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显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过于冒进,但是这一点当他收到卑弥略消息,骑上马,批霜带月赶来的时候就想清楚了当时他想,自私不若就自私一回,人活着总得为自己任性一次。却没想到,这一次,换了平日里总是任性的成了冷静的那一个。霍显没动,他盯着姬廉月,浑身肌肉崩得极紧。过了很久,他盯着面前那人,平日里养尊处优,一只蟑螂都值得他蹦起来三尺高,如今他身陷敌营一身狼狈,却扬着下巴冷静同他说话,让他走,让他成就大义。霍显觉得这事儿怎么想都荒唐得很。姬廉月,他冷冷地道,你知道你留在这会怎么样么?两军开战,无论成败,战争之前卑弥略可能就会杀你祭旗。我吃了一辈子百姓奉纳的粮食,穿了一辈子百姓进贡的锦衣不代表你需要在这种时候做出无谓的牺牲。我不想死,姬廉月停顿了下,盯着霍显道,而你不能死。姬廉月。今日换任何一个人来,我都会跟他走,唯独你不行,霍显说到最后,叫男人名字的时候,他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颤抖带着断掉镣铐锁链的手伸出来,捧着男人的脸,他站在榻子上,比男人高了一些,于是他低下头,几乎于虔诚地亲吻他的唇瓣。只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仿佛亲人之间的亲密亲吻。他放开了他。冲他笑了笑。走吧,姬廉月嗓音平稳,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做什么,霍将军。霍显走后,姬廉月重新缩回了毯子下面,这一次捂得更紧了些,他微微颤抖,闭上眼。怕吗?怕。想死吗?不想。后悔没有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同他走吗?不后悔。躲在毯子下,姬廉月曾经有一瞬间想过,他说的是真的如果今日的霍显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副将,他可能会热泪盈眶地扑进他怀里,跟他誓死也要共赴黄泉,拼死一搏但是霍显是这场战争的主将,所以一切都不一样了。如果他姬廉月不是净朝亲王,不过是山野村夫,在家种田农耕,那么今日卑弥略也不会将他绑来敌营但是姬廉月是净朝的亲王,所以一切就变成了今日这样。他和霍显相互牵绊,本就不被祝福,强行拧在一起,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成了今日的死局。哎。轻叹一口气,姬廉月疲惫地叹了口气。下巴蹭了蹭狐裘毯上柔软皮毛,就在这时,他听见主帐帘子外逐渐有个金戈铁马似的脚步声靠近一束光伴随着撩起来的帘子打入,拥有琥珀色瞳眸的异族猛将迈着沉着的步伐进了帐子。卑弥略赤着满是汗水的上身,犹如炫耀勋章般大方地袒露身上新老伤痕的结疤痕迹进入营帐后,空气中浮动的另一具有侵略性的陌生雄性气息令他脚下一顿,目光平静地看向卧在他榻子上的姬廉月。他走过去,掀开狐裘毯子,一把抓着姬廉月的长发将他拎起来,抓到自己跟前,用生硬的净朝话问:谁来过?姬廉月冲他笑了笑,没说话。美人笑起来自然是好看的,哪怕他笑意并未达到眼底。卑弥略目光往下扫了眼,先看到姬廉月被扯开有些凌乱的衣衫,又看见他恢复了自由不再受铁链束缚的双手,目光微黯,沉默了下。他是来了,姬廉月道,但是又走了。卑弥略没说话,直接扔什么小动物似的扔开姬廉月,转身出去叫外面守着的副将送了新的镣铐过来。走到榻子边,单膝在榻子边跪下,拽过姬廉月给他套上这次,连脖子上都特地套了个纤细的脖子套着那玄铁狗链,男人微微眯起眼,拇指腹蹭了蹭他细腻的颈脖被镣铐禁锢出的微红痕。他不要你了,卑弥略言简意赅地问,你准备怎么办?姬廉月像是没听见。只是推开了异族男人的手,脸上挂着傲慢的矫情,趾高气昂地命令这帐子真正的主人:去洗了澡再进帐子成吗,一身汗,臭死了。