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桢吓了一跳,差点打翻茶碗,嘴角咧开傻笑:“没,没事啊。”顾停:“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孟桢扁了嘴。顾停:“茶,喝光。”“哦。”孟桢小胖手抱着茶碗,一口一口,小仓鼠一样把茶喝完了,特别乖,特别软,月光下有种让人想揉的感觉。顾停心里叹了口气:“你哥哥到现在还没来接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在这里? ”小仓鼠一缩:“你,你怎么知道?”顾停绷着脸,神情有点严肃:“你离家出走?”小仓鼠立刻怂了,缩了缩脖子,没说话。顾停拿过孟桢手里的空茶碗:“你哥哥对你好,就不要让他担心。”茶碗离手,孟桢扣着自己手指,巴巴看了顾停一眼,看起来更可怜了。“走吧,进房间。”顾停带孟桢进了小茶房。炭火捅开,小小的房间很温暖,窗子开着,正好能看到那枚弯月。怎么想,今天下午孟桢都太入戏,情绪太饱满,就像感同身受,有类似经历似的……顾停目光突然顿住,问他:“ 你哥哥……是不是要订亲了?”是不是身边也有一个徐樱兰这样的女人?他已经问的尽量委婉,孟桢还是受不了,突然蹲下,哇哇大哭。顾停:……所以是因为这个闹别扭,离家出走?顾停给孟桢拍背,递帕子给他擦泪:“不管怎么说,离家出走都是不对的。”“呜呜呜我没有!哥哥跟我吵架,还……还不信我,我当时生气,想离家出走吓唬他来着,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孟桢拽着顾停衣角,眼睛里一汪水,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我就往外走了一点点就回去了,平常我出去玩都不只走这一点点的,可这回不知怎么的,我被人抓了……我身边有个护卫不对劲,帮着别人要杀我,我好不容易才努力逃了出来,然后就……更回不去了。”顾停全明白了。不联系哥哥,一是不敢,毕竟‘离家出走’的心思是有的,孟桢有点心虚;二是不能,贴身护卫背叛,影响可太大了,所有主人用的秘密联络方法他都知道,一旦孟桢放信号,先等来的是哥哥还是敌人,可不一定。顾停揉了把小伙伴狗头:“那你想不想见到你哥哥?”孟桢点点头,脸有点红:“……想的。”顾停:“那我帮你好不好?”孟桢巴巴看着顾停。顾停:……“我把你哥引到这里,悄悄的,不叫别人知道,保证你安全没事,他也不会生气。”孟桢眼睛瞬间亮了:“真的?”他仰着脸,大大的眼睛满是期盼,又软又甜,好像能容纳所有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顾停好像知道为什么孟桢的哥哥会疼他了。这孩子太真,太纯,眼神干净,心思纯透,没被任何污秽侵扰,笑起来像阳光一样,温暖又治愈。越纯粹干净的东西,如他一样满心杂念的人越想珍惜,越想保留。孟桢就这样乖乖的,傻乎乎的,就很好。见顾停沉默了好久都没说话,孟桢眨眨眼,小声问他:“你是不是要找镇北王帮忙?”顾停:……他收回刚刚所有的话,这孩子一点都不讨喜,一点都不会看眼色说话!“我……”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孟桢已经鼓着小脸理直气壮声讨:“你跟他什么时候好上的,都不告诉我!我还帮你骂人,帮你拽着吴丰过来壮声势,这种小事你都不告诉我,我又不会说出去!”论互相伤害,顾停可不是吃素的,当即面无表情又给孟桢塞了盏热茶:“那也比你大冷天的出去偷偷哭强。有什么事不能说非得憋在心里自己难受?生病怎么办?以为这样就不连累别人了么?”孟桢有点怂,气势瞬间弱了,不甘心的瞪了顾停一眼:“我,我才不会生病!”顾停斜眉:“哦,是么?”你对着你今早才吐过的血说一声!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好半晌,孟桢从炉火边捡了颗热乎乎的花生,细致剥开,巴巴塞到了顾停手里。顾停:……算了。跟个小破孩计较什么?他慢慢嚼着花生,问孟桢:“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孟桢眼睛立刻亮了,就像刚刚那个笑容一样,瞬间天晴了,花开了,世界都变了:“我哥叫孟策,是天底下最最最厉害的人!”