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和第三次套娃一模一样。连物品的摆设位置都没有差异。预演过的经验,正好可以给她省略时间,这次不必一个个架子地翻书了。戚斐在癸列木柜的第二十三行,从上数下来的第九个格子里寻到了解药,妥善地贴身藏好了,便原路返回。经过了洛家庄的莲池,戚斐的心里忽然一动,闪过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左右一看,她蹲到了池边,挽起袖子,捣鼓了一阵,才悄声离去。直到摸黑走到了薛榭从前住过的房间里,钻入床底,摸到了熟悉的密道入口,戚斐提了一晚上的那口气可算是松了下来。洛家庄的人只以为守着地上的几个门,防止结界被破坏,就可以安枕无忧了。殊不知地底下会存在一条这样的密道,帮她掩过所有人的耳目,逃到了庄外。戚斐从密道口钻出,鬼鬼祟祟地回头一看,果然,她已经到了洛家庄的外面了。借着月色,她匆匆地将密道口用草枝叶子等东西盖好了,还没直起身,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按住了。戚斐本就心虚着呢,瞬间汗毛耸立,差点尖叫出声。嘴巴被后面的人很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了,下一刻,一张熟悉而焦急的脸出现在了她眼前——正是裴文瑄的那个哑巴暗卫!戚斐出走的三魂七魄归位了,将他的手按了下去:“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想吓死我吗!”暗卫耿直地做手语:您也知道在下确实不会说话。戚斐:“……”原来,在她失踪之后,这名暗卫觉得事有蹊跷,通过向路人打听她的形貌,知道了戚斐离开的大致方向。这几天,她在洛家庄里待着,这名暗卫也在这片山头寻找她。这不,今晚刚好抵达了洛家庄的后山,就刚好看见戚斐了。有人陪着她,对于前路,戚斐安心了不少:“来得正好,我们走吧!”暗卫点头,做手势问她下一步要去哪里。“不去哪里了,我要你送我回去找裴文瑄!越快越好!我已经找到救薛策的药了。”在戚斐修改过剧情之后,归墟之战的进度,目前到了75%左右。之后如果薛策能成功醒来,后续的25%以及裴文瑄所属的宫斗剧情,都会自动进行,无需她费心。听哑巴暗卫说,她失踪的这几天,外界通缉她的力度增加了很多,在大的城镇里也多了不少带着通缉告示画像的官兵。为了躲避这些人,他们回程刻意避开了多人的地方。这样的选择,好处是不容易被拦着盘问身份,坏处也很明显,比如路会走得远一些,住的条件差一点,再比如,容易撞上穷凶极恶的贼人。眼下已是夏日。这天正午,烈日当空。他们走到了一片荒凉的大河谷处。此地河床干涸,远方是苍茫的大漠。戚斐蹲在了一棵大树下,一边吃干粮果腹,一边百无聊赖地盯着前面的蚂蚁。马匹被拴在了旁边休息。哑巴暗卫爬到了树上摘果子,忽然,仿佛看见了远方传来什么动静,他脸色一变,立即从树上跳了下来。远方烟尘滚滚,戚斐也站了起来,吃惊地看见了一窝横刀在前、筋肉虬结、暴厉恣睢的马贼,正从远方冲着他们而来,人数起码有四十多个。她立马就联想到了近日听说的,趁着战争时期在边塞兴起作乱、劫财杀人的一窝贼匪。哑巴暗卫的功夫甚好,但对方有四十几个人,刀剑无眼,他担心戚斐会出现什么闪失,当机立断,催促戚斐上马。戚斐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扔了果子,刚跨上了马背,就听见了一阵更加大的冲杀声,从贼匪的后方传来。二人诧异地回过头,才发现这群贼人的后方不知何时又涌出了另一伙兵马,看着装和旗帜,应该是一伙取道于此的正规军,见到盗贼追击平民,将领立刻派出士兵去击杀他们。士兵们喝了一声,迅速列阵,一眨眼,就将这片河谷彻底包围了。后方跟来的大部队支着飘扬的旗帜,那上方的图腾,并不是北昭的图案,总觉得十分眼熟。四十几个贼人在武器精良又训练有素的骑兵面前根本不成气候,没一会儿就被收拾了个彻底。为首的那名将领,仿佛这时才注意到了被包围在了河谷中的戚斐二人,怔了一怔,驱马走了过来。哑巴暗卫紧张地拦在了戚斐的面前。随着这个将领的走近,二人才看清楚,对方竟是一个身披铠甲、英姿飒爽的女子,小麦色的肌肤,深邃的五官,暗碧色的眸子泛着坚毅的光。戚斐:“……”正是——在许久之前,差点闹乌龙要和她成亲的菏阜公主,娜罗。对了,后方军队的旗帜上的图腾,不正是菏阜族的图案么?戚斐的脸上抹了一些黑灰,看不清样子。但娜罗总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一双美丽清澈的眼睛。走近了一些,看了她半晌,娜罗的心底忽然掠过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惊呼:“是你?!”既然已被认出来了,戚斐抹了抹脸上的灰尘,打了声招呼:“娜罗公主,好久不见。”