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斐将花朵拿在了手中转了转, 想了想,探头看向了窗台下面, 果然, 墙上出现了两只小小的鞋印, 一看就是小孩爬墙留下的。薛策这小屁孩,原来不是空着手来道歉的, 还留下了礼物——沿路顺手牵羊来的礼物。但是,他只顾着擦干净花茎上的泥,却没注意到自己爬窗进来时, 在墙上留下了罪证。夜晚的时候,周围黑漆漆的,自然是看不清楚脚印。早上太阳一出来, 那就太明显了。戚斐心里暖烘烘的, 又觉得有点儿好笑, 就随手从桌子上拿过了一壶清水, 往墙根淋下去, 悄无声息地把脚印弄干净了,帮薛策洗掉了“证据”。两个侍女听见她起床的动静,很快就进来了。两人搀着她坐到了镜子前,给她梳头时,看到她手里的花,好奇地说:“小姐,您拿着的是芍药吧。”戚斐不是很会看花的品种,自言自语:“芍药啊……”侍女点头:“嗯,说起来,洛家庄里就种了不少呢。”洛家庄里的很多花花草草都是有药用作用的,芍药也是其中之一,种了不少。戚斐回头,将花递给了她:“替我找个花瓶,装点水,把花插起来吧。”侍女接过了花,有些摸不着头脑,要说比芍药美、比芍药名贵的花,洛家庄里一抓一大把。况且这花儿没了根,肯定养不长久的。又已经有点儿蔫了,小姐怎么偏偏还要留着?虽然这么想,可她还是照着戚斐的吩咐做了:“知道了。”时间很快就过了一个月。这段日子里,戚斐的身体时好时坏,缠绵病榻,好转的速度很缓慢。如果要打一个比喻,她这具身体,就仿佛一个经过了多次修复的玻璃娃娃。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各种机能,都和快要油尽灯枯的人一样,动不动就停机。若是在寻常的百姓家,肯定是活不到十七岁的。而且,洛红枫的医术再好,投入再多药材,这具身体的元气,也还是会随着一次次突如其来的发病而不断受损。也许有一天,玻璃越来越碎,就再也拼不起来了。所以戚斐很难想象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是怎么发展出那么多情人的。这段时间,洛红枫几乎每天都会来,也一直待在洛家庄里。也许是顾忌着他,也许是高子明在背地里和薛策说了严重性,小孩自从那天深夜后,就没有再潜入她的房间里了,老老实实地藏了起来。生病是真的会影响人的心情的,每天都要喝苦巴巴的药,都要躺在床上。不过,也是从那天起,戚斐的窗台,每隔几天,就会出现几朵新鲜的花儿,有时候是芍药,有时候是别的夏天的花。共同点是都把泥巴抖干净了。每次看到花,戚斐的心情都会变好。如同一片阴霾中,注入了一缕来自于夏日的阳光。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在探病的时候喜欢送芳香美好的花了。实际上,洛红枫是很忙碌的,并不是时时都能待在山庄里。根据时间线,这时候的他已经坐稳了庄主之位接近十年了,与朝廷、仙门都有各种交际和往来。所以,等戚斐的病情稳定以后,他就不是天天都出现了,大概半个月会来一次。当然,就算他人没到,手下的一个总是笑眯眯的心腹,还是会每天准时送药来的。摸清了时间规律后,戚斐才悄悄地让薛策搬回了自己的小书房中。因为提防着两个侍女是洛红枫的眼线,她没有将薛策的存在透露给她们听,在策略上,也进行了一些调整——比如,她现在会以“天气热,想多洗一次澡”为理由,让下人在早上和晚上都各准备一次洗澡水,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薛策来她的房间里洗澡了。也幸好他是个小孩子,饭量少,洗澡时用的水也少,不会引起别人怀疑。要是后世的那个人高马大的样子,绝对是藏不住的。而且,这两个侍女由于跟着她的时间不长,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像之前的两个那样喜欢指手画脚,通常都是戚斐叫她们去东她们就去东,叫她们去西她们就去西,说守在院子门口不要进来打扰就真的不会进来了,非常听话,更有利于隐瞒薛策的存在了。趁着洛红枫不在、戚斐精神好了点儿的时候,她觉得整天在床上躺着人会变傻,就干脆去了小书房那儿,教薛策看书写字。不苛求他看懂什么大道理,但至少要把常用的字都弄懂了,把舌头捊顺了说话。无论是前世还是后世,薛策都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强。而且,自从看见她因为自己不听话而倒在地上之后,这小子似乎是真的吓着了,也反省了自己,现在变得前所未有地配合,一下子就老实了很多。