顾停:……在孟桢眼里,没有人比他哥哥更好,他哥文武双全,宽肩大长腿,手臂尤其有力,长得还特别好看,更气人的是,对他特别特别好,天下无敌的好,还只对他一人这么好!什么好东西都给他,他身体不好总是累赘,他哥从不嫌弃,不聪明读书不好,他哥也从来不打骂,督促他上进,总之就是,他想要什么都能有,不想要的,绝到不了他面前。孟桢叭叭吹着他哥有多好,多角度,全方位,词都不带重的,听的顾停差点打人,才委屈巴巴收势,喝了口水:“……哥哥总要娶嫂子的,我一点都不反对,我都帮他看好了人,那个姐姐特别好,温柔贤惠,会照顾人,长的也好看,总之哪哪都好,大家都说特别好,哥哥偏不愿意,被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哄住了……”“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不好,只要人好,哥哥喜欢,我肯定不反对么,可那个姑娘不对劲,眼睛不清亮,和今天在大街上那个徐姑娘一样,很会装样子,还故意刺我激我和我哥吵架,我哥哥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以被这样的女人哄了?我不同意,拐着弯劝,认真劝,吵架劝,他都不听……”说着委屈了,孟桢眼神又啪嗒啪嗒掉下来:“我总说不过哥哥的,从小到大,哥哥定了的事,从来不会变,我有点害怕……”“我不想家里被个不好的女人毁了,我看到过有人家就是这么败的……有了嫂嫂,哥哥和弟弟就是两家人了,日后行事要注意分寸,我都懂,嫂嫂要是真心待哥哥好,我怎样都行的,可嫂嫂若图的不是哥哥的人,有意挑拨……我这辈子都不能再离哥哥那么近了。”“我不想要家财,只想我哥好好的。”孟桢的眼神从崇拜欢喜,慢慢变得复杂,最终归于落寞。顾停没见过孟策,不好做任何评价,沉吟片刻,问孟策:“你身上可有你哥熟悉,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你和你哥有没有什么小秘密,只彼此知道,旁人不知?”孟桢歪着头,有些迷茫:“旁人不知道的……小秘密?”顾停:“一起历险,一起游玩,抵足而眠时的悄悄话,只要别人不知道看不到的,都算。”“哦哦那有!”孟桢趴到顾停耳朵边,说了一通话,“……有用么?”顾停笑了:“当然。”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有想法了。孟桢看着他,犹豫道:“你要找镇北王帮忙么?”顾停:……“我为什么非要找他帮忙?”“不是我要挑拨你们感情,你俩在一块很好,很配,真的!镇北王也很疼你,特别好,”孟桢着急的解释,“就是我哥和镇北王好像有点不大对付,镇北王若从中帮了忙,我哥可能不会来……”顾停捏了捏孟桢的脸:“乖乖等着吧!”把小孩哄回去睡了,顾停有些发愁,经过昨日一事,‘心尖宠’这个名号似乎坐实了,可他原本想法……真不是这样的。天亮后,没时间忧郁,顾停迅速安排,继续花钱,请人唱曲,排戏,争取尽快将这些故事散播出去,引孟策前来。重名的可能性有,但很小,弱包子可能不是一般的包子,他哥孟策,很可能就是姑藏王孟策!有句话叫王不见王,孟策来了霍琰地盘,二个人千万别闹出矛盾才好……另一边,江暮云也做好了准备,属下问:“要把孟桢抢过来么?”“不用,”江暮云摇摇,眼梢微垂,“告诉孟策我知道他弟弟在哪里就好。”“顾庆昌好像一直都盯着顾停,要不要管?”“只要不伤到孟桢,随他。”顾停没心思关注江暮云,随着大戏唱起来,关于徐樱兰的消息也一点点回来了。他感觉不大对劲。照徐樱兰脾气秉性,前两日不该那般表现,有点太冲动了。人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冲动,所以为什么?徐樱兰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谁的挑唆?红绡楼事发后,有些人,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呢。第25章 自取其辱顾停让吴丰继续细查,往细里走,越细越好,给钱还相当痛快大方。吴丰这一次没有开玩笑插科打诨,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很重要。徐樱兰对霍琰有想法,人尽皆知,可她素来表现极好,人前落落大方,温婉和善,常去王府孝敬太王妃,很少留下话柄让人嘲笑,那日午后对峙,她敢那般气焰嚣张,也是瞧不上顾停这个男人身份,笃定不会有人帮他。