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刘秀在考卷上,没说井田制的任何好话。如果被引申为妄议政事,恐怕圣人天子也不忌惮在仿效一次儒门祖师爷,直接因为胡乱说话而诛杀了他这个“少正卯”“刘文叔,恢复井田,乃是经历天子首倡,九卿共决,自六国一统以来的第一善政,你哪来的胆子,竟然在考卷上大放厥词又是谁指使你,将暴秦之政当作万世楷模”就在众人为如何替刘秀脱罪而心急如焚之际,鸿儒王修却猛地跳了出来,指着刘秀的鼻子大声质问。“王子豪,你也忒无耻”作为刘秀的老师,许子威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坑害自家的得意弟子用拐杖朝地上奋力一戳,长身而起。“我是他的师父,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你想栽赃嫁祸,就冲着我来”“子豪,过了,过了”太学祭酒刘歆秀”虽然平素跟许子威有诸多不睦,此刻也看不惯王修身为太学鸿儒,却想方设法将学生朝死路上推。也紧跟着站了起来,沉声劝阻。而那王修,两年前就是因为刘秀、许子威师徒才丢了太学主事之职,今天好不容易得到了报复机会,岂肯善罢甘休当即把脖子一梗,拱手四下抱拳,“祭酒,诸位同僚,非王某挟私报复这刘秀自入学的第一天起,就拉帮结派,上欺老师,下辱同学。两年多来,受其祸害者不计其数。如今,他又为了博取虚名,故意将陛下力推的复古之政贬得一文不值。如此刁钻狡猾,心术不正之辈,王某岂能容他再继续荼毒同门今日,刚好当着中使的面儿,将他逐出门去,还我太学读书清静之地”“喔”门外看热闹的同学听得直犯恶心,跺着脚大声鼓噪。许子威也被气得直哆嗦,抄起拐杖,就要跟王修拼命。一直坐在他旁边没说话的副祭酒扬雄,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微笑着轻轻摇头,“子威兄,稍安勿躁陛下是让中使前来找刘秀问话的,刘秀本人还没开口,其他人岂能越俎代庖”“这”许子威被他说得一愣,旋即,皱着眉头停住了脚步。他相信扬雄的“神机妙算”,更相信扬雄的人品。既然扬雄丝毫没觉得王修的言语能害得了刘秀,他这个师父就没有必要现在就替弟子出马接招。“说你若是如实招工招供,陛下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说不定还会饶过你。”王修也听到了扬雄的话,顿时心里头就有些发虚,但表面上,却依旧声色俱厉,“你若是继续执迷不悟,王某今天就算拼着得罪所有同僚,也必须替太学清理门户”“够了”实在受不了王修如此給太学丢人,祭酒刘歆秀猛地一拍桌案,大声怒喝:“王子豪,本次大考的试卷都是老夫命人所出,最后的名次排定,也是老夫和扬祭酒两人拍的板。刘秀所答,虽然与老夫出题的本意不合。却有理有据,言之有物。作为文章来说,当然是上上之选。你要是非得给他栽一个妄议之罪,来,来,来,先把老夫扭送去有司。题是老夫出的,优等是老夫给的,老夫就是那个背后教唆他的罪魁祸首”“噢”诚意堂外,顿时欢呼声四起。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其余绝大多数学生,都为自己祭酒的仗义大声喝彩。或臧或否,乃是写文章的基本技巧。春秋经考试时那道关于井田利否之辩,几乎有三成以上学子都采取了否定策略。大伙这么做,并非真的就觉得井田制毫无可取之处,而是为了考试而考试,根本没想过到把自己的理论应用在现实当中。如果刘秀因为在考卷上否定井田制而获罪,那其余上千名跟他选择了同样“战术”的学子,岂不个个都是同犯如果刘秀因为妄议朝政被扫地出门,其他上千名“同犯”,试问谁能独善其身所以,即便平素对刘秀不服气,大伙此刻,也必须站在他这边。否则,非但有出卖同门之嫌,还会引火烧身”别吵,吵什么吵”此时此刻,鸿儒王修已经骑虎难下。明知道学子们将自己恨入了骨髓,却依旧咬紧牙关不肯松口,“是非曲直,自有陛下圣裁。刘祭酒,王某绝非针对你。中使,你也看到了,这刘秀在太学里,是如何纠集同党,横行无忌”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要顺着皇上的意思说话,即便站在了全天下人的对立面儿,皇宫里来的太监,也得全力给自己撑腰。谁料,这一次话音刚落,欧阳中使立刻皱起了眉头。