在这过程中,戚斐会在桌子上准备一些零嘴,一边吃一边教。薛策似乎很喜欢,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可很快,戚斐就发现这小子虽然往嘴里塞得很欢,可吞下去时的表情却有些勉强,仿佛在吞咽自己不喜欢的食物,就问:“难道你不喜欢吃这些?”薛策迟疑了一下,鼓着腮嚼着,点点头。戚斐简直又好气又好笑,用一个空碟子放在了他的嘴巴下面:“不喜欢你别勉强自己啊,来,快吐出来。真那么讨厌的话,你怎么不告诉我?”薛策似乎有点儿别扭,眼珠子往旁边瞟去,就是不肯回答她。戚斐怎么都搞不懂这小子的脑回路,催促道:“说话。”被她喋喋不休地追问了好一阵子,这小子仿佛终于有些恼羞了,粗声粗气地说:“……你不是,说我,不听话吗!”戚斐:“?”“我不听话,你就会,生气……生气了,就会生病……”“所以,我会……尽量听你的话。以后都让着你,不惹你生气的。”戚斐:“……”莫非这小子觉得,不管她塞给他什么东西,他都全盘接受不提出任何异议,也算是听话的一种,她就会很开心?“什么听话不听话的,你这叫矫枉过正。好了,转过来,看着我。”戚斐哭笑不得,这小子说完那句话后,仿佛也觉得说出了真话很羞耻,已经气得想去挠墙了。她连忙按住了他小小的肩膀,将他转了过来,正向了自己:“我可没让你勉强自己,也没说喜欢你’听话’啊。”薛策有些疑惑,抬起了眼眸。这小子,果然很是缺乏和人相处的经验。虽然已经比以前有进步了,可还是跟普通人差得有点远。很多事,出发点明明是好的,他却一不小心就用力过猛了。可她偏偏觉得,这个样子的薛策特别真诚,特别可爱,让人心都软了。也许,在他的这一世,之后十年的坎坷是无法避免的。但只要有机会,她还是会尽力去引导他往好的方面走。戚斐揉了揉他的头,才正色说:“我说希望你乖一点,是让你别乱咬人、乱抓人,是让你改掉用手吃饭、不洗澡的恶习。不是说你必须服从我的一切指令。如果你觉得我有做错的地方,随时可以跟我说。比你大、比你厉害的人,也是会犯错的……再说了,’听话’可不是个好词。”薛策偏了偏头,不解道:“……为什么?”“因为……如果一个人只知道听话,慢慢就会丧失了自我,变成其他人的傀儡。”戚斐伸出了一根手指,点了点薛策的心口,认真地说:“所以呢,你要一直有自己的主见。别人说的话,当然可以听一听。但是,一件事怎么做、还有世间的是非曲直,你的心里,应该由始至终地立着一杆判别的天秤。永远不要勉强自己听话去迎合别人,知道吗?”遇到的人里,要么没教过他这些,要么就是拼命想要他的服从。从来没人和他说过“大人也会犯错”、“你不用太听话”之类的东西。薛策怔怔看着她,一刹那间,仿佛有所了悟,慢慢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戚斐这才笑了笑,忍不住换了一种贱嗖嗖的语气,调侃了一句这小孩刚才的“真情剖白”:“不过呢,你有那份让着我的心思,我还是很高兴的。”“……”薛策终于还是恼羞成怒了。龇牙咧嘴地作势要抓人,戚斐连忙躲开。他却扭身就扑到了被子里,怎么也不肯把头露出来了,心里也万分沮丧,极其后悔自己刚才没忍住,对她说出了内心的想法——什么“以后听你的话,让着你,不惹你生气”……明明在心里面想想就好了,就不应该说出来的!(=益=)*等到戚斐身体大好、可以随意蹦跶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三个月后的事情了。如果忽略时不时出现、给她浓重压迫感的洛红枫,还有永远喝不完的、苦得人嘴巴发麻的药的话,这段时光,称得上是快乐、平静和温馨。教薛策看书写字是一回事,但正常人总不能一直关在房间里。所以,等到夜深的时候,戚斐会在带薛策在院子的附近遛一下弯。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地过去。戚斐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后世的薛策、薛小策,还有他们共同经历过的瘴鬼,涿丹守城……都是一场与遥远的时空所交错的梦而已。不过,很快,系统给她发放的任务提醒,就打破了她的这种错觉了。系统:“叮!主线剧情发放,请宿主前往你发病的那一天,薛策意外闯入过的院子里,寻找推动剧情的必要线索。”第34章戚斐本来就有些在意那天被高子明称为“禁地”的废弃院子, 只不过,碍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直没时间去看而已。现在看来, 那里果然是藏了玄机的。戚斐:“是什么样的线索?”系统:“我告诉你了,还需要你去找吗?”