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则和往年一样忙碌。从早到晚,人来人往不断。来自天南地北各类消息,也像长了翅膀的麻雀一般,以这些交通要冲处的酒馆、客栈为巢穴,向四下流传。什么皇上故意拆散了黄皇室主和金吾将军的婚事,并且将大司马严尤贬出长安啦;什么嘉新公牵连进谋反案子,全家被杀啦;什么太学副祭酒算错了卦,被皇上申斥,吓得从楼上跳下来摔断腿啦;什么大海边上有鲲鱼上岸,引来海水倒灌入城啦;什么紫微星冀州一代白昼出现,引发地龙翻身了;什么绿林军三当家马武马子长挥师北进,跟仇人岑彭大战三天三夜不分胜负而去啦,林林总总,真假难辩,令人听了之后拍案不已。地处于黄河古渡口处的鱼龙客栈,就是这样的“麻雀窝”之一。因为最近刚刚下过一场大暴雨的缘故,水势太急,大部分渡船都选择了暂且歇业。所以,很多需要过河的旅人,都被困在了客栈里。而冒死从北岸乘船渡过河来的乘客,也被河水晃得头晕脑涨,只能先在客栈里歇息一晚上,等体力重新恢复了之后,才能继续启程。被耽误了行程的旅人们愁眉不展,客栈老板胡朝宗,却心里乐开了花。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再吝啬的旅客,被堵在客栈里过夜,免不了也要买碗热水来泡干粮吃。而一文钱五碗的热水虽然价格公道,可谁都不可能真的将一文钱切成五瓣花,更干不出买五碗热水喝两碗泼三碗的无聊事情来。所以,望着客栈大堂里涌动的人头,他就仿佛看到了一枚枚跳动的铜钱,只要伸伸手,就能将钱全都装在自己口袋里头。若是有人想凭着胳膊头硬耍横,光喝白开水不付钱,胡掌柜也不怕。将手中算筹朝柜台上一摔,立刻就能从柜台下掏出驿将的官袍穿戴起来。而先前还对旅人笑脸相迎的伙计们,也立刻能扒开外边的葛袍,露出贴身儿穿的号衣,瞬间“转职”成为驿丁。到那时,先前赖账的家伙,需要支付的就不仅仅是白开水钱了,从压惊费,开拔费,到刀剑衣着保养费,全都得结算一个遍,不将全身上下的钱财掏光,就甭想全须全尾离开不过胡掌柜这个人做生意还算厚道,通常不会主动找客人的麻烦。相反,如果哪天心情好了,还会把自己晒的咸鱼干儿拿一些出来,白送给吃干粮的客人们佐餐。当然了,客人们吃了咸鱼之后,再想买几碗老酒压一下馋虫,胡掌柜也不会拒绝。酒钱该怎么结怎么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正因为藏在柜台下的官衣能镇住场面,做生意从来不强买强卖,最近两年多来,鱼龙客栈在黄河渡口,名气蒸蒸日上。非但无奈滞留在渡口的旅人,喜欢到客栈里买几碗热水或者热酒佐餐。一些行程安排不太紧张的“大户”,也喜欢在渡河之前或者之后,在客栈里停留一到两个晚上,以解匮乏。大户们来鱼龙客栈,当然不是为了白吃胡老板的咸鱼,而是其他两个原因。第一,这地方人多,可以从南来北往旅人嘴里,探听到对自己有用的消息。第二,这地方有个别处绝对看不到神奇之物,据说摸上一摸,就能带来鸿运。那就是,竖在客栈门口做招牌的鱼龙骨架虽然已经被风吹热晒,弄成了灰黄色,可毕竟是即将跃过龙门的神物所留,即便不像传说般那样灵验,摸过之后,再提笔于骨架下的空白竹简上写几个字,回家时在族中晚辈面前,也能多一些吹嘘的本钱。鱼龙骨架,是三年前竖在黄河南岸的。存在的时间,与鱼龙客栈一模一样。客栈掌柜胡朝宗,自然也是三年前的那个胡驿将。除了肚子比当初大了半尺,脸比当初肥了一寸之外,其他方面几乎没任何变化。这三年来,上头的官员走马灯般换来换去,他却依旧是个驿将,职务没有降低,也没有丝毫的高升。事实上,他也巴不得自己不要高升。守着一个日进数百钱的鱼龙客栈,既不用看上司脸色,又不用昧着良心,这么好的差事,天底下哪里还有第二个若不是还需要驿将这个身份,对付税吏和地痞流氓,胡朝宗甚至连官服都不愿意再继续穿。守着黄河看了一辈子惊涛骇浪,他也算多少开了窍,这大新朝,快他娘的玩完了与其扒在注定沉没的烂船上做升官发财的美梦,还不如蹲在岸边继续看风景。“一门横波,万鱼逆流,过则为龙,落则身死,骨如精铁,头角峥嵘,微微苍天,何痛何惜”有个书生刚刚喝过半坛子老酒,提起笔,在鱼龙骨架下面特意为旅人预留的竹简上,泼墨挥毫。