“王博士,原来你还知道是非曲直需要圣裁。咱家以为你已经替圣上拿好了主意呢”“不敢,下官不敢。”鸿儒王修被吓了激灵灵打了个哆嗦,额头上冷汗滚滚而落,“下官,下官刚才,刚才是,刚才是怕中使您被此子,此子蒙蔽,所以,所以才”“有劳王博士费心了咱家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欧阳中使虽然是个太监,身上的阳刚之气却比王修多出了十倍,用力一挥袖子,大声打断。“让开,别耽误功夫咱家问完了话,还得向圣上启奏呢。刘秀,你回答咱家,你写在考卷上的那些胡言乱语,是出自本心,还是单纯为了应付考试”“嗯,嗯,嗯”两位祭酒和许子威都呛到了吐沫,弯下腰,用力咳嗽。你想包庇他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吧这和直接教他怎么回答有什么分别鸿儒王修,脸色却变的一片紫黑,佝偻着水蛇腰,在心中怒吼。然而,不满归不满,他却没勇气冲着钦差发作。只能咬紧牙关,竖起耳朵,听刘秀如何顺坡下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明明欧阳中使已经把话替他说了出来,刘秀却丝毫没有领情。兀自像个傻瓜般拱起手,如实汇报:“启禀中使,考卷上作答,的确是学子心中所想。井田制弊端甚多,而大秦虽然残暴,商鞅变法,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你”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回护,全都给了倔驴。欧阳中使气得眼前直发黑。手指刘秀,大声断喝,“你,你,好你个糊涂虫,莫非,你是急着以死求名么”“中使明鉴,老夫早就说过,此子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肆意妄为”王修立刻又回了过了魂,跳起来,大声帮腔。“中使明鉴,学生并非沽名卖直”刘秀却不慌不忙地看了他一眼,再度向欧阳中使拱手,“学生以为,朝堂决策,自有圣上,宰相,三公九卿和文武百官定夺。无论学生在答卷上如何胡言乱语,都影响不到朝政分毫。以圣上之英明,也只会对学生的胡言一笑了之。而如果学生因为心存畏惧,就故意跟中使说了假话,便等同于欺君比起在老师和圣上面前露怯,学生更怕欺君”“你”王修脸上的喜色,瞬间又被冻成了冰疙瘩,手指刘秀,浑身上下颤动不停。“啊哈哈,哈哈哈哈”欧阳中使则愣愣半晌,随即放声大笑,“你这小混账,原来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亏咱家这个做师兄的,平白替你担心了一场,好,好,比起露怯,你更怕欺君若全太学的师弟们,都像你一般对陛下忠心耿耿。也不枉了陛下每年花费那么多钱财,来支持你们读书”说罢,先抬手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随即示意随从取来最后的赏赐之物,亲自送到了刘秀面前,“这是一把尺子,也是陛下亲自指点匠人所制。望你今后努力向学,莫辜负了陛下的栽培”“谢陛下鸿恩”刘秀上前,从中使手里接过一把青铜打造的量具。然后朝着王莽平素所居住的方位叩首。欧阳中使依旧像先前对待别人一样,静静地等着他三叩结束。然后亲手将他拉了起来,笑着问道:“皇宫大内,除了陛下之外,最初任何人都不知道其到底怎么使用。你天资聪明,不妨现在就猜猜,此尺到底可以量哪些物件,与平常之尺有何不同”刘秀闻听,心中顿时也涌起了几分好奇。赶紧将铜尺举到眼前,仔细查验。结果,不查验还好,一查验,整个诚意堂内,再度鸦雀无声。只见那青铜尺,与寻常百工或者裁缝所用之尺,毫无相似之处。上下竟然多出了两对卡口,一大一小,彼此错开半寸。而尺身,也分为内外两层,中间开着空槽。边缘处,则簪着密密麻麻的量标。注1这哪里是尺子分明是有人异想天开,胡乱制造出来的大号玩具可天子金口玉言,说它是尺,它就是尺,谁有胆子直斥其非注1大伙猜,是什么尺传说这是王莽时代最奇怪的一个物件,考古学家也总被弄得满头雾水。第九十三章 都道高处不胜寒第九十三章都道高处不胜寒“嗯,嗯,嗯”许子威忽然又喝呛了水,伏身矮几咳嗽不停。副祭酒扬雄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苦笑。