戚斐:“……”竟是无法反驳。系统:“给你两个提示:第一,线索有两条, 缺一不可。第二,必须在从现在开始的三天之内完成。如果你能成功, 这次获得的经验,可以在日后保你的命一次。”戚斐:“……!”如果系统说的是真的,那么就必须认真对待了。那天晚上乌漆嘛黑的, 时间又隔了快三个月,她当时只顾着追薛策, 对那个院子的位置的印象已经有点儿模糊了。戚斐于是试探性地和薛策提了一提:“薛策,你还记不记得你那天跑进去的院子?”听到她旧事重提,趴在桌子上临摹字帖的薛策抬起了头, 迟疑了一下:“记得。”戚斐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小子的记性这么好, 明明那天也是乱跑的, 居然对路线还有印象。这样就省得他们在花园里绕圈圈了。戚斐松了口气:“那就好, 今天傍晚, 我们两个人偷偷去一趟那里吧。”薛策明显有些不乐意了,低着头, 手指一下一下地抠着墨水没干的纸张:“为什么要回去那里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对两人来说, 都毕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不仅咬了这个人的手来泄愤, 还害得她发病晕倒。就算是回想一下,薛策也有点儿抵触那个地方,更不用说现在还要故地重游了。戚斐只好找了一个借口:“我有一副很喜欢的耳环,有一只不见了,可能是落在了那里,想回去找找。”她都这样说了,薛策自然没办法说“不去”了:“那说好,找到了,就……走。”“好。”于是这天傍晚,太阳开始下山时,戚斐用计撇开了两个跟屁虫侍女,让薛策带路,找到了回那个院子的路。她挑今天也是有原因的。系统的提示在今天下放,她只有三天时间了。恰好,洛红枫这段时间一直没出现过,应该人是不在洛家庄里的。而按照他过往外出的频率,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如果拖到明后两天,他回来的几率就会越大。所以,越早做就越安全。斜阳西下,橙红的光辉洒满了小路。院子里杂草丛生,没过了脚踝,看起来已经荒芜很长时间了。围墙上挂着白花花的蜘蛛网。那天天黑没发现,这时戚斐才看到院子的墙壁上,有着不少陈旧而凌乱的刻痕,而且角度都有一定的规律。戚斐伸手摸了摸。不知为何,通过这些痕迹,她脑海里会想象出人在挥舞刀剑时,剑气在墙上留下刻痕的情景。难道说以前有人在这里练剑?而且,由于她在后世也曾经因为解毒的原因,作为客人来过洛家庄,知道如果是普通客人的话,住的都是不带院子的单独房间的。像眼前的这种明显比较宽敞、还带着院子、位于内院之中的,一般都是和洛红枫有点儿关系,或者有点儿地位的人住的。譬如她现在自己的房间。戚斐再一次get到了系统打乱时间顺序让她穿越的道理了。要是没有“去洛家庄解毒”这个事件,她应该不会敏感地察觉出这些细微的不同来。那么,以前住在这里的会是什么人?洛红枫在正文里也没出现过的爹妈?不可能,这里不太像是庄主会住的地方。难不成是……洛红枫的某个小妾?推开两扇门走了进去,橙红阳光照入了屋内,光线之中,有无数的浮尘在飞舞。陈旧腐朽的木头味道,混杂着这些飞舞的尘埃,带着尘封的感觉扑面而来。四周的可见度好歹是比那天晚上要好多了。环顾一周,可见家具都蒙了布,但大体的轮廓都还在。戚斐观察了一下,就立刻排除掉“小妾”的猜测了。因为此处和她的房间最大的区别,就是找不到梳妆镜、梳妆台,摆设也比较简洁。如无意外,这里应该曾经是一个属于男人的房间。那天在房间深处,将月光反射了一下,因此被她发现了的东西,果然是一把悬挂在墙上的剑。剑身上原本应该是有白布盖住的。可白布掉到了地上,而且其剑鞘上有一片镜面装饰,才会将光反射出来。这个屋子里,唯一露出了全形的就是这把剑了。难道系统说的线索之一,就是这把剑了?戚斐大步走了过去,狐疑地将它从墙上取了下来。这把剑看起来轻巧,其实还挺重的。戚斐捂着鼻子,拂去了剑鞘上的尘埃,想把剑拔|出来看看里面有没有刻字。要是有名字,就可以推断出屋主是谁了。可是她明明用了力,剑口却好像跟剑柄黏连在了一起似的,根本拔不出来。薛策以为她真的是来找耳环的,老实地找了一圈。回头看到她在弄这把剑,就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走了过来,有些疑惑:“它是,生锈了吗?”“不知道,就是感觉黏住了。”戚斐换了个方向,将剑斜斜地倒立了过来。手指明明没有顶住剑柄了,剑身还是纹丝不动,牢牢地被吸在了鞘里。她有些泄气,不由用力地晃了几下它。剑身依然是纹丝不动。