……戚斐现在的衣服是女装。发现那一个曾经让自己心动无比的美少年,竟是一个女孩子时,娜罗公主自然是极度震惊的,震惊得都有些恍惚了——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对方在一起,但是,那段朦胧的动心回忆,依然是她心底的一个遗憾而美好的部分。可以说,当时有多遗憾,现在就有多震撼。屏退其他人之后,戚斐不断告罪,并表述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娜罗听完,喃喃:“你……也就是说,你和薛策,并不是断袖?”戚斐:“……”公主的关注点还真特别。戚斐摇了摇头,老实说:“我和他不断袖,但确实是在一起的。”“原来是这样……”虽然仍是震惊难消,但事情已过去那么久了,娜罗一想,便明白了当时戚斐为何要瞒称自己是男人了,倒也没有责怪戚斐。戚斐感激地一抱拳:“我就知道,像公主这样的女中豪杰,必然心胸宽广,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就是因为这样,才有那么多的能人猛将愿意追随公主啊!”娜罗公主微微一笑,叹道:“你还是那么会说话。”原来菏阜的勇士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行军路过而已。菏阜与北昭结盟后,为了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场,这样的调兵时不时就会有。这一次他们正是要前往湟水上游,幽州一带。正好与戚斐去的方向相同,可以捎带她一段路。戚斐:“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啊。”系统:“……”乘上了顺风车,不仅是前进的速度大大提升,路上的安全也有保障多了。夜晚,戚斐可以独享一辆马车。不知为何,来到了安全的环境中,她的睡眠质量反而没有之前好了。每天晚上,都会断断续续地做梦。而且,梦境是和之前的上帝视角有关的。只有一些零散的片段,仿佛是对这个故事的补充。在梦里,她见到了师昀的过去。她被黑心的伯父伯母,卖进了蔺州边界的一家妓院,成为了一个叫做“莺莺”的妓子。那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对妓子的保护自然也不怎么样。而且,周边又不是降龙城那样繁华的地方,客人里没有一掷千金的王公贵族、风流文士,只有烟牙黄面的马夫、最粗俗低等的男人。在那样的人间地狱里,许多妓子还不到二十岁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师昀遇到洛红枫时,是在野外的一座坟地上。她意外怀孕,诞下了一个死婴。在这些年,她的身体已经被摧残得不成人形了,且又生过了孩子,老鸨看她睁着无神的眼,仿佛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便让人用一张席子卷了半死不活的她,扔到外面去自生自灭。洛红枫路过了那片坟地,命人将她带了回去,治好了她那一身从妓院里带出来的病。醒来的那天,洛红枫也没问她过去的事,只是淡淡地问了她一句“有没有名字”。她伏在了地上,久久不起:“大人,家父姓师,给我取名‘师昀’。”洛红枫点头,问她愿不愿意为自己做事。师昀叩了几个响头,直起身来,含泪答道:“大人,我愿意生死相随您。”……在这一个梦后,戚斐终于明白师昀腹部上的那些陈旧的妊娠纹,以及她对洛红枫的那种近乎于盲目的追随和言听计从,是怎么产生的了。后一个梦里,戚斐又见到了十多年前,洛红枫与绫茉姬在粉黛乱子草里的一些片段。那时大概已经是他们共处的后半段时光了,少女时的绫茉姬有些不清醒,但是,对洛红枫的态度好了许多。在某天,洛红枫喂完她东西之后,见还有时间,顺手给她整理了一下休息的地方。回到了洛家庄,他才发现自己的衣袍上粘了一株植物,通身暗紫色,似满天星,在月光下略微半透明,纤巧的茎身下缀着尾锤般的根。看过许多医书的他,也没见过关于这种植物的记载,就猜测应该是东岳的植物了,粘在了她的衣衫上,又无意间被他带了回来。洛红枫找了一个盒子,将这株无名的小草收藏好了。……在这样断续的梦境陪伴中,戚斐走完了这一趟旅程。菏阜军士的路线和他们大体一样,不可能专程将他们送到地方。戚斐向公主道谢以后,在官道上下了马,与哑巴暗卫往远方的涿丹城走去。战事需要,他们打听到,裴文瑄一方拔营到了附近,目前就待在了这座城中。那么,薛策肯定也在。当然,在抵达涿丹之前,中间还会路过两座小镇。胜利在望,二人也没有飘,哑巴暗卫还比一开始更加谨慎。越来越接近皇族,就意味着盘查和官兵会越来越密集,需得打醒十二分精神。他们以为这两座小镇里会见到不少的通缉告示,气氛亦会比他们之前待过的地方要紧张得多。但奇怪的就是,连续两座小镇都风平浪静,也没见到什么官兵,平静得都有些不寻常了。