍琰:“没事,它大约也不记得你了。”顾停:……这人怎么这么讨厌!霍琰:“不过它很聪明,你若愿意多亲近,它一定会想起你。”顾停还是很愧疚:“嗯。”霍琰:“饿晕被喂东西都不知道的迷糊主人,也不指望能想起什么,小花会体谅的。 ”“嗯……嗯?”顾停突然顿住,想起那天的经历东西:“……是你喂了我吃的?”霍琰挑眉:“不然呢?”顾停心情复杂,他以为是江暮云……所以再见面,他请霍琰吃鱼,霍琰会略调侃的说‘我还饿不晕’,他当时只觉有些违和并没在意,现在想……霍琰是小小笑话了他的。遇到江暮云,他问过他是不是帮了他,江暮云没有反对,他也的确帮了他很多,现在想想,其实应该是误会了。到底年少,脸皮还薄,他没好意思直接问‘你是不是给我喂了干粮’,只问是不是帮了我,江暮云脸皮却从没薄过,能占的便宜为什么不占,能贪的功劳为什么不贪?还会让他更感激,何乐而不为?就算后来真闹出来,也是他自己问的不清楚,江暮云随便为自己辩解两句,场面就能过去。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从这个‘一饭之恩’,‘一冬之陪’开始,他慢慢被江暮云哄住,到后来……深陷泥潭,不可自拔。是自己蠢,怪不得别人。原来六年前他就见过霍琰了……时光流转,韶华易逝,人心不改。慢慢的,当时灰头土脸,尚有几分少年气息残留的身影和面前男人重叠,一样的轮廓,一样明亮炽热的眉眼,一样一往无前的气势,只是比之少年,他的笑不再明显,看不到那口白牙,他的气势更锋利,杀伐凛冽,尊贵无匹,再无亲切之感。顾停:“你现在……可不如当年好看。”霍琰看着他:“你倒是一如既往好看。”顾停:……“红绡楼里见面,你就认出我来了?”“嗯。”“那你当时怎么不——”“需要我提醒你,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么?”顾停呛了风,咳个不停。别,千万别!不要再说了!太丢人了,一见面他就拿刀抵上了霍琰脖子,然后被霍琰抢了刀,后来又不得已扮成‘心肝宝贝’和霍琰亲密接触……他以为自己当时思考的很透彻了,第一次反应失误,后来再想应该对了,却原来还是全部都不对,霍琰其实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只是顺他的行为,配合他演戏!把他当小孩么?以为他爱玩,所以不管怎样都陪么?太坏了太坏了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坏!对上霍琰似笑非笑的眼神,顾停想怼回去都觉得立身不正,别人都已经这么配合他了,他还不满足是要闹哪样?他咳了两声,生硬的转移话题:“现在想想,我应该不是被人利用的。”家是他自己回的,马是他自己带出来的,“我把小花送给你,大约被别有用心之人看到了。”霍琰点头,也是这么想的:“当时我身边,有人跟踪。”既然大战是局,为了进展顺利如预期,布局人应该在每个关键棋子身边派有人监视 。顾停皱眉:“可为什么说我帮了北狄?”“因为他们想让我亲眼看到惨状,又不想让我有时间救哪怕一个人,”霍琰神色冰冷,“小花脚力不是太好,却卡了个刚刚好。”原来如此。顾停很遗憾没能帮上霍琰更多。当年那场战役盖棺定论,到现在霍琰仍然引而不发,明显没抓到罪魁祸首,真相仍然未明,六年前的任何细节就很重要了。如果他是被人利用,还可以仔细回想前后经历,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可一切都只是偶然……细作青隼。当年跟踪霍琰的人是他么?还是别的谁?今日已经是第五天了,青隼或会采取行动,希望这一次能顺利吧。“还未正式向你道谢。”霍琰拱手,往前一揖,“谢谢你的马。”顾停心中微酸,说不出什么滋味。原来时光流年,自有其美丽,有时只是你不知道,或忘记了,遗留在岁月里的珍珠其实一直都在,只要你愿意拾取。四目相对,小雪融融,气氛本该是温暖的,柔和的,值得珍惜的,可不知为何,也许是对方目光太炽热,也许是自己心跳太快,顾停莫名有些别扭。“那,那为什么不早早同我说清楚,这是什么必须保密的事么?”他目光凶巴巴,霍琰一顿,道:“会打草惊蛇。”顾停眯眼:“你怀疑我的演技?”什么打草惊蛇,到了他这里通通变成下饵钓鱼好不好!霍琰直觉有些不好,立刻摇头否认:“不,你一向做的很好,滴水不漏。”顾停眼睛眯的更危险:“那你是怀疑我的实力了。”他有那么不中用么!霍琰:……生死直觉让他硬生生拐弯:“当时……时间有限,怕说太多坏事,也担心你尴尬。”“我现在就不尴尬了么!”顾停气的耳根都红了,这人就是故意的故意的!天哪,这几天他都干了什么?折腾霍琰派来跟踪保护他的人,不理霍琰,避开事件不去面对,甚至没想到尤大春那一茬被人抓进了府,还要霍琰闯进去救!