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战士正从行囊里取出酒,回头之际,碰巧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水浇在了地上,人类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头死不瞑目的鹿。他引起了注意!他有救了!约翰欣喜若狂,忽然,那股奇异的力量再次袭来,使他重新闭上了眼。【然后,您又使他堕入了地狱。】“喂……刚刚那头鹿好像睁眼了?”“有吗?”佣兵疑惑地低头看着肩上死去猎物的尸体。“不可能的吧,呼吸都没了。”“也对,应该是我的错觉。”不!不!不是错觉!约翰在心里疯狂地咆哮。“对了,怎么都不见队长和副队长?”“别等他们了,我都快饿扁了,给他们留两条鹿腿就行!”我在这儿!蠢货!在这儿!约翰绝望地感觉到自己被甩在了地上,周围的温度越来越烫,一名战士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根充当烤架的竿子,正嬉笑着向同伴炫耀,另一人则磨亮了刀具,骂骂咧咧朝他走来,按住了他的脖颈----“等一下。”骤然,他听到有一个熟悉而冰冷的男人出了声,“那个东西,不是鹿。”倪子蛟收起笑容,回过头,疑惑地望向出声的青年。……小野猪发什么疯?第七十一章倪子蛟不露声色地看两眼林佩, 掩去眼底的疑惑。【由于您的法术被看穿,诅咒的效果暂时消除。】话音方落,躺在地上的鹿被一阵白光裹住, 逐渐恢复了副队长健壮有力的身躯。死里逃生的约翰浑身是汗,捂住心脏喘气,一脚把按着他的队友踹飞了。见鹿变活人,在场所有勇士都惊惧地面面相觑。佣兵小队更是惨淡了脸色。约翰对他们有恩,平日里更对他们照顾有加。结果自己差点把恩人当作食物宰了。过了好一会儿,副队长才从大悲大喜中平复心情。他用平静的口吻叙自己所遇到的惊悚之事,同时留意着每个人的神态。所有人都紧绷了神经,因女巫那可怕的诅咒而忧心忡忡,并庆幸着他能够生还。没人想起他和亲卫队捕获的那几只肉质鲜美的猎物。约翰暗自松口气, 走过来朝林佩伸出手,感谢他千钧一发的相救。蓦然,一团灵光划过战士的脑海。“我想请问您一个问题。”约翰低声道,瞥眼站在林佩身旁的倪子蛟。倪子蛟大半张脸都被遮在兜帽里,只露出白皙的下巴。约翰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这个人有些莫名的眼熟。他见林佩没有支走这个遮住脸的年轻人, 便明白此人是青年关系极其密切的挚友, 继续问下去:“您是怎么发现----那头鹿是我的?”黑发青年稍挑了一下眉毛,嘴角泛过薄凉的笑意。“昨天的晚餐, 味道不错吧?”约翰盯着青年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瞳,一股无边无际的恐惧攫住他的脊梁。这种置之事外的寒冷表情,约翰是见过的。在围观死刑犯被执行绞刑的人群脸上。这个人,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之前自己犒赏队友的鹿----是人。待他回神,林佩已然牵着身旁的倪子蛟走远了。约翰只能看到黑衣的两人颀长挺拔的背影,一丝雾色将他们笼罩,朦胧而诡秘。后怕的杀机在心头默默燃起。他默默戴上袖箭,对准林佩的背后。和这名青年战斗,他的胜率有多少?四十?六十?他默默盘算着。骤然青年转身,锋利冷冽的目光淡淡扫过他的心脏。那种眼神未曾沾染一星半点情感,纯粹而干净。人类会愤怒、会恐惧、会慌张,拥尽七情六欲,可青年明明感受到了他的杀意,却吝啬到连一点感情都懒得施予。约翰浑身发麻,只觉得死亡的扫帚在他鼻尖轻轻地擦过,他手指一颤,还没戴稳的暗器从他手背脱落,摔在地上,很快陷进了一堆不祥的泡泡里。不。他错估了对方的实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无死角的巨人。他在巨人的脚下,看见了自己草芥般的倒影。他连百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思索间,约翰猛然惊觉。什么时候,他竟然要在决斗前,胆小如鼠地估计自己的胜算了?【本该被您捏死的蝼蚁,被另一只蝼蚁救走了。】【您有点生气,想要给他一些惩罚。】倪子蛟收到提示音,往林佩额头上弹了个毛栗子。林佩抓过他的手,望着他,满脸无奈。主神大人好无辜地笑着。巫师的生气与惩罚是推进剧情的必须因素,但具体怎么表现,还是得看玩家本身。勇者与巫师永远处在对立面。此前,因为剧情中巫师还对玩家扮演的勇士充满兴趣,扮演巫师的玩家这一点,不能对其动手;但现在,由于林佩从倪子蛟手里就走约翰,剧情中的巫师对勇士产生了怨愤之心,玩家可以抓住大好时机痛下杀手。