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一天一宿没回家,孙宝婷坐不住了,吃晚饭时问付闻歌:“闻歌啊,你知道翰辰跟翰兴干嘛去了么?这一天一宿不见人,也不跟我说一声。”付闻歌只觉一口饭菜噎在喉咙里,赶紧端起汤碗顺下去,忽闪着眼神把事先编好的理由说给孙宝婷听:“翰兴跟同学去参加抗议活动,翰辰说是去找他了。”“哎呦,这怂孩子,瞎凑什么热闹!”孙宝婷撂下筷子,一点儿食欲都没了。不是说她不懂得少年们的热血爱国志,清王朝即将倾覆前对革/命/党最后的残忍是她亲历过的。那些被禁锢在囚车里游街年轻人,有的还没白翰兴大,却可以抱着坚定的信仰慷慨赴死。当初白翰辰念大学时带着同学们上街请愿停战被抓,她就过了好些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在小儿子也跑去折腾,真不知道她这根秧子上结的两个葫芦怎么一个比一个拧。她又提醒付闻歌:“你可别跟着瞎凑热闹啊,都什么月份了。”“知道,妈。”付闻歌赶紧点头,然后朝严桂兰那边看去。严桂兰白天一直在教堂里,帮着安置那些因家园被炮火毁掉的难民。他也想去,可一想到白翰辰那急赤白脸的模样,只好跟家乖乖待着写论文。严桂兰心领神会,往小婆婆的碗里擓了勺豌豆肉粒,宽慰道:“婷姨,您别担心翰兴啦,那孩子虽说年纪小,可主意大,在外头吃不了亏。”“就是因为他主意太大了我才担心。”孙宝婷说着,掂起帕子按按发红的眼角,“老爷走了,剩他们兄弟俩给我,这要再有个好歹还让不让我活了?”“好了妈,别想了啊,吃饭。”等知道白翰兴参军,付闻歌觉着孙宝婷又得哭晕过去。隔天,入夜时分,白翰辰拖着疲惫的步伐进屋。付闻歌睡得本就不安稳,听到动静赶紧爬起来。“找着翰兴了么?”其实他看白翰辰那愁眉不展的模样就知道没找着。不出所料,白翰辰摇摇头。他坐到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猛灌一气。临近的几个新兵营全都找遍了,倒是找着了白翰兴的同学,可他们也不知道白翰兴给分配到哪里去了。满新兵营里都是些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白翰辰瞅着他们,想象弟弟穿起军装的模样,忽觉在大局面前,自己的私心显得如此卑微而渺小。“不找了,随他去吧。”白翰辰拍拍付闻歌搭在肩上的手,“明儿我跟妈说,就说他跟同学去南京了。”“妈能信么?”“嗨,都到这时候了,不信也得信,总比相信翰兴去当兵来的容易接受。”“那你赶紧洗洗睡吧,忙活两天两夜了。”“诶,闻歌,我问爸要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到?”“就这几天吧,备战了,军需品管的严,他也得从别的地方给调。”提起这个,付闻歌不禁满眼忧虑,“你真的……打算把兵工厂炸了?”白翰辰重重呼出口气:“日本人逼我开工呢,机器一动,生产出来的子弹就要往中国人身上打。还好最后一批装备连夜转移了,要不我他妈真成罪人了。”付闻歌点点头,加重手上的力道以示赞成,不过他仍是担心:“可要是工厂毁了,他们不得找你麻烦?”“我到时候还得找他们麻烦呢!”白翰辰冷嗤,“工厂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炸的,几百万大洋打了水漂,得问他们要补偿款去。”付闻歌轻笑:“你可别得寸进尺了。”“演戏演全套,你还别说,就我这本事,去当电影明星指定能红。”面上的笑意闪瞬即逝,白翰辰忽又凝住视线,“闻歌,跟你商量个事儿。”付闻歌无所谓道:“你啊,哪回真跟我商量过,不都是做好决定才说。”“……我想……”白翰辰转过身,摩挲着爱人温暖的手,“我想送你和妈还有大嫂离开北平。”付闻歌愕然:“离开?去哪?”“去容先生那。”白翰辰垂下眼,不敢直视付闻歌的目光,“这仗一时半会打不完,我也不可能舍下公司上千口子人,学翰兴那样去当兵报国,但是我有钱,我确实能做点什么,就怕……到时候连累你们。”“……”付闻歌望着他,忧虑与不舍在眼中凝出晶莹的水光,“你要做的事,我不在,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沉默半晌,白翰辰艰难地点点头。他捧起爱人的手,将脸埋进温暖的掌心,因着内心的纠结苦楚,呼出炙热的鼻息。感觉到掌心的湿润,付闻歌仰头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好,”他说,“我走。”