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李文斌要在桃林办宴,宴请南陵城的贵夫郎们,为的是办一次拍卖和捐赠会,集资筹建慈幼院。这第一仗,贺林轩原本是不打算插手的,全由李文斌和张河操持。没想到,三月还过了半个月,就有三回因为这样那样的差错,让李文斌不得不逗留在桃花庄善后。这当然不是李文斌的能力问题。贺林轩听说了,是京兆府尹夫郎拉入伙的一个夫郎总有奇思妙想,回回先斩后奏将原先的布置打乱,屡教不改。偏偏那夫郎还是郡王夫郎,论宗室身份在一众夫郎里最高,辈分也比李文斌高了一筹。他死赖着不肯退出,偏要指手画脚,谁也拿他没办法。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马车还未出城,却有快马追了上来。贺大人,请留步!来人边追边喊道。正在闭目养神的贺林轩睁开眼睛,听车夫问了声:大人?还真是每个消停时候啊。停车吧。他掀开小窗帘子,看向停在一旁的马上人,正是户部右侍郎身边的得力文书。贺林轩自然认得他,还知道这家伙因为性情散漫,让他那右侍郎罚去南陵银号算烂账,说是算不完,不准回来当值。看他脸上郑重的模样,贺林轩就知道他这般着急找上自己,不会是小事。不过,银号还没被收拾够么?贺林轩实在想不出来那地方还能闹出什么事来。他对文书点了点头,问道: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的?文书左右看看,低头轻声道:大人,是这样的听罢事情的始末,贺林轩想了想,还是吩咐车夫道:回户部。马车走后,在城门茶摊上喝茶的几位书生小声议论起来。那是乐安侯府的徽章吧,你们说,车上的可会是户部尚书贺大人?想必是了。贺大人和何大人可是我们东肃州最有本事的人了,若有一日能亲眼见一见他二人,也不枉此生了。大人这时候出城应是有事,怎么又折回去了,不知道刚才那人说了什么,看起来不是小事的样子。这就不是你我能管的事了。说的也是书生有些怅然若失,看起来对户部很是向往。咱们不说这个了,丘明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趁早得了银两,我还想去四方书肆看看呢,听说新文摘明早就出来了,我定要抢他个十本!丘明兄不会有事吧,毕竟那银票咳,朝廷法度在前,你怕什么。也是,是我多想了。打扮看起来穷酸,事实上也很穷酸,只吃得起茶摊上的茶水的几名书生,想到帮他们去兑银票的学兄,眼中多了一分期盼。学、学生林琼,表字丘明,乃是东肃凤山府举人,见过贺大人!书生林琼见着贺林轩,有些紧张,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擦了擦手心的热汗,朝他行了一礼。贺林轩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坐吧。他的态度很温和,对林琼笑了笑道:林举人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就能得此功名,着实不凡。说起来,林丘明这个名字我也是耳熟能详,你便是在山水镇上的四方来贺凭实力赢得金牌的那位才俊吧?大人谬赞了,学生不敢当。林琼红着脸站起来,难掩激动道:托了大人的福,若非有四方来贺的鼎力资助,哪有我今天的风光。四方来贺对贫寒学子有一定的帮扶手段,这位出身平平的林举人便是因着四方来贺的资助,这才顺利完成学业,还在今次恩科上崭露头角,一路高歌。贺林轩笑道:坐着吧,不用这么紧张。你能夺得金牌,是你自己的本事,资助一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只要你日后金榜题名,多做些善举,就不辜负这一场缘分了。是,谨记大人教诲!林琼激动地又要站起来,想到贺林轩刚才的话才忍住了。贺林轩勉励了他两句,说回正题道:方才听说,你见过不少这样的银票?贺林轩将林琼通过南陵银号转交户部的一张银票,放到了桌上。林琼正色点头,又从衣服贴里拿出了几张相同的银票,说道:五日前,我与几位同乡偶然在外拾得一个包裹,里头除了几件衣裳,便是这六张百两银票了。他赧然道:当时一起的同乡正好六人,我们便咳,一人一张分了。到底是拾金而昧有些不光彩,他很是窘迫,但仍然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贺林轩事情的始末。