当师父的就是头倔驴,还指望徒弟灵活机变,这不是指望老虎窝里养狐狸么早知道今天,你倒是提前教他如何当面一套,背后另说一套啊真是平素不着急,火烧眉毛了才想起来缸里需要蓄水“学弟愚钝,还请师兄指点迷津”出乎所有人意料,刘秀这一回,终于没有故意去“找死”,而是以先前在他身上从未曾看到过的圆滑,笑着求肯。“你真的看不出来这尺子怎么用”欧阳中使脸上立刻流露出来几分失望,眉头轻皱,低声询问。“学弟,学弟平素一直闷头读书,见识,见识不多。所以,所以还请师兄见谅”刘秀被问得脸色微红,非常惭愧地摇头。“也不怪你,陛下智慧如海,我等如何能及”欧阳中使擅长察言观色,知道他没有说假话,笑了笑,带着几分遗憾低声讲解,“就是师兄我,如果没有陛下亲自指点,也不知道这是一把尺子。你看,这上面两个角,可以抵住孔洞边缘,测量内部大小。而下面两条腿,则可以夹住物件,测其外部长短粗细”刘秀听得两眼发直,对皇帝陛下的智慧,由衷感到钦佩。在场其他人,也抚掌赞叹不已。欧阳中使看到大伙的反应,立刻比收了半车铜钱还要开心。干脆又命人拿来了铜钱、筷子,弹丸等物,当场演示了起来。诚意堂内外的师生们,虽然有不少出自寒门小户,可基本上谁都未曾操持过百工营生。顿时,一个个看得眼花缭乱,惊叫连连。直到铜尺重新回到刘秀手里,才纷纷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欧阳中使有任务在肩,不敢在外边逗留时间太长。又命人将本次岁末大考的第六到第十名学子也叫了进来,代表皇帝赐予了每名学子一套衣服,一双鞋袜,并且温言鼓励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此时的长安城,只有二十多万户人家,规模远不如后世庞大。马车从太学开动,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经返回了皇宫。当双腿一踩上宫内的地砖,他的气质立刻大变。像一只觅食归来的豹子般,无声无息地,飘到了王莽日常处理奏折的函德殿门口。守在门口的侍卫和阉人们都跟人相识,立刻入内代为通报。短短二十几个呼吸之后,另外一名平素被王莽器重的太监快步跑了出来,低下头,小声吩咐,“走吧,陛下让你现在就进去。怎么去了如此之久,陛下已经批了一百多斤奏折了”“有个蠢货从中捣乱,所以才耽搁了一点儿时间”欧阳中使撇了撇嘴,冷着脸回应,“陛下让他去太学就职,原本是为了让他替陛下收天下英才归心。他却好,整天不是想着害这个,就是坑那个,唯恐不招人恨”“是王子豪那厮么”另外一名太监立刻就猜出了欧阳中使说的是谁,带着几分不屑撇嘴,“陛下早就知道那厮不堪大用,只是耐着彼此算是同族的份上,赏他一碗安稳饭吃而已。要不是其他族人皆有要紧事做,一时无法替代他,陛下恐怕早就”“不提这个妄人免得陛下生气”欧阳中使很有分寸地打断话头,快步走入殿门。隔着老远,就跪在了地上,请大新皇帝王莽治自己办事拖拉之罪。王莽虽然平素在群臣面前不苟言笑,对身边的几个得力太监,态度却极为友善。立刻从堆成了山的奏折上抬起头,笑着摆手,“行了,装什么装你明知道朕不会处罚你。平身,到近前来说话。小顺子,把刚才给朕的热汤,也给他倒一碗暖暖身子”“哎,奴婢遵命”另外一名太监答应着,去准备热汤。欧阳中使则感动得两眼发红,恭恭敬敬地又给王莽磕了几个头,然后才缓缓站起身,快步来到小山般的奏折前,哑着嗓子说道:“奴婢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得遇陛下只恨奴婢”“行了,废话少说”王莽瞪了他一眼,毫无帝王形象地举起书简,“再啰嗦,就给朕滚出去。朕是要你做事的,不是养你听奉承话的。事情办完了么,那几个学子成色到底如何”“奴婢恭喜陛下,那五人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欧阳中使向后躲了躲,随即整顿了下衣衫,郑重下拜。“大考头名邓禹,今年才十一岁。反应机敏,且少年老成。若非圣人当世,民间定生不出如此英才”“他年少有才,是他自己聪明好学,且遇到了个好老师。关朕什么事情”王莽根本不相信这些马屁,非常清醒地摇头。“况且年少时聪明过人,长大后却越来越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