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爱慕者们围着温莎哭泣。林佩退而求其次,绕着舞台慢慢走一圈,并未发现异常状况。小恶魔那边也毫无音讯。是被他惹怒了,不肯给提示了?他自嘲地笑着,来到连接后台的过道,猛地回头一看。李星辰和张星月不见了。是逃跑了吗?他的目光越过黑漆漆的观众席,望向大门。地面被鞋印踩得污秽一片,室外仍然是狂风暴雨,不时有落叶和塑料袋被风雨拍打在地上,发出噶喇喇的脆响。林佩驻足片刻,回到后台。小丑的房间在楼下一层的走廊尽头。林佩下了楼梯,来到卧室门前。他垂着眸子,静静地站在门口。乌云后边的惨淡月光照亮金属制成的锁眼。锁眼上满是划痕。有人闯入过他的房间。林佩悄无声息地提起脚跟,往后退了几步,从楼梯口的工具框里拣了把榔头,回到门口,取出钥匙,侧着身体,缓慢转开门锁。屋门开启的刹那,一抹黑影往林佩头上扑了过来。林佩抢在影子前挥动榔头,昏暗光线中,只听见“嘭”的一声,他的虎口被震得发麻。金属碰撞的声音。对方拿了武器。来者不善。他往前一踹,将黑影踢倒在地,俯下身用膝盖制住对方,握紧榔头狠狠砸下去。腥红溅起的瞬间,一把刀从脱力的手中掉落到地上,熟悉的惨叫充斥了他的耳道。是侏儒。借着门口晦暗的光,林佩看到侏儒已卸去演出的浓妆,露出一张布满褶皱的、苍老的面孔。“救----”见头破血流的侏儒还有力气喊叫,林佩立刻捡起侏儒手边的刀,毫不犹豫地割断他的声带。和小丑同住一层的人只有老板,但后台隔音效果不太好,让侏儒把楼上的组员吸引过来,对他不是件好事。侏儒会出现在这里,林佩不觉得意外。围绕在温莎身旁的追悼者之中并没有侏儒的身影,那个时候,林佩就明白了。侏儒朝他发火,只是假借愤怒之名扯住他的衣领,以便观察他的眼距。人可以易容成诸多模样,但是两眼间的距离不会更改。精通这种武侠般观察技能,并且以身板短小著称的玩家……林佩知道一个,是罗佑介麾下的打手。他眼神一暗,收起刀刃,开始给侏儒搜身。离锦标赛开始不到一天,侏儒能将角色诠释得如此到位,应该不是只从旁人的闲谈里知悉了线索。林佩在侏儒的左胸摸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解开他的西服纽扣,从衣服里侧的内袋里取出一本备忘录。他打开本子,大致浏览一番。这是侏儒生前的记事本,记账、重要日期、日记等杂乱的事物通通记在上面,写的最多的便是对温莎的爱慕与对小丑的唾弃。林佩翻看侏儒的备忘录,方才明白艾里斯究竟为何人。除此之外,另一个信息吸引了他的主意。据侏儒所说,马戏团老板将戴面具的小丑带回马戏团来的那一天,神色带着些许慌乱,难得口气地命令组员不能欺负他。但马戏团没有把他的话当真。老板在场时,组员们乖巧得跟孙子似的;一旦老板去外地出差,小丑就会成为供马戏团取乐的玩具。林佩翻到最后一页,一张书签轻轻飘落到地上。他将书签捡起来,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萦绕在他的鼻尖。书签是用深色卡纸手工制成的,上面用银色字迹的水笔工整写着几行小字。夜魔是神明化身的一种,它强大却又弱小,只能躲在光明所触及不到的暗夜,一旦阳光升起,祂便陷入沉睡。在暗夜之中,安静地、死死地凝视你的影子,伺伏与你融为一体的良机。by w这并非侏儒的字迹,书签明显是他人的物品。侏儒在日记中提到,他在温莎的化妆台旁边的地上捡到这张书签,尽管写在书签上的语句有些诡异,但他梦中情人的贴身物品,难得才见一次,所以侏儒便将其私藏起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回事。林佩猜测,这就是下一个提示。他将侏儒的尸体做了简单处理,关上门,走上楼梯。温莎既是马戏团里的小公主,又是门票销量的强大保证,就连休息室和独立宿舍都比旁人大一点。稍稍走近她的房间,便能听到后院里鸟类扑棱翅膀、野兽在笼子里徘徊的轻响。作为侏儒口中与动物相处最为融洽的驯兽师,温莎对于马戏团动物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据说她要求老板将自己的宿舍安排在靠近饲养园的位置,也是为方便亲近后院里的动物。林佩刻意放轻脚步。马戏团还沉浸于死亡的阴影与对未来的迷茫中,没人有在走廊上散步的闲情逸致。宿舍门半掩着,林佩推开门,室内空无一人,但灯是开着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正对他的墙面上悬挂着少女的巨大艺术写真,被装裱在雕花的相框内部,点缀以彩色的假花和亮片,光彩照人。照片用了特殊的对焦方式,不论站在哪个位置,都会错以为像中的金发少女在盯着自己看,即便少女容颜美丽,又笑得明媚灿烂,也会觉得无端胆寒。林佩稍提脚跟,看到照片中的温莎朝他轻轻眨了眨眼睛,快得几乎是错觉。他将门掩上,关灯。房间为漆黑所笼罩,待瞳孔适应昏暗的光线后,林佩看到了房间里密集的荧光。光洁无瑕的墙面,被荧光笔画上了一个个细小而密集的箭头,这些微小的箭头组成了如磁场线一样的图案,全部指向墙上的艺术写真。少女的双眼被荧光涂成了两个窟窿似的圈,扬起的嘴中填满了红如鲜血的荧光。窗外雷声隆隆、狮虎狂啸的此时此刻,这个少女正极其缓慢地蠕动着,试图从相框中爬出来。眼球和嘴里的荧光溅落到她的肩头和胸口,她却不以为意,纤细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扒住相框边缘,翻出了墙面,嘻嘻诡笑着,朝林佩爬过来。第九十八章这就是温莎书签上所说的“夜魔”。