他的书童,则将自家老爷的新作,以最响亮的声音念了出来,唯恐周围的旅人们听不清楚,让如此“神作”被埋没在周围那如小山般的竹简堆中。“好诗,好诗”周围的旅人们正闲的无聊,陆续开始抚掌。“当年刑天与黄帝相争,战败被砍去头颅,却死不瞑目。以乳为目,以肚脐为口,继续持干戚朝天而舞。此鱼跃龙门失败,却立在岸上,头朝苍天,骨架不倒,也算有刑天几分遗韵”刚刚题完了诗的书生,听有人给自己捧场,立刻主动将自己想表达的主题说了出来。抚掌声更为激烈,众旅人甭管听懂听不懂,都毫不吝啬地,给与书生鼓励,以期待书生卖弄完了文彩之后,能再排出几枚大泉,替所有人都把账结掉。但是,也有酒客特别爱跟大伙对着干,竟然敲了几下桌案,大声反驳道:“诗写得怎么样,某家听不懂。但把此鱼比作刑天,可就太胡扯了。据某所闻,此鱼当年还活着的时候,专门潜在水中择船而噬,不知道坏了多少无辜者的性命后来亏了有六个大侠跳进水中,与这恶鱼斗了三天三夜,才生生累死了它,将它的尸体拖上了河岸”“你胡说,能在水里待三天三夜,那还是人么”书生的兴头被扫,立刻勃然大怒,瞪圆了眼睛,厉声呵斥。其他旅人也觉得酒客的醉后胡言乱语太煞风景,纷纷给书生帮起了腔:“是啊,这鱼身具龙神血脉,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杀得死”“凡人屠龙,那还不得惹得老天爷大怒”“以讹传讹,肯定是以讹传讹。分明是没跃过龙门,不甘而死,尸体被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捡了上来,诈称是他们杀了鱼龙,骗取地方上赏钱”“对,肯定是骗子。这年头,骗子满地,专门找”“住口”忽然间,柜台上爆起一声断喝,打断了所有人的议论。众旅客惊愕的扭头,只见客栈掌柜胡朝宗,猛地从柜台下掏出官帽,狠狠套在了自家脑袋上,“本官当年,亲眼看到这鱼怪被六位少年英雄所杀,你们所说的赏钱,人家也没拿一厘一文。若不是他们下河拼命,哪有你们今天坐在客栈里喝酒赏鱼骨头的清闲尔等不知道感激也倒罢了,却拿自己的龌龊心思,来推测英雄,究竟是哪里来的脸皮”第二章 远客归来自天涯若是换做平时,无论旅人之间发生什么争论,胡掌柜概不参与,也不准手下的伙计们参与。既然拿了鱼龙骨架做生意,就一定要保持龙骨的神秘性,如此,大伙赚钱才能赚得更长久。可今天,他却宁愿冒上钱不能继续赚的危险,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朝当年斩除鱼怪的少年恩公们头上污水。“就是,自己是个窝囊废,眼睛里就容不下任何英雄捡个鱼龙尸体有本事,你下水去捡一个给大伙看”早就忍无可忍的伙计们,也都翻了脸。丢下酒碗,酒坛,开始从桌子下掏家伙。与胡驿将一样,他们心里,也始终念着四位少年的恩。特别是后来听说四位少年,都死于太行山中的消息之后,更容忍不下,有人再诋毁破坏恩公的形象。虽然,虽然四个少年未必记得他们名字,在“黄泉之下”,也看不到他们今日的作为。众旅人正说得高兴,哪里想到胡掌柜会突然翻脸,一个个顿时又羞又恼,气喘如牛。而那最先挑起事端的书生,却是个老江湖。见双方马上就要冲突起来,连忙收起了怒容,大声谢罪:“哎呀,还真的是英雄屠龙怪我,怪我平素出门少,见识浅了,难免胡言乱语。这位官爷,各位公差,息怒,息怒各位父老乡亲,也别认真。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今晚大伙儿所有酒水钱都算在我身上,该给伙计们的辛苦钱也加倍,全算我的,大伙天南地北能聚在一起都是缘分,没必要为一点小事儿生气真的没有必要”“萍水相逢,怎好白吃你的酒”众旅人出门在外,原本也不愿意多惹事儿,既然有了书生给的台阶,赶紧迅速往下溜。“可不是么,几乎话而已,犯不着认真”“算了,算了,都是无心之失”胡掌柜和他麾下的弟兄们,却依旧愤怒难平。撇了撇嘴,陆续说道:”辛苦钱加倍就算了,免得说出去后,让人觉得咱们是在欺负你但给那鱼精为赞的话,切莫再提它不配当年受害者,也还没都死绝”“就是,那鱼精活着的时候,日日以过河的行人为食。