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主大人。”雾非欢瞬闪至观赛席上, 眼尾向上斜挑,狠戾地看着点暮鸦,“阮霰只有我能杀。”“哦?”点暮鸦挑了下眉,尾音略有上扬。话毕,那原本对准阮霰的扇面一转, 气劲倏偏, 直勾勾打向雾非欢。“从一开始, 我的目标便是你。”点暮鸦道。半尺外, 阮霰双刀交错递出,冷冽刀风,冷寒刀光,凌厉逼命。一时间,雾非欢腹背受敌,他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侧身,避开点暮鸦折扇送出的夺命招法,继而斜挑骨刀,格上阮霰手中兵刃。当----一声锐利刺耳的响,响成勾魂索命的杀。双刀对阵骨刀,相同的招式,相同的起落,但刀尖锋刃,所流露出的意,截然不同。是无情,是爱恨;是冷漠,是痴缠。阮霰注视对面人如同自身镜像般的刀法,浅淡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情绪。双刀高低相错,随着步伐移动,在虚空交织出绚烂光芒;点暮鸦手中折扇再起,沛然气劲化开缠绕雾非欢周身的浓雾,直取握刀之臂。雾非欢哪能如这两人所愿,抬脚猛踏虚空,借力而上,避开一前一后的杀招,飞掠往另一边。“原来,你们打的是这种主意。”雾非欢凌空而立,红衣在风里烈烈翻飞,他缓慢翻转手腕,骨刀刀锋下递上挑,拖着低沉的嗓音,阴狠狞笑道,“不过,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了吗?”点暮鸦往前踏了一步,收拢折扇,一下接着一下点在手心,“你借了圣器的力量,的确很难杀死,但别忘了,你现在身处的地方,可是我瑶台境。”“瑶台境又如何?”雾非欢笑道。“你杀了四名瑶台境学子,与两位阵法守卫,罪孽深重。”点暮鸦冷眼注视此人,声音偏寒。雾非欢冷笑:“我的罪孽,毋需你来评判。”倏然之间,折扇自点暮鸦手中飞出,以奇异轨迹,冲撞雾非欢周身。雾非欢提刀回挡,两把兵器相撞,八下之后,折扇飞回点暮鸦手中。“你在打什么,乱打吗?”雾非欢愤怒道。点暮鸦哼笑不言。而这时,阮霰无声落入擂台。他从渐散的黑雾中穿行而过,径直走到原箫寒面前。这是阮霰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孤月剑主,绛紫衣衫被划破数道口子,血将衣襟袖摆染成深色,额上挂满冷汗,唇色发白。“原箫寒。”“阮小霰。”两个人同时开口,语气却是迥然,一者沉重,一者带笑。阮霰凝望原箫寒,一阵莫名的情绪让他咽下那句本欲说出口的“你本不必如此”,低声道:“玉笛断了。”闻得此言,原箫寒抬起手,抓住那绺被点暮鸦削掉一半的银发,轻垂眼眸,道:“我知道,但没想到会是因此而断。”“若境主不对我下杀手,那么死的可能……”“别说了。”阮霰敛下眸光,从鸿蒙戒里取出一枚丹药,平摊在手心,递到这人眼前。是要原箫寒服下的意思,但这人往旁让了让,拒绝之意很明显。换来阮霰没好气一瞪,以及不由分说、强行塞入口中。原箫寒弯起眼睛笑了笑,勉勉强强嚼碎丹药咽下,然后低声对阮霰道:“你不扶我一下?”