倒是她,因为这个动作,宽大的袖子一下子就滑落了下来,深藏在袖子下的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就这样显露在了两人眼前。这是三个多月以来,薛策第一次看到她手臂上有这样的东西。戚斐想遮住已经来不及了。薛策倒吸了一口气,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紧紧盯着,稚气的声音透露出了说不尽的震惊:“你,你的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疤痕?”“呃,这个……”透过这些疤痕现存的痕迹,可以推断出它们在没愈合时,一定是很惨烈的情状。不过戚斐来得巧,早已过了会痛的时期。愈合之后,伤疤不痛不痒的,就是看起来丑了点儿,她每天洗澡也看习惯了,故而已经没怎么在意了。现在看到薛策的表情,戚斐就知道对于第一次看到的人来说,这些疤痕有多吓人了,立刻就将袖子捊了下来:“别看了。”“不行,让我看看。”薛策不由分说地将她手腕拉住了,执拗地把她的袖子捊了上去。这小子,自从结束了流浪,在洛家庄好吃好住了几个月后,身体已经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孱弱了。长大后的怪力,已经初见端倪。戚斐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剑,自然拗不过他的蛮力,只好无奈地让他看了。薛策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又怕弄疼她,声音有点儿颤抖:“是不是……那个人?”戚斐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她并不清楚这些疤痕是怎么来的。但作为“本人”不可能不知情。所以她只好装傻了:“那个人?”薛策的小拳头捏得死紧:“就是……你的父亲。”他可不是傻子。虽然没有见过洛红枫的真人,但从这段时间的相处,还有她和周围的人的反应,也能感觉到他们的关系亲近与否了。若对方真的是一个宽容的好父亲,那戚斐根本不用因为收留了一个小孩而担惊受怕,也根本不需要百般隐藏他的行踪。她这么做,只能说明她有经验,很清楚——假如他被洛红枫发现了,后果一定是不堪设想的。她手上的这些疤痕也说明了一些问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的手臂,居然比他一个流浪过两年的人更加斑驳难看——这些一看就是刀刃划出来的。放眼整个洛家庄,除了权力最大的人,谁敢在她身上做这种事?薛策眼眶有点儿红了,既难过又生气,磕巴着说:“他对你,不好,我知道。因为,你很害怕他,如果他对你好,你就不会怕他了,也不会害怕我被他发现。”戚斐有些怔愣。虽然她也直觉这些疤痕和洛红枫有些关系,但没想到薛策一看到它们,就会立刻产生同样的想法。而且,他脑补出的,还是原主被洛红枫各种虐待的故事。问题是戚斐也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万一洛红枫没做过,她承认了,那就是给对方扣了顶帽子。万一真的是洛红枫的手笔,她否认了,岂不是自打脸?薛策吸了吸鼻子,捧着她的手臂,抬起头,不忍地看着她:“是不是……很痛啊?”见到小孩这样样子,戚斐心里都软了,安慰道:“没事的,都已经好了,真的不痛了。”“我给你……呼呼。”薛策忍着难受,轻轻凑近了一点儿,往那些伤疤上吹了吹。这是他以前安慰自己的办法。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眼睛有些发亮,激动地提议道:“既然那个人,对你很坏,不如……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逃得,远远的,他就找不到你了。”第35章孩子为自己的“私奔”提议而感到激动万分, 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她,等着她应和。没想到戚斐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呢?”且不说她是带着目的穿越过来的,要是无缘无故地脱离故事主线, 放飞到了另一条路线去,说不定就再也回不了后世了。再说了,就目前为止,她只是因为直觉的恶感而怀疑洛红枫, 其实就最近的几次相处来看, 他对原主是相当温柔的, 甚至可以感觉出一种略微变态的控制欲。真的逃跑了的话,十成十会被逮回来。