小气又浅薄,难堪又难看!霍琰见怎么说都不对,干脆直接认错:“抱歉,我的错。”认得这么干脆,这么迅速,顾停心口反而更噎的慌:“所以是我无理取闹么!都把你逼成这样了!”霍琰:……“是我错了,你别生气。”顾停瞪他,眼睛都红了:“认错就完事了么?认错有用要官府干什么? ”霍琰想了想也是,在他的镇北军,任何人犯了错,不管大小,都必须要罚:“你打我军杖吧。”顾停咬牙:“我现在去哪里找军仗!你是不是故意的!”霍琰从靴子里掏出锋利匕首,交给顾停:“用它。”顾停一把把匕首扔了,出离愤怒:“我要用它杀了你么!”少年气的眼珠子都红了,不像小猫,根本像个小狮子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没办法,霍琰只得蹲下,亲手捏了个雪球,递到顾停手里:“砸我,用它。”顾停瞪他:“你以为我不敢吗?”话音未落,已经用力砸过去。雪球砸在霍琰身上,瞬间炸开,看起来十分暴力,视觉效果出奇,可霍琰一点都不疼!他还不躲!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他了!这回不用霍琰帮忙,顾停自己捏了个雪球就砸向霍琰。讨厌讨厌讨厌怎么有这么讨厌的人!霍琰:……算了,小狮子爱玩就玩吧。滚雪球什么的,也挺可爱。他知道自己之前没做好,伤了小东西的心,小东西不闹不吵,安静憋着,他心里不好受,现在小东西凶巴巴要揍他,他反而心间暖暖。愿意原谅,和他亲近了才会这样,任性,有小脾气。真是爱撒娇。霍琰笑了。他一笑,顾停更怒,笑屁啊笑不许笑啊啊啊啊——以为霍琰在笑话他,顾停攻势更猛,扔到最后都顾不得雪球里卷带了什么东西,把自己玉佩都扔了过去。霍琰握住雪球,捏开,熟悉的样式,熟悉的品质不怎么好的玉,可在他眼里,亲切又可爱。这一回,可不会再还给你了。顾停没看到霍琰的小动作,扔了半天雪球,把自己累得不行,霍琰倒一点事没有!理智回归,顾停愤怒又尴尬,他到底怎么回事,刚刚又干了什么丢人事啊啊啊啊——好烦!顾停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不想见人。“我知道你在帮我。”霍琰蹲下,如夜风松涛的声音近在咫尺:“这一局很凶险,你确定要来么?”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挑衅,顾停立刻抬头,凶狠狠瞪他:“当、然、要!”第30章 把我弟弟还给我!梅枝挂雪, 屋角垂凌,九原城的冬天, 哪里都一样冷。临时将军府,暖阁花厅, 桌一方, 茶两盏, 两人对面而坐。东面一中年男人脸方肚大, 眼神浑浊,是尤大春,西面一老人,身材干瘦, 面容愁苦,浑身散发着腐朽和行将就木的味道, 是御前太监李贵。“大人啊, 咱们再这样下去不行。”李贵斟酌着开口,一脸愁容。尤大春心烦的吹着茶叶沫:“我不比你知道?这一天天耗的,边境没仗打,霍琰看的牢, 我寸功未利, 哪儿来的脸回京?娘娘还等着我回家过年呢!”李贵笑得谄媚又羡慕:“娘娘对大人是真疼。”“那是,我亲妹妹, 能不疼我么?”尤大春神情自得又鄙夷,得意的是自己,朝里有人心中不慌, 鄙夷的是李贵,一个老阉人,怎么羡慕都没用!李贵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娘娘深得圣眷,是和皇上苦过来的,宠爱自是无疑,可惜至今无子,怎么也得挂心将来——大人就算是为了娘娘,也得立点功啊。”尤大春更烦:“知道知道。”“听说大人抄了红绡楼——”李贵眼神闪烁,“老奴知大人方正,人品贵重,不稀罕做假捞功,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要大方向是好的,对的,老奴想着……大人就算大胆一点也没关系,皇上差您来过来办事,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嘛。”尤大春若有所思。看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那他是不是可以再大胆一点?“公公可是有什么妙招?”刚要细细商量,突然手下来报,有消息!大家四处盯着,找到了一个人,这人虽然不是甘四娘,形事手法很是接近,一定是甘四娘的同伙!“好!”尤大春立刻站起来,“还等着干什么,去抓人啊!”“对方藏身地点稍微有点微妙……若是不慎,怕被镇北王发现。”“在哪?”“王府武师傅弟子,薛青薛家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