tbc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在回帖里讨论关于历史哈,233333333333不过最近也没啥回帖了,嘤嘤嘤感谢订阅,欢迎唠嗑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乜仝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隐蓝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九十六章付闻歌能想白翰辰所想, 但孙宝婷那就是另外一幅光景了。听说儿子要把自己送出国,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任由白翰辰如何拍门也不开。被催急了, 就听她打屋里甩出一句“我死也要死在白家大宅里!这是我跟育昆的家!谁也别想让我离开!”。白翰辰好话说尽, 他妈就是不听。付闻歌第三趟过来,见一上午都没能哄孙宝婷开门, 于是跟白翰辰商量让他来试试。付闻歌在外叫门,孙宝婷不敢放任他跟那戳着。孙子在人家肚子里, 累出个好歹那才是要她的命呢。门从里面打开,付闻歌进去, 不到一刻钟出来, 跟白翰辰说:“妈同意了。”“你跟妈说什么了?”白翰辰倍感震惊。付闻歌古灵精怪地笑笑:“我讲了三国里曹操以母命要挟徐庶降魏的故事,妈一听就说‘哎呦,可不能让翰辰为我受这委屈, 我走, 上哪都成’。”“你可真是个天才。”白翰辰快不知道该怎么夸他好了。付闻歌坦然接受夸奖, 又说:“对了,我早晨问过桂兰姐的意思, 她想去英国或者美国,读完预科正好申请大学。”白翰辰略略思索一番,道:“去美国吧, 我给冷学长打个电话,拜托他先生帮忙做担保,这样快。”“可就她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付闻歌顿了顿, 想起严桂兰在教堂里有条不紊地安排难民领用食物、确认休息地点,又觉得没必要替她担独立生活的心。“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后天你们先去天津的别邸,坐天津港发的邮轮,大嫂也一起。”分离虽是迫不得已,但仍让人难以割舍。付闻歌咬了咬嘴唇,明知答案是否定的依旧还要问出口:“翰辰,你……你真不走?”“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白翰辰点点头,“到了外面,自己多注意身体,帮我照顾着点儿妈……哦对,容先生会帮你联系爱德华七世医学院,等休息好了,你还可以继续念书。”胸口抽痛不已,付闻歌紧紧抱住白翰辰,惆怅地请求道:“勤写信、发电报,遇事千万不要逞强,记着,我在新加坡等你,和孩子一起等你。”“我会去找你们的,相信我。”白翰辰轻抽鼻息将满心的不舍噙住,低下头,把誓言与吻烫印在即将分别的爱人唇上。挂上付闻歌打来的电话,乔安生闭了闭眼,对付君恺说:“闻歌要去南洋了。”付君恺点点头:“你不一起去?”乔安生淡淡道:“我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去重庆吧,金汉家的不也要去?再说有君炎他们两口子在那边,大家彼此有个照应。”除了驻守的军人,保定快要变成空城了。日方要求平津两地的驻军撤离,如果真把北平和天津也丢了,下一个就是保定。保定正在增兵,委任状下来,付君恺兼任独立团团长,驻守北郊,誓与日军血战到底。下午的时候,付君恺把自己打北伐时骑过的那匹马从马厩牵来,在院子里亲手刷洗它的皮毛、修剪马鬃和马尾。那是一匹二十多岁的战马,已过鼎盛之年,却因付君恺的精心照顾依旧毛皮光滑,膘肥体壮。也许这将是最后一次,将军战马,共赴沙场。沉默片刻,乔安生问:“穆望秋确定不走?”“医疗兵缺口太大,他想留下帮忙。”烟雾自指尖淼淼升起,付君恺凝视着窗外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安生,闻阳就拜托你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我会把闻阳当亲生的一样带,你可以放心。”乔安生轻轻打断他,回头看了眼楼上。刚穆望秋把付闻阳送回来了,拜托他一起带去重庆。不过穆望秋没有进院,话是付君恺代转的----十年来他恪守乔安生定下的规矩,再未踏入过这栋宅邸半步。哄闻阳睡下,乔安生从二楼的窗户向下望去,却见穆望秋还站在院门口遥望。