既然瞧不上,路过翻个白眼走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怼?有点违和。等吴丰带着更多的细节回来,顾停发现没错,他所虑好像的确成真了。吴丰打听到,王爷回程的消息传来,徐樱兰很激动,当时就表态要去王府请安,被她表弟薛青拦了一拦,薛青的意思是,王府可以去,但有些心思要慎重,之前王爷身边没人,他也不愿管表姐心思,而今王爷有了个‘心尖宠’,他不想表姐陷太深。姐弟俩吵了两嘴,徐樱兰就有些犹豫。上午还在犹豫,吃完午饭就动了,还气势昂扬谁都不怕,见到顾停就怼……要说中间没发生什么事,谁信?吴丰打听来一个名字,王婶。这个王婶家里儿子多,手上不宽裕,在巷子里好几家同时帮工,贪钱,嘴也碎,三十多的年纪,极能拿捏哄骗小姑娘心思……顾停当时就想深查这个王婶,可万一事情太大,他一动,怕是会打草惊蛇,别人跑了怎么办?“拿笔墨过来。”吴丰抱来笔墨纸砚,摆好:“少爷要写字?”顾停挽袖子:“北华巷,你去过了吧。”吴丰点头:“去过!”“路都记住了么?”“差不多。”顾停毛笔蘸墨:“你说,我画。”主仆配合着,画出了一张简单地图,把王婶时常去帮佣的人家一一标记出来,两家临外街,两家偏远,一家在中巷子中心,还有一家,正好在薛青家隔壁。顾停扬了扬眉,问吴丰:“那边的房子怎么样?院子大不大?”吴丰:“就是普通的家带院,不大,但凡有点钱都不会住在那里。”“院墙高不高,厚不厚?”“瞧着也一般,小的当时顺口问了一嘴,街坊们说夜里偶尔会闹贼,还有那不正经的专门找年轻夫妻院外听墙角。”“那就太好了。”“这也好?少爷您是不是没听到小人刚刚说了什么?”听那种事墙角啊!顾停看了吴丰一眼。就是因为会听才好,低墙薄壁,站在外头都能听到里面人说话,若耳力好一点,岂不是别人家的事样样瞒不过?灯下黑么?藏着的那个人不想被人知道,害怕被发现,干脆把水搅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别人都讨厌徐樱兰,整条巷子那么热闹,谁还会用心查?就算查了,人越多,她才越好藏,越好跑么。顾停放下毛笔:“走,去看看。”吴丰立刻拦住了:“少爷别啊,那天治那女人是活该,现在追着上门去踩,少爷可就失了姿态了。”“谁说我要去踩她? ”顾停浅浅勾唇,笑眯眯的看着自家长随。危机感浮上心头,吴丰下意识双手环胸:“少,少爷?”顾停笑:“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吴丰疯狂摇头:“不小人不明白!小人还有事——”顾停拎住吴丰后脖领:“这次你来演。”吴丰眉毛耷拉了下来。他就知道。二人先是试探,从远绕近,王婶帮佣的几家,用各种理由各种意外敲开门,不动声色问以各种问题,结果一如所料,全部没问题,只剩下最后一家,薛青家,也就是徐樱兰住处隔壁。吴丰低声问:“少爷,要敲门么?”顾停摇了摇头。若一切果真如他猜测,这一扇门,就算敲了里面不会应。吴丰:“那怎么办?眼看就要走到了……”顾停轻抚掌心手炉,微笑:“之前不是让你散出消息,说我要来了?”“可那又怎样,这里又不是王府外大街,哪有那么多爱看热闹的人……”“可这里有惦记王爷的人啊。”顾停看向傻长随的视线充满怜悯:“等着吧。”果然,他们还没走到别人门口,徐樱兰就出来了,看到顾停眼神一闪,指着他鼻子就骂:“好啊,我还没诉委屈,你倒找上门来了!大街上欺负我不算,我都回家了你还追过来欺负,你是不是男人,要不要脸! ”她声音尖利刺耳,夹杂着哭腔,目的不要太明显,就差直接嚷‘大家快来看热闹’了。都是小门小户,街坊四邻开个门很快,在一起住熟了,对徐樱兰感情本就有偏向,好多人又没真瞧见那日大街上的事,看到顾停自然面色不善。“小伙子,你听大娘劝,还是回去吧。”“世道不易,女人过活不容易,你已经得了好处,再追过来咄咄逼人可是不好。”“做人留一线,还是不要赶尽杀绝的好,这找茬的事,还是少做。”……顾停看着这一圈忧心忡忡的大娘们,微微一笑:“谁说我是来找茬的?是这位姓徐的姑娘一听到我的名字就着急,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就骂,从头到尾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大娘们莫要被别人挑唆了。”徐樱兰眼底滑过怒意,心说好不要脸:“你到这里来,不找我找谁?”顾停眉目淡淡:“我为什么要找你?找你有什么事好谈?”