我发现这些银票的用墨有些奇怪,当时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上头陈党的印记有些惹眼,我与几位同乡一来是怕着印记招祸,二来是怕包裹的原主人找上门来,都不敢动用。昨日,我一位同乡想买一方砚台,手头紧张,就想换些银钱使用。他央我陪同,我推辞不过就陪他一起去了。没想到,就在银号附近一处暗巷里遇上一个被地痞欺负的书生,我们看不过去,就出面吓走了那些人。那书生为了感谢我们,给了我和同乡一人一张银票作为答谢。他将另两张银票拿出来。大人您看,这味道闻起来,就和我们捡到的一样。我越想越对不对劲,那自称姓王的书生似乎也有些蹊跷。我想,他随手拿出两张这样的银票,就是手里没有存余,也当知道些什么。学生心中不安,便自作主张托银号管事带我来了这里。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大人宽恕。贺林轩道:无妨,你做的很好。他看着手上的银票,眉眼有些冷肃,半晌笑道:你这次帮了大忙了,回头怕是少不得还要劳烦你,我先记你一功,待这件事了,自有嘉赏。顿了顿,他道:希望不要打扰你的国试的心境才好。林琼连忙摆手道:大人言重了,能帮到大人,就足够了。他越说脸越红,最终还是鼓足勇气道:大人是我心中的楷模,小生全力赴试,只盼有朝一日能在大人手下效命。贺林轩笑起来,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承蒙你看得起,我心甚喜。就在此预祝你前程似锦,心想事成了。多谢大人!林琼惊喜莫名,恨不得当场拜谢才好。一直被贺林轩亲自送出了户部,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等听到贺林轩出言让他离开,这才想起另一件事来,上前一步道:大人,昨日上午我与同乡先去了南郊的桃花山,看见一伙道士和尚住在桃村里,说是要今日要上山做驱鬼法事。学生听说那是桃花山是您四方来贺买下的,可看那些人的行事,却又不像大人您的差遣。所以冒昧多嘴了,还望大人勿怪。贺林轩愣了一下,也没有遮掩,笑笑道:多谢告知,本官先行一步了。恭送大人!林琼俯身到底,等到马车远去才抬起上身,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马,不由有些怅然若失。罢了,眼下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和同乡交代吧。林琼唉声叹气着走了。车上,贺林轩却是沉着脸,吩咐道:让人去安郡王府上看看他郡王夫郎可曾回来,若是没有,请安郡王遣人护送他回去。车夫应了一声,吹响一声口哨,不多时便有人落在马车旁。车夫如此这般交代一番,那人应声离开。贺林轩靠回小榻上,心中暗道:做法驱鬼?可真是越来越有创意了。第136章桃花山脚下, 好戏正在上演。佛法无边, 岂是你小小的道君可比的, 趁早下山去吧。不过就是几个秃驴, 有什么了不起!你敢辱骂高僧!你连道君都敢侮辱,我们骂几声秃驴怎么了?有本事你拿出真本事来, 清惠道长可是真抓过妖,降过魔头的高人,你们几个瞎念经的和尚算什么东西!张河看着撸着袖子,互喷口水的村民, 默默扭开了脸。是的, 分列两边阵营,正在对骂叫嚣的不是别人,就是附近桃村的村民。而在他们身边, 分别是穿着灰色僧服的五名和尚, 三位穿着青色道袍手持拂尘的道士。正是安郡王夫郎请来做法的高人。岂有此理, 一群刁民,简直愚不可及!安郡王夫郎赶到山下,看到这场面, 不由怒火攻心。难怪他在山上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来,原来是让这些蠢货绊住了脚。不可理喻!他气恼非常,一时却没办法解救高人于水火,眼珠子一转,就落到了李文斌身上。贺家夫郎,这里可是你家的地方, 还不快将这些刁民赶走。这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再说,天快黑了,还是先让诸位高人上山去,否则那妖怪到了夜里法力大增,更不好对付。安郡王夫郎大声说道。李文斌为难道:非我不愿,而是夫君当初买了这处山,山前土地却未曾买下。人家并未到山上来,我却不好开这个口了。张河沉着脸,完全不给人好脸色,语气充满不善。他看着安郡王夫郎,冷声道:我乐安侯府比不得安郡王府,没那么大的脸面,安郡王夫郎若是看不惯这些村民,自己去赶便是,可不要差遣我阿弟。糊涂东西,真是该死!