暗卫自有办法带戚斐进入涿丹城。进到城中,也不见通缉的告示。仿佛已经捉拿到了犯人,所以告示都收回去了。二人都觉得有些不安。哑巴暗卫做了个手势,安排戚斐先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藏起来,他出去打探消息。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让她格外震惊的消息。戚斐瞪圆了眼:“你说什么?!越狱的女犯人已经抓到了?!”哑巴暗卫点头,继续做手势。原来就在半个月前,也就差不多是她被洛红枫捡到的那几天,涿丹就传出了消息——意图毒害五皇子、之后又越狱了的女犯人,因为在官府盘查路人时,露出了惊慌的反应,引起了士兵的怀疑,当场就被抓住了。眼下,她以“毒害皇族”的罪名,被暂时关押在了涿丹的地牢之中。所以通缉令已经全部被撤回了。只不过,戚斐和哑巴暗卫一直在少人的地方赶路,没发现被通缉的压力少了很多而已。戚斐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这是什么峰回路转的剧情变化,什么“女犯人被抓到”啊……她敢百分百肯定,现在在地牢里的那个人,就是冒认她的名字去认罪的师昀!第128章她与师昀在今生并没有交集。对方会冒认她之名,为她顶罪, 一定是出自洛红枫的授意。戚斐:“……”原来是这样, 这真是一个毫无破绽的“两头瞒”的局。顶罪的是师昀,但在世人眼里, 死的人却是“戚斐”。在犯人伏诛以后, 官府就不会再追查下去了, 这件事也会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朝廷不会猜到这世界上,会存在两个长得完全一样的人。而另一边厢, 被洛红枫救起、暂住在洛家庄里的戚斐,处于与外界隔绝的状态中,信息来源只有身边的侍从,以及洛红枫。只要他们一直不告诉她外面的事,她就会一直活在“正在被通缉”的阴影下,不敢踏出洛家庄半步,且发自内心地感激、亲近收留她的洛红枫。难怪系统以前说过,洛家庄的那条密道很重要了。要不是通过那条密道成功地逃了出来, 她怕是由始至终都会被蒙在鼓里。洛红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这个主意的?师昀必然也清楚这样做, 就是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随时都可能搭上性命, 居然也愿意配合洛红枫, 这是怎样的一种觉悟和忠诚度?算了, 那些暂时不重要。既然通缉令已经收回, 对现在的她来说肯定是一件好事。在哑巴暗卫的安排下, 戚斐留在了涿丹城南的一座空置的别院里等着。一直等到天黑了, 外面的大街传来了打更的声音。一阵马车轮轱辘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在暗卫的保护下,车中的两个披着斗篷看不见真容的人低着头下车,快速地走入了院子里。戚斐抬头,听见一阵快速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朝她跑来,心跳也有些快。下一刹,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拐角处冲了出来,戚斐露出了笑容,蹲下来对他张开手臂。薛小策如一颗小炮弹,撞到了她的怀里,搂住了她,颤声道:“姐姐,我是在做梦吗?你真的回来了吗?”戚斐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抱住了薛小策,有种在外漂泊多年、终于见到了亲人的酸涩感:“你没做梦,小策,我回来了。”后方,在那名哑巴暗卫的带领之下,阔别已久、一身便服的裴文瑄也踏入了这个小院中。戚斐见到他,连忙站起来:“五皇子殿下。”裴文瑄摆摆手,走上前来,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叹道:“这次总算是真的了。”“你是说有人冒充我来自首的事吗?”裴文瑄叹息,点了点头。得知师昀被押回来时,裴文瑄、薛小策还有裴世佳这三个亲手放走了戚斐的知情人,都非常震惊,尤其是后两者,差点坐不住了要冲去见她。好在裴文瑄一直记得“易容”一事,留了个心眼,发觉自己派去保护她的暗卫,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之后也不见对方来找他复命,这很不合情理。之后派人稍加试探,狱中的人,也是什么都不肯说,就更觉得怪异了。裴文瑄说:“冒认你的人,也就是你说的那个叫做师昀的女人,入狱之后,一句话也不愿说。这些天,我已经有六七分肯定对方不是你了。为了不反过去被她套出话来,我一直将她安置在牢中,让人严加看守着,还没有和她单独接触过。”戚斐感慨:“好在你聪明。