第74章霍显最终果断离开, 并没有像是民间画本里的将军那样抱着他杀出一条血路, 生死不离,惊天动地这件事其实并没有给姬廉月太大打击。哪怕他后来听到了一些传言,大家都说卑弥略抓错了人,霍显在意的还是那个女扮男装从军的谢三郎,他都愿意为他率领千军万马, 与毛坦联军对刚但是他却没有为姬廉月这么做。这些传闻传到姬廉月耳朵里时他在毛坦族大军里待了大约四五天, 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嘲弄或者是同情就好像他已经打成了被抛弃的人已经死去祭旗预定等各式各样的标签。不过没关系, 反正无论如何, 姬廉月通通不在乎。说是姬廉月很会安慰自己也好, 说他缺心眼盲目乐观也罢。这件事他从未埋怨过霍显首先,是他让霍显赶紧走,切勿冲动行事的。其次,他知道霍显发兵攻打毛坦联军, 那是势在必行的行为,否则像是躺平了!被毛坦族人踩脸有何区别?那日他救回的俘虏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人们偏偏只看见了谢三郎, 这又有什么办法?最后,相比起俘虏的不得不做, 霍显独身一人悄咪咪来到卑弥略的帐子,抓着他一脸固执要带他走时,却并非因为他是霍将军,仅仅是因为他是霍显,他想要来救姬廉月。这个清醒的认知让姬廉月又难过又有些感动。后来成为了姬廉月坚持地苟活在卑弥略眼皮子底下最后的精神支柱。霜打茄子似的消沉了两天后, 姬廉月很快恢复了他的嚣张跋扈,有时候卑弥略气得恨不得把他帐子外让他吃沙和自生自灭卑弥略,让人打水给我沐浴,我要臭了。这水怎么那么良,我会感冒的!卑弥略,中午想吃鸡。卑弥略,晚上想吃鸭。卑弥略,你会不会煮小米粥啊,我早上想要吃清淡点。以上等等。卑弥略冷静地一一答应了,有时候心情好了甚至亲手喂他两口吃食,面对他喋喋不休的抱怨眉毛都没抖一下。毛坦族人心惶惶,他们的大将不会喜欢上敌国公主了吧,这就不好办了。这些事,被分过来伺候姬廉月的毛坦族士兵们也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可以当着他的面用毛坦族言语讨论蛮人子:毕竟是敌国的贵族,而卑弥将军誓师大会上喊的口号是灭净朝!蛮人丑:我看将军是糊涂了既然有目标要灭别人父族百年基业,总不能改朝换代还留前朝皇帝狗命,杀观月帝班是以后大业已成后钉钉上的事,那哪怕传闻中公主殿下再傻,也不至于和杀父仇人搅和在一起!蛮人寅:说实在的,这安亲王男生女相,确实是好看。蛮人卯:听说男生女相命很贱嗯,也是,否则怎么会好好的在护城河边散步也能遇上咱们大将军被绑了回来?姬廉月:最后这位老哥说的话深得姬廉月之心,他也是这么想的。这些士兵叽里呱啦讨论甚欢,越说越奔放,可能是当着本人的面用其不会的语言讲他坏话可能是有什么蜜汁快感只是他们不知道姬廉月其实听得懂他们毛坦族的言语,他每日跟伺候他的人打手势狗屁不通的沟通只是因为他在恶作剧,也不想同他们讲话。这就显得有些尴尬。好在。卑弥略向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编排他的风流史。而姬廉月更是不在乎这些人鬼扯什么,也完全不认为卑弥略对他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心思他对他宽容是应该的。毕竟谁家也不会给过年前待宰的肥猪节衣缩食,刻薄相待万一把他虐得狠了,祭旗仪式上若他不配合乱动,一刀砍不掉他的脑袋血也乱飞溅,到时候多不好看,也实在不够激动人心。当天晚上闲着的时候,姬廉月跟难得偶尔回来跟他挤一个榻子睡觉的卑弥略瞎聊,说到这个话题时姬廉月大方地把自己的歪理说给卑弥略听了这个蛮子男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笑声如雷。黑暗中他翻身坐起,比霍显还高大得夸张的身子肆无忌惮的压在姬廉月身上,他用粗糙的手掐他的脸:你可真是个宝贝,我都有点舍不得杀你了。看。只是有点。说明该杀还是要杀的。