他们乐安侯府和安郡王府想来井水不犯河水,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夫郎,几次三番找他们的不痛快。这半个月来,屡屡拆台唱反调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开始编排他们的别庄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还请了这些居心不良的和尚道士来。真要让他们进了山,没什么也要变成有什么了!还好勉之脑子转得快,当机立断就让人在桃村散布消息,说两家僧道要斗法,信徒们纷纷赶来助威,这才拖住了这些人。不过,会演变到如此争锋相对的地步,也大大地出乎李文斌和张河的意料之外。只是没想到僵持了这么久,安郡王夫郎还不死心,竟干脆不想之前那样装傻,直接出面上阵泼他们脏水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忍!乐安候夫郎,你这说的哪里话,我也是为你们好阿叔,够了,你别说了!京兆府尹黎家的夫郎出声打断了安郡王夫郎的话,他拉住对方,脸色也很难看。人家山上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妖魔鬼怪!你自己的小厮走路不当心,在山路上摔了个滚,就说人家山上有妖怪冲撞了你?你摸摸良心,这话你自己信吗?还是你以为我们会信?真当我们没脑子么!他一向是火爆脾气,只因为安郡王夫郎是他族叔,之前已经百般容忍,一再代他向李文斌和张河赔罪。哪想到他不但不领情,更甚至变本加厉。黎夫郎现在也不肯再宽容他的胡作非为,当即说话也很不客气。你随随便便招来这些人就要上山驱邪,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安的什么居心?勉之和河哥儿脾气好,容得你胡闹,没说你一句不是,可做人要讲道理!你这次实在太过分了!他深吸一口气,鉴定道:你把人带走,往后慈幼院这点小事,再不劳您老人家操心。早在察觉安郡王夫郎对李文斌和张河有敌意时,他就该这么做了。真是悔之晚矣。早知道安郡王夫郎不是真心帮忙,早知道他会惹出这么多事,早知道他和那位竟然还有那样的交情千金难买早知道啊!安郡王夫郎瞪眼,甩开他的手道:你胡说什么?我也是为大家的安危着想,这山上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不早点除去,留着害了人可怎么好?诸位夫郎都是贵重的人,要是在这里出个好歹,事后再来要说法,也迟了。有两位夫郎听罢,神情开始有些动摇。这种事情,原本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能保证就一定不会出差池?若果真出了事,谁来担这个责任?况且,谁知道那厄运会不会降到自己头上。黎夫郎见状更是怒不可遏,够了,安郡王夫郎,你别再胡搅蛮缠!好端端一桩善事,被搅合成这样,实在让人膈应得慌。他连一声阿叔都不肯再喊,冷着脸,目露警告。嘿,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跟长辈说话呢?我是你阿叔,亲阿叔,我还能害你不成?安郡王夫郎像是没看到他的表态,伸手点点他,语重心长道:你啊,还年轻,就是经历太少。这种事可不好说的,上回林家二夫郎的教训,你们都忘了吗?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几变。那林家二夫郎的故事,他们都耳熟能详。那林阁老次孙的夫郎,当时便是不把安郡王夫郎的提醒放在眼里,才会被恶鬼缠身,变得疯疯癫癫的,见人就咬,发起疯来甚至要喝人血才能满足。要不是安郡王夫郎不计前嫌,为他请来高人,引渡了那恶鬼,现在只怕活不成了。在场有不少人亲眼看过林家二夫郎发疯时的模样,想来便觉肝胆生寒。原本觉得安郡王夫郎胡闹的大部分人,也都不得不慎重起来,生怕自己成为第二个林二夫郎。要知道,那林二夫郎,现在还在尼姑庵里吃斋烧香驱邪呢。当下便有一位夫郎出面道:乐安候夫郎,贺夫郎,安郡王夫郎也是一片好心,你们看,不如就?李文斌无奈道:我自然知道安郡王夫郎的心意,岂有不领情的道理。只是他看了眼还在争吵不休的村民,再看看打坐念经的和尚,手持拂尘站在原地一派淡然的道士,叹息一声:我明白安郡王夫郎热心,只是眼下这般情形,打发了哪一方都不好。哼,有些人就是太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