放心吧,我这一次出去,不仅找到了薛策的解药,也知道易容术的解法了。”“其实你回来的时机很对。”裴文瑄点头,脸色渐渐严肃:“明天,二皇兄和任修鸿,还有镇北侯李聿,就会回到涿丹来修整。在原计划中,我们明天便要提审师昀了。”戚斐明白裴文瑄的意思。易容术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光说出来是没人相信的。必须在所有人面前,剥落师昀的伪装,让他们看见这个过程,才可以证明她的清白。明天有那么多位高权重的人在,让他们来做见证人,就是最好的选择。戚斐也将洛红枫、断情香那些事都告诉裴文瑄了。当初的那锅汤,目标人物是裴文瑄。薛策只是阴差阳错代裴文瑄喝了而已。说明一开始下毒的人要对付的就是裴文瑄。以洛红枫那么谨慎的性格,如果目标只是戚斐,不大可能直接做出毒害皇子的事。所以,这背后很可能有别人的授意。现在在朝廷里,成绩亮眼、有可能竞争皇位的,便是二皇子裴文玏和五皇子裴文瑄。就嫌疑来说,裴文玏的嫌疑是最大的。这家伙和洛红枫,说不定达成了某种合作。洛红枫为裴文玏提供断情香等技术支持,裴文玏答应了洛红枫一些好处。师昀一定知道很多秘密,如果她愿意出来指证裴文玏“谋害弟弟”的罪行,那么,裴文瑄的夺位之路,就直接稳了。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二皇子一倒,势必会拖累洛红枫。说不定二皇子还会将罪行都推到洛红枫的身上去。系统:“主线剧情【夜谈】触发:请宿主于今夜前往地牢,与师昀一叙。”戚斐:“……”她才刚说完不可能,这个主线剧情又是闹的哪出?戚斐想了想,对裴文瑄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一见师昀,我有些话问她。”裴文瑄看了她一眼:“知道了,我今夜原本也打算和她谈一谈。”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涿丹太守府外了。裴文瑄一行人目前暂住在此,薛策也在这里。裴世佳今天晚上没出现,就是因为担任了保护薛策的任务,一直守在薛策的房间里。戚斐回来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一直坐立不安地在左右走动。听见外间的声音,裴世佳眼前一亮,迎了出去。薛策就在里面了,戚斐没一刻比现在更心急,对裴世佳点了点头,就略过了他直奔屋内。裴世佳:“……”越过了屏风,在那张大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了上面。前后也就不到三月的时间,薛策一直靠着内丹的灵力维持生命。此刻闭着双目,仿佛睡着了一样。浓黑剑眉,高挺鼻梁,熟悉的轮廓,却比阔别时要苍白和憔悴一些。戚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了断情香的解药,喂进了薛策的口中,手指擦过了他干燥的两片薄唇。裴世佳跟来了床边,接过了戚斐手里的布包,端详了半晌,有些惊奇:“这就是解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毒物……”“姐姐,舅舅这次一定可以醒来的吧?”薛小策挤在了戚斐身边,声音有些低落:“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舅舅一直昏迷,我常常来陪着他。他在昏迷中似乎还一直做着噩梦,人没醒来,也没发出什么声音,就是眼睛湿了。”那是薛小策无意中看见的。他那个连对人示弱都不曾有过的舅舅,在昏睡时,眼睛里静静地渗出了眼泪。仿佛是在梦里,遇到了非常哀伤痛心,却无能为力的事情。戚斐的手指颤了颤。薛小策见到的,应该就是薛策2.0的意识陪着她,在第三次套娃中徜徉的时候的事吧。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薛策,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戚斐屏住呼吸,慢慢地,与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对上了。戚斐一动不动,眼底慢慢地热了起来,积聚起了一层泪意。在薛策的手微微抬起来的时候,她的平静,就忽然崩溃了,用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将脸埋在了他的心口,张大嘴,用力地咬他身上的肉,呜呜地哭着。薛策没有丝毫反抗,眼睛也慢慢地湿润了。用他那双仍有些虚弱,可依然强壮而有安全感的臂膀,搂住了怀里的女孩,将她摁在了自己疯速跳动的心口,一动不动。相顾无言,泪已千行,胜却千言万语。唯有尽力贴近,紧紧拥抱,才能找到实感。好奇怪,明明也没分开多长的时间。但总觉得,很久没有见过对方了,仿佛已经在梦里浑浑噩噩地过完了错过彼此的一生。