“当然是——”威胁或者拉拢,结盟抱团或者互相攻击,大家都是要进王府的人,彼此是敌人也可以是朋友,因为外面还有更利害的对手……可这样的话不能说。徐樱兰憋的脸色通红。“冬日夜长难熬,过于多思也是不好,姑娘或该请个大夫看看了,”顾停微微侧身,指向吴丰,“我只是听说薛青武艺不错,我这长随慕名,想同他试一试身手。”徐樱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那日嘴皮子她就输了,今日就更——姓顾的怎么可以这么看不上她,这么羞辱她!“我家再怎么穷,表弟薛青也是良人,军户,一身本事乃王府师傅亲授,你就随便指个下人,就想试?”顾停捧着手炉,肩背放松腰肢舒展,浅浅一笑的样子悦目又矜傲:“是。”别人不知道他故弄玄虚,只看到这范儿真是美,再有底气也没有了。为什么?哪来的底气?当然是王爷允的了……所以现今选拔人才,这位顾公子都能做主了?不,王府规矩森严,未必是他能做主,只是王爷给面子,王爷愿意宠爱,谁能说得出来不字?谁又敢说?众目睽睽之下,徐樱兰就有些可笑了。这不是自取其辱么!前两日是,今日仍是,你要是消停点,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低调点谦卑点,哪会丢这样的脸?徐樱兰觉得脸皮发烫:“我……我……”刚要说什么,薛青已经走出来:“姐你回去!”徐樱兰不愿意,大力拍开表弟的手,瞪着他,眼眶都红了:“你凶我?连你也要凶我么?我这是为了谁!”薛青神色平静:“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早说过,不该想的事不要想,否则,你姓徐,可不姓薛,我家的事,你做不了主。”徐樱兰眼泪掉下来,再不敢说什么,转身回了院子。薛青朝顾停拱手:“表姐以前不这样,公子面前连连失礼,确是不对,我替她给公子道歉,着实对不住。”顾停扬眉:“你不用跟我道歉,她对不住的,也并不是我。”薛青垂头:“王府于我和我娘有恩,我不能恩将仇报给王爷找麻烦,我表姐……以后不会再去王府了。”顾停有些意外,倒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你才十四,还小,有些事不必钻牛角尖,你当知道,王爷的麻烦,不是你想找就能找,也不是你想消就能消的,未来想上战场,好生练武努力吧。”他相信霍琰的脾气,不会偏听偏信,也不会失之公允,他敢这么挂着幌子瞎闹,也是知道自己弄出的这些事,并不会有谁在霍琰那里倒霉或平步青云,薛青若真是值得培养的人才,霍琰不会埋没,若薛青最终未取用,原因一定不是因为徐樱兰没规矩。薛青眼神有些激动,看向吴丰:“你想试我?”吴丰:“是……”还是不是呢?长随喉头抖动,可怜巴巴的看向顾停,少爷救命,我怕是不行,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比不上正经军人练出来的怎么办?得多丢人?顾停微笑点头,特别温柔满含鼓励:“去吧。”吴丰:……早晚有一天,他得被自家少爷坑死!二人很快交上手,你拆我挡,你退我近,身形腾挪纵跃,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这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开始有人握拳叫好,各种喝彩。然而好景不长,吴丰似乎脚底打滑,踩墙借力时一个没稳,狠狠受了薛青一掌,身影斜飞,“砰”的一声,重重摔到了门板上。薛青家隔壁的门板。不知是他太重,还是薛青一拳力度太猛,门闩没顶住,直接被撞开,大门轰然倒下,砸出了一片灰尘。闯了祸,架自然也就打不下去了。做为主子,顾停十分负责,当即上前,温声喊道:“屋里有人么?抱歉,我家长随不小心,撞坏了你的门——”顾停以为要等一等,对方才会有反应,不想他的话没说完,房间内间的门就打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门边。男人?顾停眼瞳一缩。这男人很瘦,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病气,穿着一身长衫,气质跟有些死读书的书生有点像。顾停拱手:“门下无礼,打扰阁下了。”男人眼神安静:“小事而已,不必在意。”顾停掏荷包,脚步往前走:“阁下大度,我却不能腆着脸装没事,至少这修门的钱,还望收下……”离近了,顾停眼尖的发现,男人站的虽直,右臂一动不动,隐隐有血腥味,他还左手扶着墙,力气很大,似乎光站着就费尽力气——受伤了?