四目相对,两个爱着同一个人、却从那一夜过后再未有过任何交集的人,都各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乔安生能很清楚地看到穆望秋脸上的表情,不舍、欣慰、还有无法言喻的感激与决绝。待到穆望秋向自己深深鞠了一躬,乔安生瞬间明了----这是对方下定了与付君恺同生共死的决心,临别托孤于他。十年前,穆望秋站在路灯之下,那一句“我的余生为君恺而活”激得他几欲饮弹自尽。十年后,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个人,还是那生死与共的坚定不移。颌首回礼,他目送对方被路灯拉长的背影远去。既已立下军令状,付君恺心里有数,此一役,九死一生。按熄烟头,他站起身,身姿一如与乔安生初见时笔挺坚毅:“安生,我是个军人,必要承担保家卫国的使命,只是欠你的太多了,也许要下辈子还你。”说着,他缓缓抬起右手,向乔安生敬了个军礼。面对这永诀般的致敬,乔安生的泪水顺势滚落。但他依然弯起嘴角,将浓浓的悲伤用轻快的语调掩盖----“下辈子我可不找你了。”历时数日激战,北平天津相继失守,驻军撤离,北平改回北京。守军是撤走了,可伤兵却塞满了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学校在操场上搭起帐篷,大一大二的学生全体上阵,给为数不多的医生们做助手。连续奋战三天两夜,周云飞一躺下就睡死过去了,沾着血的外套也没顾得上换。陈晓墨见不得他睡得窝囊,虽然自己也累得手直哆嗦,还是攒了点力气把人掀起来,帮他脱下白大褂扔到待洗待消毒的衣服堆里。勉强迷糊了一会,陈晓墨被叫醒去外面搬医疗物资。学校门口的青天白日旗已经被降下,换上了太阳旗。这是巡警挨门挨户通知要求的,虽然他们也很无奈,但不挂不行。城内一切照旧,但所有人都明白,一切都与原来不一样了。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但是在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时刻,陈晓墨选择暂时忘却学校大门外的一切。从卡车上往下递箱子的搬运工提醒陈晓墨:“同学,这个沉啊,你悠着点搬。”“行,我----哎!”陈晓墨手上本来就没剩多少力气了,那一箱子里都是液体还真挺沉,接下来差点脱手。幸亏旁边有个人搭了把手,要不非砸脚面上。“谢谢,我自己----”看清对方的脸,陈晓墨忽然顿住声音,“你怎么来哩?你不是在上海么?”火车一车车往里运兵,车站暂时停止民用交通运输了,李春明是怎么混进北平----不对,是北京的?“来看你,听说打仗了,我不放心哩。”李春明把陈晓墨手里的箱子接过来,压低声音,“先搬,我在洋人那花钱买了个搬运工的良民证,跟着车队进来的,得把活儿干完了……诶,待会回小院等你哈。”真够可以的,陈晓墨瞪起眼。查的多严啊?李春明这么干要是被发现了,当场一枪毙了都有可能。怕引起别人注意,他没敢跟李春明多说,赶紧又接了个箱子搬进学校里。抽了个空,陈晓墨溜回小院。李春明已经早在那等了,见他进门,赶紧去厨房下面炸辣子,不一会端出两碗热腾腾的油泼辣子。边秃噜面条,李春明边跟他念叨:“我看屋里都落灰哩,刚拾掇了一下。也烧了热水,你待会洗洗,踏实睡一觉。”“……”陈晓墨握着筷子,心绪繁杂地望着他,“你这么干,让逮着得枪毙哩。”李春明憨憨地笑道:“不怕,怎么着也得亲眼瞅见你没事儿。诶,晓墨,我把上海的活儿辞了,等出了城,当兵去。”心头紧紧一抽,陈晓墨放下筷子扣住他的手腕:“怎么突然想当兵哩?”“满身的力气,不当兵糟践哩。”李春明垂眼望向陈晓墨的手,犹豫了一下,翻手握进掌心轻轻握住,用拇指摩挲着那枚亲手打造的戒指,满怀期待又小心谨慎地请求道:“墨啊,我要是能活着回来,咱俩成亲,行不?”陈晓墨闭上眼,垂头不语。李春明冒着风险千里迢迢来看他,已经彻底打破了他心底筑起的墙壁。面对这样一份真挚而无畏的感情,他再没有拒绝的理由。等不到回应,李春明失落地叹了口气。正要收手,忽觉手指被陈晓墨勾住,又听他用极小的声音说:“今晚……咱俩成亲……”李春明呼一下站起来,结果激动过头没留神膝盖正撞上桌底的边栏,疼得他“哎呦”一声。陈晓墨一惊,可不好意思上手扶,只能抿着嘴看他扶着膝盖满院儿转圈。李春明挠心挠肺地盼着洞房,好不容易等陈晓墨洗完出来,他又被对方轰去洗澡。忙忙叨叨抹了遍胰子,把一桶水从头到脚浇下来,心脏始终跳得咚咚作响。陈晓墨把包利是的红包拆开剪了个喜字贴到窗户上,在书桌上摆了两杯酒,这就算把洞房布置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