被逮回来后,目前安定的现状被打破了之后,她和薛策会有什么下场,真的很难说——参照那两个侍女, 薛策不被大卸八块都算轻的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这副随时会发病的娇贵身体, 根本离不开洛家庄的金钱和药物的灌养。就好比在温室里长大的娇弱花朵移植到大自然里就生存不下去一样, 她离开这里,肯定很快就死翘翘了。对她说出“一起离开”这句话的人,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才刚十岁的薛策,而是未来那个二十一岁、仿佛武神一样可靠的薛策, 如果她真的就是原主本人, 那么, 也许会真的动这个心思的吧。听到戚斐婉拒自己, 薛策自然是有些不服气和不理解的,执拗地追问道:“为什么?他对你,很坏。我,我可以……照顾你。”眼前的这个人,帮了他,也是在他流浪之后,唯一一个真心对他好、没有嫌弃过他的人。薛策也想回报她,想让她展颜。假如,她在洛家庄里待着,是一直被囚禁和虐待的,那么……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就算再去做小乞丐,他也要拉着她离开这个火坑。戚斐愣了愣,心里涌现出了一阵欣慰的感觉。她发现薛策总会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让她很暖心的话。算是没白疼这小子了。只是,他连自己也照顾不好,还想照顾一个大人,一点儿也不切实际。这背后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戚斐只好揉了揉他的头:“这个,我们回去再说吧。”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温柔,但是,薛策却仿佛看到了大人在听到孩子不切实际的提议时的敷衍样子,心情顿时有些低落,指头一下下地抠着墙壁,闷闷不乐。他想帮她。可是,她似乎根本没有把他的提议放在眼里。就因为他是个小孩吗?可她也没比他大几岁啊。戚斐把注意力放回了找线索上面。既然这把剑死活都拔不出来,那就应该不是线索了。她准备把剑挂回墙上的原位,薛策就忽然像是被触动了身上的某个机关,抢过了这把剑:“我帮、帮你挂!”戚斐:“……”从刚才看到她手臂上的伤疤的那一刻起,在这小子眼里,她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备受凌虐、需要多加照顾”的保护动物了。反正剑也不是很重,戚斐就让给他了。没想到,薛策的手一碰到这把斜着倒转过来的长剑,刚才还一直没动静的剑身,就突然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咔”的弹响。紧接着,剑便与剑鞘松脱开来,“砰”地一声,滑落到了地上。戚斐:“……?”这把剑到了薛策的手里,居然是可以毫无阻碍地滑出来的?薛策的脸上也涌出了一丝懵然,看了一眼地上的剑,又无措地抬起头看她。这肯定不是谁力气大谁力气小的原因。想到了某一个可能,戚斐一凛,环顾一周,跑到了房间里的书桌边上,翻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这个房间主人从前留下的已经铺满了尘的墨宝。纸张最底下的名字,是清晰遒劲的两个字——薛榭。果然,这个房间,是薛策的父亲以前住过的房间。在被选入崇天阁前,薛榭曾是洛红枫的师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在洛家庄度过的。所以,名义是师兄,其实论他的身份和地位,更应该说是老庄主的义子,就跟洛红枫的哥哥差不多了。怪不得可以住在内院这么私密的地方了。这把剑拔|出来之后,可以看到很是残旧,必然是最普通的弟子用的入门的剑。这应该是少年时期的薛榭在洛家庄里开始修道的那几年里用的剑。等他功力精进,进入了崇天阁后,这把剑肯定就配不上他的功力了,带在身边也没什么用,所以,就被他留在了这里,一挂就是十几年。不过,再破的剑,也是有“认主”这一基本功能的。薛策的体内流着与薛榭一样的血脉,所以,这把剑在接触到他的时候,虽然无法被孩子操控着去攻击别人,可也会卸下所有的抵抗。因此,就在他面前自动解开了。就在戚斐解开了房间主人的身份时,只听“噼啪”一声。一个鱼形的玉佩不知从什么地方掉了下来,砸到了他们两人的衣服上。戚斐纳闷地放下了手中的信件,将这玉佩捡了起来。其触手冰凉柔滑,从形状上看,像是某种可以合二为一的玉佩的其中一半。