站在床边的薛小策,鼻子也酸酸的。舅舅醒来,分明是一件特别值得庆贺的事,但姐姐和舅舅却抱在一起哭了。但他看了一会儿,受到触动,又觉得,理应如此。这个场景很是感人,裴世佳却弱弱道:“戚姑娘,薛兄刚醒,不能太激动……”裴文瑄看出了二人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便无声地拉着薛小策,和裴世佳一起离开了房间,掩上了门,将这片空间留给了他们。戚斐小小的一团,伏在了薛策的怀里呜咽。感到搂着自己的力气未曾放松过,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才从一开始的汹涌,渐渐止息了下来,心情也平复了些许,才松开了牙齿,发现薛策的前襟,已经被她的眼泪和唾沫打湿了一大片,心口附近也被她咬出了一个渗血的牙印来,有些后悔了,推着他的身体,坐了起来,有些别扭地说了第一句话:“……把你咬出血了,你怎么不吭声啊。”“没关系,不痛。”薛策摇了摇头,也随着她的动作,坐了起来,发红的眼睛,就跟黏在了她的身上一样,。戚斐目前跪坐在他的身上,视线比他还要高些许。来路上,想了那么多想和他说的话。到了面对面时,却觉得,已经无需解释了。从头到尾,第一次第二次的穿书,一直到三次的套娃的记忆,她都已经和他共享了。他什么都明白。只是,一想到第三次套娃时,他看了她那么多小心机、小九九,戚斐就有些不好意思,终于开口了:“你……”几乎是同时,薛策也说话了:“我……”于是戚斐静了,看着他,等他说。薛策似乎万分紧张,执起了她的一双小手,深吸口气,哑声道:“斐斐,我有话想跟你说,你愿意听我说吗?”刚认识的时候,他对她还是颐气指使的大爷状态,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戚斐吸了吸鼻子,轻轻点头。薛策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句压抑在他的心里、在梦中无数次想说出口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了。在昏迷之后,他便陷入了一个梦境中。里面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人还是那些人,可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譬如她变成了一只叫做斐斐的妖兽。他无法醒来,无法插手梦中之事,可神智一直是清醒的。最开始,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虚妄的梦。但越看,他就越是心惊,越觉得梦里的事,才是本该发生的。他清醒地看着那段梦境里的少年时的自己,打伤了她,冷漠地对待她,对她口吐恶语,明明动心了嫉妒了却还不愿承认,一直粗鲁地践踏她柔软的那一面……他无数次徘徊在少年时的自己身边,千方百计想附身其上,阻止他说出那些伤她的心的话,想要告诉少年时的自己一切的真相,却都没有成功。他就只能在一边看着。看着她从主动接近,到寒了心,再到搬走,退回了她的心防线内。而年少时的那个他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性,自视甚高,幼稚冲动,以为自己依然胜券在握。除了这些,他还看见了更遥远之前的,仿佛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他和她的故事——在那一个世界的结尾,她挖了自己的心脏给他吃,就此消失在了世上。而他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真相的。仿佛与处在那一个世界的“薛策”灵魂重合了一样,他感受到了那个世界的自己,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的难以置信,锥心之痛,发了狂大吼大叫,之后到处找她,却一直无功而返。那种彷徨惊慌的感觉,和被凌迟般的痛苦……历经了时间,传递到他身上,疼痛的感觉没有丝毫减少。好在,这一个仿佛无尽的梦,是有终点的。而且,在醒来时,他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她。“以前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戚斐摇摇头,苦笑:“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一段关系无法善终,必然是两个人都存在一些问题。而且,你也不要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还将我想象成一个完美的圣人。