所以才走不了,必须得苟在这里?人不是甘四娘,却也绝对不一般!顾停心里立刻有了思量,不敢再走近,将荷包放在门口石桌上就要走:“打扰了。”“公子且慢,”这男人却突然把门打开了,“要不要进来坐坐?”他眼神闪烁,似乎不怀好意。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顾停欣然一笑:“好啊。”第26章 刺激谈判顾停并不怕出事。但凡聪明人,杀人都是有目的的,会干细作一行,没有不聪明的,全都是人精。杀了自己没好处,无银无权无利益相关,该有的麻烦还是会有解决不了,为什么要杀?外边那么多人看着,杀了自己,这人也跑不了。顾停想的是,这人的目的。为什么请他进屋?看出他在试探了?细作工作保密要紧,如果被人发现,该抛弃现有一切立刻就跑才对,为什么不跑,难道——认识他?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顾停细细思量,如果自己是对方,现下最紧迫,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大约是空间,不被侵扰的,确认安全的,可以谋划一些事情的空间……从外到内,短短几步路,顾停想了很多,也看出来很多东西。对方会武是一定的,受了重伤,右臂不能动,再行动不便,制服一个没什么武功的普通人还是不在话下的,他必须得小心,怎么谨慎都不为过。房间内痕迹不多,桌床几柜看起来很干净,不是打扫干净的干净,是没多少东西的干净,应是长久没有人居住,这个地方……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落脚点。桌边圆凳只有两个,顾停选了靠门口的一只,刚坐下,对方阴恻恻的声音就来了:“顾公子可知大祸临头了?”顾停:……一样的套路,他早玩腻了。一般他会这么开口时,一定是要攻略什么人,并且提前踩了点,摸清了信息,有了计划,这句话方才能说的自信从容,饱含高人之姿,让人不得不信。全没见过面的陌生人,知道自己名字,再加‘大祸临头’的‘善意提醒’,已然是足够的心理压力。“哦?”顾停斟酌着,摆出一副表面很稳心里略慌的严肃姿态,“还请赐教——”让我先看看你都知道什么吧。“霍琰可知今日你来这里?”对方坐到桌边,冷笑一声,眉目满含压力,“可知——你在帮他试探我?”顾停眯了眼:“阁下看来知道不少。”对方看着他微微攥起的拳头:“还好。”顾停:“徐樱兰是你挑唆的吧?那日我若不是正好经过镇北王府大门,你准备怎么办?”“心慕男人,爱已成痴,在霍琰蔺氏面前说过似是而非的话,别人没反驳,就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特殊,前程已定,就算我不挑唆,她早晚也会如此。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你和镇北王,只要激起她的想法,她总能找到一个。”顾停作势鼓掌:“阁下很能干。”对方微微倾身,唇角弧度诡异:“怕了?”“智武不缺,却只能用这种阴私挑唆的办法,明明是你比较害怕——”顾停站起来走到窗边,四下看了两眼,微笑,“你确定这里足够安全?”房间内气氛瞬间紧绷,不用转身,他也知道对方一定拿出了兵器,在瞄准他,可他一点都不害怕,越是这种时候,对方越不会随意伤人。“你若不说,不会有人知道。”对方的声音略沙哑,顾停像是被什么好笑的话逗笑了一般:“想要我不说出去,你是不是也得点东西来换?”男人眯眼:“你不怕我。”顾停坐回桌边,微笑谦逊:“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想杀我,否则我不会好好的坐在这里,我既不会没命,为什么要怕?”“你于此间见过我,回去告诉霍琰,他来抓我,我却跑了,他会疑你;你不说,我继续留在这里,待哪一日他自己查到,仍然会疑你。”男人眉锋微厉,眼底微芒满是不怀好意,“你不怕我,也不怕你自己男人?”顾停一拍脑门:“所以阁下是在害我啊,失策失策,这个门不该进的。”男人:“ 我对霍琰有用,对你无用,不如谈个买卖。 ”顾停微微探身:“愿闻其详。”男人:“你稍后离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卖我,我就不坑你。”顾停:“阁下一定不是商人。”男人皱眉:“怎么说?”