林佩的身后传来“嘭”的一声。门被锁住了。写真少女笑得愈发猖狂, 她加快两臂摆动的速度,如一条无骨的、蠕动的巨大爬虫,飞快冲过来, 眼眶里的荧光剂随身体的抖动洒落在地。林佩试图重新打开开关,但他头顶上的日光灯并未响应。他取出护士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将光线对准夜魔,夜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往后缩去。这点光源无法完全限制住夜魔的行动。她仅仅是停滞了几秒钟,便继续向林佩爬来,只是速度稍缓慢几分。温莎的房间有一扇窗,但外边装上了铁制防盗栏, 无法作为逃生路线。林佩收回目光,隐隐听见相框里飘来犬吠声。是黑子。夜魔已扑向林佩。他往旁边一滚,向正对身前的相框冲去,夜魔怪笑着化手为刃,以人类无法比肩的速度,朝他心脏刺去闪电般的一刀。林佩只来得及侧身一避, 还是被她捅穿了肋骨。他捂住伤口, 将手机扔向夜魔,夜魔被刺目的手电晃瞎了眼, 惊怒地尖叫。林佩趁机与她拉开距离,跃入相框之中。混沌吞噬了他的视线,他听到身后传来夜魔愤怒而无力的咆哮, 而后,是隆隆闪电与愈收愈小的雨声,冰凉如针的液体笼罩他全身。马戏团的帐外仍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几个路人撑着伞,站在大门边上的海报面前嘀嘀咕咕,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倒在雨中的浴血人影,皆被吓了一跳。好在两个路人还算大胆,见林佩并无攻击性,定睛一看,方才认出那竟是个熟客。马戏团里的小丑虽不及漂亮有活力的温莎有名,但也足可以称得上不多见的名角。两人举着雨伞凑过来,打量这个几乎快溶解在雨里的人。他们看到林佩身上可怖的伤口,浑身发抖。一人壮着胆子,用手指去探林佩的呼吸。还活着。他们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是猛地一阵悸动。林佩听到睁开眼,冷淡的目光透过小丑面具上的两个孔,无声凝视他们。两人战战兢兢地后退一步,却下意识将伞留在林佩的头顶。林佩坐起身,解开扣子,把染血的外衣剥开,扯下一角衬衣,简单包扎了伤口。两个路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是马戏团的忠实观众,对小丑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台上笨拙滑稽的舞台角色,从未见过他如此冰冷地、毫无人情地处理伤口的模样。太冷静了,好像受伤是家常便饭似的,已经失去了痛觉。“小丑先生……您、您这是怎么了?”一人结结巴巴道。“一点儿小事。干这一行,受伤很正常。”林佩云淡风轻地笑着,将话题不露痕迹地敷衍过去,“你们是观众吧,怎么还留在外面?”观众两人对视一小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温莎小姐现在如何了?”林佩摇摇头,随即看到他们面色灰败,随后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仿佛一对与亲友死别的悼者互相安慰彼此。原来是温莎的粉丝。他们是温莎刚火起来时便开始追随她的发烧友,卧室里贴满金发少女挥舞小鞭子的马戏团周边海报,好容易才从偶像逝世的悲伤中缓过劲来。两人窃窃私语片刻,又面色愁苦地问:“那个----温莎小姐的死,确实是事故的原因吗?”林佩:“还在排查因素。”一人闻言,张张口,欲言又止,踌躇了会儿,在同伴的推搡下,终于鼓足勇气,说:“小丑先生,我们觉得,今天的温莎小姐有一点不对劲。”他们是温莎和马戏团的铁杆粉,从几年前起就是马戏团年卡会员,只要有空,都会预定第一排最靠中的位置,欣赏表演的视角自然是最好的。今天也是如此。马戏团今天的表演同往日同样精彩,但在温莎的节目上,慧眼如炬的粉丝却瞧出了异常的端倪。温莎表现得特别高兴。无论是语言还是肢体,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金发少女欢喜愉悦的信息。演出开始前,这位体态娇小的人气驯兽师还吹了段口哨,引得全场观众尖叫连连,两人还在猜测温莎是不是有了男友,等表演结束便要偷偷跑出去约会。如果是普通的高兴,那没什么大不了。但温莎似乎高兴过了头,以至于她被狮子吞没头颅与脖颈、年轻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竟然还勾起嘴角,镇定地笑了一下。他们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当马戏团紧急撤离观众之后,他们私底下与彼此交谈一阵,才赫然发现同伴也目击了这令人困惑的一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会在马戏团外边徘徊到了深夜。林佩目光沉沉盯着两人。他们以为林佩不信,连忙道:“句句属实,我们没必要说谎!”小丑默了一阵,轻轻颔首:“好的。我会把这件事告诉警方。”观众两人听闻“警方”两字,方才如释重负地放下心来。这也是他们唯一能为偶像做的事了。送走两人,林佩回到马戏团的休息区。此刻过了子夜整点,走廊上一片昏暗。经历了两番剧变,所有人都关灯入眠。林佩蹑步来到温莎卧室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