在当初,我嘱托高子明在我死后挖出我的心脏给你吃,除了想要救你于水火之中,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当时的我,想要报复你。”是的,报复。这是戚斐这些天才想明白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有缺点,也有弱点。不是背后圣光普照、以德报怨的圣人。普通人有了爱,就会有期待。期待落空了,被伤害了,是很难不生出怨憎的。所以,她当初,是存了报复薛策的意思的。爱是真的。怒其不争和怨恨也是真的。她想报复他,让他哭,让他痛,让他后悔,要他永生永世记住这个教训。当然,再如何,这些负面情绪,也没有抵消掉爱。她没想真的毁掉薛策。因此,这一次“报复”的前提,是她很快就会换一副身体回来他的身边,让他知道失而复得的滋味,从而更珍惜她。只是现在两人都知道了,第一次穿书的最后,不熟悉规则的戚斐玩脱了,直接被送回了原生世界。之后任凭她如何努力,拦在两个时空之间的那面墙,再也没有打开过了。薛策吃掉了她的心脏,获得了自由,却始终没有等到那只叫做斐斐的穷兽回来。“我那样对你,你报复我也是应该的。”薛策的声音沙哑:“可你,你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没有真的告诉我真相。”戚斐摸了摸他的脸:“也许是因为,我还是心软,有点舍不得吧。”薛策1.5让她笑过也哭过,到了后期,更是伤害多于欢愉。但这并不是全部的薛策。0.5和1.0的这两段,那些斗智斗勇、保护彼此、互相依赖和陪伴的温暖,都是切切实实地存在过的。隆冬时躲在她的腹部下取暖,喜欢抱着她脖子撒娇。后来,孤身来到北昭,到处流浪,寻找消失了的穷兽姐姐,被乞丐们嘲笑、奚落的人,是薛策。说以后会她的听话,偷偷摘了花送到窗台前,蹲在床边给她暖手暖脚,在孤独时,趴在灯下认认真真地给她写信的人,也是薛策。伤痛不曾磨灭掉过去的这些温暖的点滴回忆。所以,到了最后,戚斐还是心软了。故而,在服药之前,她留给了高子明的那一封信里,终究没有让高子明将“解药就是她的心脏”的残酷秘密,告诉牢狱中的薛策。后来,因为她修改了这篇文,书中世界的秩序颠荡,导致那时已经恢复了自由的薛策,在数据的冲击下,知道了背后的真相——这并不是戚斐有意为之的事。“我也想跟你澄清一件事,无论是什么时候,我再生气,再失望,由始至终也没有放弃过你。我的心结,也不是你,而是那段本可以成功,却被我们一起搞砸了的过去。当我成功地改变了它之后,我就真的觉得,我的心结已经消失了,以前的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戚斐仰起头,认真道:“以后,我们就往前看吧,不要纠结过去了。”薛策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戚斐正要继续扑到他怀里,就看见了薛策仿佛斗败了的狗熊一样,丧气地垂着头,闷闷地道:“……斐斐,我知道,自己以前对你很不好,也欠了你很多。我不敢奢求太多,如果今后,你遇到了真正对你好的人,我……”戚斐蹙眉,越听越觉得不大对劲,勃然大怒,一把推开了他,冷笑:“行啊,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不用等以后了,我现在马上就找个对我好的人去,反正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都是……”薛策被她推了一把,呆呆看着她跳下床,走向了门边。瞬间回过了神来,脑海中警铃大作,仿佛再度被英俊的猩猩附体,大臂一展,跳下床,踉跄了一下,追上去将她搂住了,吼道:“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戚斐推了他几下,没推动,斜睨他,没好气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有种就把话说完整。”薛策咻咻地喘气,一股脑说道:“我要说的是,我知道自己给你留的印象不好。如果今后,你遇到了真正对你好的人,我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不要立刻赶我走!我发誓,我一定会做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不被别人比过,争取让你满意,不让你抛弃我。”戚斐噗嗤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可是你说的。”“对,我说的。”薛策的眼睛亮晶晶的,慢慢地朝她俯下了身来。可差不多贴上时,嘴唇忽然被她的手无情地捂住了:“不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