姬廉月看了眼男人身上的白色中衣,这卑弥略看似只会打仗的大老粗,但是接近姬廉月,他总是把兵甲卸下放到他绝对够不到的地方;两人同一榻子睡觉,他睡在外侧;此时他掐着他的脸调侃,笑意也未曾见得入眼几分。他对他的防备一直都在。姬廉月面无表情地陷入沉默,懒得吐槽现在跟他挤一个榻子状似亲密的男人到底有多可恶,只是默默地想这些蛮子果然有毒。姬廉月当了几日最乖的人质。到了第五日,那一天帐子外面动静很大,他猜想是毛坦族联军整兵准备开战了,姬廉月心情未免有些沉重,毕竟这意味着他没几天好活了。而他向来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晚上和卑弥略一张桌子用膳的时候,他连粥都少用了一碗。卑弥略看了他一眼:怎么吃那么少?猪听见过年的鞭炮声了,姬廉月淡淡道,害怕还不行么?卑弥略哈哈大笑。能不能给我解了这玩意?姬廉月抬了抬手和脚上沉重的镣铐,盯着卑弥略,丝毫没有趁火打劫的心虚,死也让人死得快活些,姬某这辈子受到的屈辱都在你这受够了。卑弥略停止了大笑,抬起头盯着姬廉月看了几息。后者被迫与他对视,哪怕头皮发麻也没一退让半分他没有武功,外头是毛坦族十万联军,他能上哪去?考虑了下,卑弥略笑着答应了姬廉月。只是当晚卸开镣铐的时候,亲自卸了他的手和脚,还留着他脖子上那根最侮辱的镣铐,美其名曰:好看。姬廉月这下手脚动弹不得。如同玩偶一般被卑弥略摆在榻子上,他哭笑不得地看着男人,额头上全是被卸开手脚时疼出的冷汗:还不如让我带着镣铐呢!卑弥略笑着指着他的脸说:少废话。姬廉月撇撇嘴,在之后几日,果然安安分分再后来,卑弥略给他的手接上了,因为那里肿的不像话,姬廉月也因为他粗鲁的卸手脚手法持续发烧。姬廉月果然没逃。姬廉月被抓来的第八天,那天晚上,卑弥略回得很晚,脱了铠甲卸了佩剑随意扔在榻子边,翻身上了榻子,搂过榻子上那人的腰往自己怀里拉。姬廉月睡得迷迷糊糊,看都没多看他一眼,挣扎着拍了把他全是沙子的肩,以示嫌弃。毛坦族大军整顿完毕是第十四天,第二天是中秋节,一触即发的战争或许让很多士兵无法再与家人人团圆。而天一亮,姬廉月则会被拉去祭旗。这一天晚上,卑弥略回来的很早,和姬廉月一同用了些对于现在的毛坦大军的粮仓来说,有点儿过于丰盛的晚膳,姬廉月扫了眼菜色,亲自给他倒了酒;用完晚膳,卑弥略又主动叫人抬热水给他沐浴全程这位蛮人将军表情冷淡,和平日里无异。姬廉月该吃吃,该喝喝,沐浴完香喷喷地吊着两条再也没被接上过的腿,被卑弥略抱上了榻子,屁股着地的那瞬间,他问:明天过年啦?他的声音含着笑意。微微一怔,卑弥略低下头看着躺在他的榻子上笑吟吟看着自己的人,忽然有些心理厌倦,他嗯了声,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嗓音沙哑道:姬廉月,你若非下降霍显,本不用死。姬廉月笑容不变:哦。净朝秦明月挂帅领兵,封了霍显先锋大将军,这两位同你都有颇深渊源,卑弥略拧开了脸,微微蹙眉,明日,我们必须杀你祭旗。姬廉月点点头,打了个呵欠,掀起狐裘皮拖着无力的腿爬进去,淡淡问:你还同我睡么,今晚?彼时,卑弥略还坐在榻子边微动,身着铠甲,腰杆停止,手放在使用多年的佩剑剑鞘上,看着那张藏在狐裘下,过于精致的脸他有些后悔早几年毛坦族向净朝进贡时他也应当跟着使团前去,若是早在他下降前求娶了来,或许今日他就不用死。你睡吧,他表面上却没有一丝动容,我守着。第二日,天微亮,毛坦联合十万大军整兵,准备吹响向着净朝进攻的最后号角。结果人都到齐了,副将点兵完毕却没有看见卑弥略,四处派人询问因为他们下意识认为卑弥略不可能因为任何事耽误整兵出征,所以他们最后才找到的卑弥略的帐子。然后发现卑弥略已经死了。他的尸身倒在榻子边,头颅被他惯用的利剑割下,滚在榻子旁边,白狐裘毯子被喷溅的鲜血染成了血狐一样的颜色。在榻子的正中央。用着狐裘毯子面色从容地坐着一位面容绝色的少年人,他守着卑弥略的尸身整整一夜,那把沾血的剑就在他的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