如今它死了,你们反而来给他作诗,真不知道良心长在了哪边”“就是,就是,想显摆文彩,你倒是给那几个杀了怪鱼的英雄写上几句啊,你又不是鱼的孙子,凭什么替妖怪说好话“”那书生自知理亏,所以也不还嘴。只是笑呵呵地作揖赔罪。待掌柜和伙计们的气都小了,才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各位勿怪,我一个外乡人,哪里对这黄河古渡口的事情,知道得像你们一样清楚。见到那鱼的骨架甚是巨大,难免惊为神物。又见贵号名叫鱼龙客栈,就以为此鱼曾经施惠两岸”“它如果曾经施惠人间,我们还会让它的骨头被日晒雨淋”胡掌柜狠狠瞪了书生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拿鱼骨头架做招牌,是要它赎罪你以为世人皆像你们这些读书的一样没良心”众伙计也撇着嘴,冷嘲热讽。话虽然说得损了些,但书生始终笑脸相迎,大伙也不好真的赠之以老拳,所以骂过之后,也就各自又去忙碌,没心思再跟此妄人纠缠不清。但是那书生,却被胡掌柜和伙计们的激烈态度,勾起了好奇之心。像只闻到肉味的狗一样,跟在胡掌柜身边,转来转去。直到把胡掌柜转得又竖起了眼睛,才终于停住脚步,带着几分讨好的味道询问,“这位官爷,您,您刚才有六位少年英雄跳到黄河里,跟那怪鱼斗了三天三夜”“不是六位,是五位,四男一女,老子刚才都被你们气糊涂了”胡掌柜将算账的竹筹再度朝柜台上一拍,气哼哼地回应,“也没有打上三天三夜,要真打那么长时间,饿也饿死了,哪有力气打架总计也就打了小半天而已但你也别觉得少侠们很容易就斩杀了妖怪。在那之前,怪鱼已经为祸多年,两岸官府都制它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为所欲为”“哦,这么厉害,那几个少侠莫非都身负绝技或者师出名门”书生听得心痒难搔,一边大声赞叹,一边继续刨根究底。“不身负绝技,怎么可能除得了妖怪”胡驿将存心想要替恩公正名,忽然把声音加大了数分,清楚地回应,“至于是不是师出名门,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他们都是太学生那次出来,是从长安押运物资去冀州的救灾的。当时冀州闹了盐荒,他们心怀百姓,不肯绕路而行,直接撑船冲进黄河中,将那怪鱼唤了出来,阵斩于水面”“我的娘咧,居然敢主动冲进河里跟水怪叫阵”一个河北口音的汉子惊呼道,“这胆子,岂不是比芭斗还大”“此乃大勇。”先前跟书生争执的酒客,大叫着拍案,“心怀拯救苍生的大义,所以无所畏惧,伟哉,伟哉”。”“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另外一个旅人也拍打着桌案,大声附和。客栈里的气氛,顿时一变,很多人加入进来,七嘴八舌地夸赞当年那五个少年英雄的大义大勇。更有甚者,干脆用筷子敲打着酒碗,引亢高歌,仿佛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对传说中的英雄那份敬意一般。唯有坐在角落里的一对青年男女,始终没有受到感染。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什么都事不关己,偶尔低着头互相说几句话,也把声音始终限制在仅有彼此能听见的幅度,唯恐打扰了周围的热闹。“来,来,来,上酒,上酒,为那当年的五位英雄,浮一大白。账算我的,大伙一起饮盛”书生肚子里诗兴大发,却一时半会儿写不出更好的句子,干脆直接以酒相代。“那怎么使得还是各自付各自的好”众旅人纷纷辞谢,但耐不住书生热情,一个个很快便接了伙计送上的酒水,喝得个兴高采烈。胡掌柜见书生知错就改,心中对此人顿时生了几分好感。立刻命令伙计,从厨房又撕了几条干咸鱼,免费送给大伙佐酒。众旅人有酒有菜,喝得更加痛快,不多时,就有人酒意上了头,舌头开始不受控制。“掌柜的,不是我吃人嘴短。刚才分明是你没及时告诉大伙,怪鱼曾经袭击旅客。反倒怪我们不通情理,只夸鱼怪不夸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