顾停笑了:“我认识一个行商的朋友,姓董,他说他之所以会赚钱,做到行业龙头,是因为他做买卖从来不坑人,他想卖东西给谁,一定要让对方赚的更多,得利少一点他自己都不干,说说大家都挣钱,都赢利,才是买卖大道。”男人沉默。顾停又道:“阁下这个买卖,只是让我不卖你,配合你表演,我好像没有获得任何好处啊,不如将你转手卖给王爷,王爷许多疼我几分。”男人呵了一声:“谎话十遍自己都信,你真当自己是镇北王的心尖宠了?”顾停心中立刻灵透,红绡楼乱那夜,这个人许就在现场!在现场,才会被霍琰盯住,慌不择路逃到了这里;在现场,才可能看到了他和霍琰互动,当时没认出霍琰,被追怎么也发现了;在现场,才会如此斩钉截铁,看都没看到过二人互动,最多只会怀疑,怎来笃定?心中主意快速转过,顾停笑的更明亮更灿烂:“不影响,我卖了你,没准就是了呢——”他朝对方眨了眨眼,声音微微拉长,“我可是一心朝这个方向努力呢,王爷伟岸,我、心、甚、慕。”对方瞬间紧绷。这个反应……一点也不像假的。难道是他看错了?还是姓顾的藏的太深,太聪明?“啪——”窗外突然有细碎枯枝被踩碎的声音。锋利长剑几乎在同时架上了顾停的脖子:“你的人?”顾停不知道,心里一转,嘴炮更敢:“世人愚钝,总觉眼见为实,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岂知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的?你们红绡楼会玩,甘四娘会演戏,别人就不会了?我和王爷的关系,你确定都知道?”对方眼神微深。顾停手指避开剑芒,轻轻推开:“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了?”长剑被推开,对方态度明显软化。顾停整了整衣衫,微笑:“诚如你方才所言,我和霍琰的诉求不一样,情不情的另说,你不给点好货,就想让我帮忙,不可能。”男人沉目:“你想知道什么?”“简单,比如——”顾停双目微敛,掩下眸底微芒,指尖在桌面轻轻叩点,“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六年前在哪里?”男人:“六年前?”顾停托腮微笑:“甘四娘在楼里说了一嘴,我还挺感兴趣的。”“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那你就说说我能知道的喽,我又不嫌弃,谈判嘛,你给多少我就给多少,全看份量。”顾停笑眯眯。“我名青隼,现在在做的事与你无关,六年前曾做暗探工作,祸乱此地,也招了些麻烦,回北狄躲了六年,这次是重新出山。”顾停看着眼前的男人,精瘦,凌厉,目光阴狠,看起来似乎很不好惹:“哦,青隼是吧,你这话的意思是……现在手上的事没人知道,成功与否更重要,所以不能提,六年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不会再有大影响,可以说是吧?”青隼沉默。顾停慢条斯理理着袖子:“所以六年前,你做了什么?”青隼眼神阴鸷:“我做的事多了,你的筹码,怕是不够知道。 ”“好,那我就定向来问,”顾停直直盯着青隼眼睛,“六年前,烈炎谷一役,镇北军三万命丧,无一生还,是不是有心人故意为之!”青隼眉目平静:“是。”顾停指尖有些颤抖:“是……谁?”青隼眉梢微挑,似乎很意外他问这个问题:“ 知不知道,有什么用?我再提醒你一句,你的筹码,不够。”“怎会没用?”知道了那个人是谁,就可以提防,可以攻击,可以摧毁……青隼笑了,在顾停看来,这是这人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不是刻意的嘲讽讥诮冷傲,而是真正的可笑,他瞬间警惕,凝神静气。青隼说:“当然没用,毕竟当年的你,也是为我狄立了功的人啊。”……镇北王府,霍琰一套枪法收势,拿帕子擦汗,问:“人进去了?”韦烈狂点头:“进去了进去了,我亲眼瞧见的!”霍琰扔了帕子,随手扯了件外袍披上:“仔细盯着,看接下来青隼去哪里,找谁。 ”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还有,注意保护顾停的安全,认真观察。”韦烈挠挠头:“可那件事不可能跟顾公子有关系啊,六年前他才多大,怎么可能去战场——”“他在。”霍琰越过前锋将,脚步肃而重,仿佛踏过了时光流年:“六年前,他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