换成正常人,自然会借助巫师的强大技能,直接把其他玩家斩草除根。但主神大人却会惯着他养大的崽子,弹一下额头就行,没必要因为芝麻大点的事斤斤计较。最重要的是----今天早上林佩还差点一刀砍了约翰,眼下却捡回约翰的一条命。前后差距为何如此之大,倪子蛟想知道原因。突然良心发现?想留着约翰多耍几天?或者,他有更有趣的打算?倪子蛟想了一会儿,将自己的猜测抛之脑后。和林佩呆在一块太久,倪子蛟发现自己习惯性地把他划分到友军里。首先,林佩属于勇士阵营,跟巫师从不是同一路人。其次,林佩和他不一样。他可以尽自己的嗜好随意摆弄卑微的虫子,但林佩并不以此为乐。他是只从利益出发的利己主义者,不和自己相关,一律视为无物。倪子蛟一条一条梳理着林佩的脑子回路,结果却更悲哀地发现,就从玩家现在所掌握的信息来看,约翰死不死,似乎跟林佩小同学并没有多大关系。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给巫师卖个破绽,结果被他随便一放水解决了。啊,这个令人头秃的小毛孩!倪子蛟越想越郁闷,又给林佩来了一下子。被弹了两次的林佩忍无可忍,抓住他的爪子往他脑袋上揉回去。队长在与巨蜥的搏斗中壮烈牺牲,临时队长的职位顺理成章地落到了约翰的头上。约翰在北方军中很有名望,与一些老人都混得很熟,这其中包括了队长,以及其他死于雾气中的战士。他带领众人在空地上立了一座碑,以此纪念死于迷雾沼泽中的同伴,随后继续向前进军。队伍还没有移动几分钟,前面探路的几个人便摸着绳索往回走过来,嘴唇和手都吓得直哆嗦。“队、队长,我们的指南针都不对劲了!”约翰闻言,迅速掏出自己的指南针。他的小铁针同样乱摆个不停,似乎被小鬼施加了恶作剧。约翰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道光:“是女巫的法术。她干扰了周边磁场,意图让我们失去方向。”“那……队长,我们怎么办?”“我曾经来过这片沼泽,清楚这一带的地形和线路。”约翰深吸一口气,目光深邃,“让你的伙伴回来吧,从现在开始,由我来引路。”斥候喜极,将同伴从迷雾重重的前方招呼归队。探路的任务是最危险的,巨蜥族已经害死了他们大半的战友,虽说死于战场皆属光荣,谁也不想还没见到古堡的影子就变成一块无字碑下的亡魂。约翰收起指南针,一拉缰绳,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正如约翰自己所说的,他对迷雾沼泽的布局颇为熟络。阅历丰富的队长握紧缰绳,缓速前行,时不时翻身下马,检查附近的土质与标志物。他从容不迫,脸颊上没有流泻出一丝的无措。很快,站在他身旁的勇士们安下心来。纵使没有指南针,但好在老马识途,多亏这名可靠的队长,他们必定得以度过沼泽,到往传说中困居紫罗兰的古堡。从巨蜥出现开始,北方军的气氛便一直处于压抑之中。几名混迹酒场的老佣兵开始引吭高歌,一支跑调的曲子没唱一半,他们听到了匆乱的马蹄声。一位步履稳健的白发剑客从队伍后方赶过来,喊住了约翰。“阁下,你的方位是不是记错了?”老人皱眉道,“我记得这条路通往海港,而不是森林!”众人闻言,迅速看向约翰,满眼错愕。队长带错了路?!约翰勒马。他背对着众人深呼吸。他的眼球颤栗地抖动,捏住缰绳的手心冷汗粘腻。约翰说了谎。他在害怕。在看到女巫的眼球之后,他就明白了。纵使集结北方军所有勇士的力量,他们都无法战胜女巫。她的实力是深不可测的井水。人类只能看到平静的水面,不知道那清澈的液面下溺毙了多少冤魂。他还能留着一口气在,是因为女巫还对他留有兴趣,他甚至不知自己何时会暴毙横死,如今,他能够做的,只有当一个叛徒,欺骗他的战友们。逃!逃得越远越好!约翰在心里声嘶力竭地、绝望地喊着。他强迫自己的肩膀平静如一块石板,转过身,脸上仍旧是属于上位者的强势微笑。“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您----我的路线是正确的。”他语气坚定地回答,“老人家记性出错,这很正常。”白发剑客语气激动:“不……是你错了!这片沼泽我走了无数次,我几十个朋友都葬送在这条路上,他们中的哪个人怎么死的、死在哪个位置,我都一清二楚!”前方传来争执声,音量还挺大,倪子蛟和林佩身旁的西武士们纷纷好奇地赶过去看热闹。两人都耳聪目明,无需打听,便从说闲话的佣兵口中得知了前方事态。据说,是一位入伍资历比队长年纪还大的老兵和队长起了冲突。不久,各分队长将讯息传达每一名勇士。由于两人意见向左,北方军将重组为两支分队。一组由约翰队长带队,向东进军,另一组则由白发剑客带队,向西进军。消息一来,举众哗然。白发剑客是队伍里最年长的人,受到许多人的敬仰与爱戴,可论威信,还是约翰更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