系统:“叮!恭喜宿主破译屋主身份,成功获取线索1/2:薛榭的信物。”戚斐:“……”可以,她明白了。在正文之中,薛策是在十二岁那年拿着信物,拜入崇天阁的阁主季天沅门下的。这枚玉佩,就是让季天沅确信他为故人之子的证据。矛盾的地方就来了——在后世,她与薛小策第一次在男娼馆的杂物房里相见时,那孩子的全身上下,只套着一件空荡荡的破衣服,根本没有带着所谓可以与人相认的信物。戚斐当时还一度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前后世的变化,薛小策的命运被改变了,不再需要和季天沅相认,所以剧情细节也发生了变化,系统直接把多余的信物给移除了。现在看来,信物应该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它从一开始,就不在薛策的身上,而是一直藏在洛家庄里,薛榭以前住过的这个房间的抽屉里。唯有走上前世的剧情,薛策才可以拿到它。而薛小策的命运,和她附身的原主的命运,都在信阳城破那个晚上被截改了。在那一世,薛小策没有机会在流浪两年后来到洛家庄,遇到一个病弱的少女。也不会在这一个傍晚,和她一起在薛榭的房间里发现这枚玉佩。既然这玩意儿是信物,那么,薛策1.0会认得它吗?戚斐正要将玉佩递给孩子辨认,就感觉手上一热,薛策已经将这枚玉佩夺了过去了。他摸了又摸,反复细看,仍是满脸的不可思议:“这,这枚玉佩……”果然有戏。戚斐明知故问:“怎么了,你认得这枚玉佩吗?”“我娘以前也有一块,可是,被我弄丢了。”薛策反复地摸索玉石上的鱼鳞纹路,眼眶慢慢红了:“我娘说过,我爹是北昭人,但他很早就不在了。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戚斐想到原主既然都叫洛红枫做“父亲”了,再加上,薛榭和绫茉姬私奔的事天下皆知,原主肯定也知道薛榭是洛家庄出身的,便试探性地提点了孩子一句:“你父亲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薛榭?”薛策无比诧异地看向了她。戚斐拿出了刚才的那张纸给他看:“你看这张墨宝,上面的名字是‘薛榭’。这里,肯定就是薛师伯以前住过的地方了。”“薛……师伯?”“你娘亲没有和你说过你父亲的事么?薛榭师伯是我父亲的师兄,他小时候就是在这座洛家庄里长大的。刚才你碰到的那把剑,一定就是你爹以前用过的剑,所以,才会对我封闭,对你敞开。”薛策回过头,环顾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有些失神:“你说,我爹,在这里住过?”戚斐点头,暗中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绫茉姬好像完全没把薛榭的经历说给自己的儿子听?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啊。戚斐将薛策手里的玉佩拿了过来,示意他看那个天然缺口的弧度:“同名的人很多,但是同名又有同样的玉佩的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多?你看玉佩的这里,是凹下去的,你娘的那只呢?”“我娘的那个……”薛策皱眉回忆,忽然睁圆了眼:“好像是反过来的!”“没错,所以这个玉佩,跟你娘的那个肯定是一对。估计是你爹送了其中一半给你娘,剩下的一半他忘了带走,放在这里了吧。”很久前丢失的玉佩,没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自己的手里。薛策的鼻子发酸,抬起了手,用手背使劲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果然还是个孩子啊。戚斐当他是小奶猫一样,揉了揉他的后颈,安慰道:“好啦好啦,别哭了,这一定是缘分吧。以后这块玉佩就归你了。”玉佩的顶端打了一个小孔,连着一条长绳,戚斐想给他挂到脖子上。可这玉佩太过光滑了,她一下子没拿稳,它就顺着她的袖子滑到了地上。倒是没有摔裂,只不过一路滚到了床底下去。薛策说:“我去捡!”他个子矮,还灵活,一弯腰,就悉悉索索地爬进了低矮的床底下了。摸索了一下,孩子却发出了一声很轻的疑惑声:“咦?”戚斐也在床边蹲下了:“怎么了吗?”薛策用手掌按住了墙根的一块明显凹陷下去的瓷砖,不太确定地道:“这里,好像有一块砖头……是可以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