阮霰伸手扶住他,哪知这人竟顺势将整个上半身靠过来,揽住他的腰,头埋进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湿热气息喷薄来,搔得皮肤略痒,阮霰蹙眉:“喂----”“茶香。”原箫寒口中突然蹦出两个字,随后抬手摘掉阮霰的面具,亲上他唇角,“其实有我们阮阮在,我并不需要丹药。”黑雾在此一瞬散尽。阮霰下意识挑起刀锋,但比他更快的,是一道嘶吼声。“阮霰----我不许你和别人这样----”雾非欢那双幽蓝诡异的眼眸浮现赤红,骨刀当空一划,往擂台悍然斩去。但见原箫寒握剑的手倏地一抬,时拂天风拉出灼眼光弧,迎上自长空落下的刀意。阮霰亦没空追究原箫寒方才的轻浮举动,足尖一点,飞跃虚空,交错双刀、踏出七星步伐,斜斩雾非欢头颅。“阮霰,你激怒我了。”雾非欢折身挡下此击,骨刀抵住长刀刀锋,前凑几分,幽蓝双眸逼视对面人。“你也是。”阮霰沉声道。“那你来啊!用你手中的刀,贯穿我的身体,贯穿我的心脏!”雾非欢挑唇狞笑,笑完偏转刀锋,递出一道悍力,将阮霰震退。骨刀在耀白日光下轻转,刀花乍现,雾非欢又道:“可惜,现在的你,已不是我的对手,你只能被我杀掉。”恰在这时,凛寒剑意逼至,染血的紫衣翩飞一瞬,原箫寒冷笑:“雾非欢,你当真不知什么是尊敬师长。”“因为我,早已没有师长。”雾非欢寒声笑道。缠战又开,这一次,刀风剑芒相继而起,势要击落凌空骨刀。雾非欢刀下招式一转,不再与阮霰一脉相承,而是无比阴寒无比毒辣的、自幽冥领悟而得的刀法!另一边,仍立在观赛席上的点暮鸦高高抛出折扇,遮目白缎在此一刻被风拉开,那双经年不见天光的眼掀起眼皮,眸眼之中,赫然有星辰倒转。昼阳瞬隐,天幕间,辰星如海。与此同时,练武场外海水骤然腾空而起,汇聚成八道水柱,从八方击向雾非欢。这力道磅礴不可当,雾非欢正与阮霰、原箫寒纠缠,更是无暇去挡,只见眨眼过后,雾非欢已被这浩然力道击出千丈。风波终定。阮霰同原箫寒交换眼神,落回擂台。翻涌的海水亦归入海中,白缎重新回到点暮鸦眼前,他收了折扇,长舒一口气。相较之前,他脸色惨淡不少。点暮鸦一步踏入擂台,低声喊了句“小春山”。“多谢境主。”阮霰抬眸,朝点暮鸦一礼。“是该好好谢我一番。”点暮鸦慢条斯理一笑,声音很轻。阮霰往后瞥了一眼,低声道:“阿七,送境主回去。”躲在擂台底下的天字七号走出来,虽然满脸不愿,却什么都没说,扶住点暮鸦,同他北去。原箫寒往阮霰身侧挪了挪,垂下眼眸,低声道,“阮小霰,我受伤了,需要人扶。”阮霰喊了声“钟灵”。钟灵缩在擂台下,被阮秋荷推了一把,但不肯出去。阮秋荷拿眼神瞪他,他忽然捂住心口,往外吐了口血,极其虚弱地说,“阮姐姐,我也受伤了,需要人扶……”谢天明被钟灵的演技逗笑,朝他伸手,“我来扶我来扶,我们回秋江八月声。”于是离开练武场,临走前,还不忘拉上阮秋荷。偌大练武场便只剩阮霰与原箫寒,后者见阮霰站在原处纹丝不动,故意踉跄了一步。阮霰凉丝丝瞥他一眼,取出自己的备用面具,覆住面容。“你卖面具的啊?我拿走一张你取出一张。”原箫寒没忍住笑出声。“瑶台境有医馆,在万里浮云。”阮霰冷声道。“我要阮小霰就可以了。”原箫寒瞬也不瞬注视阮霰,轻声道。阮霰面无表情:“做梦比较快。”和原箫寒说了几句话,阮霰心中的感激之情、愧疚之意全散了,瞪了这人一眼后,提步便走。但方走出三尺,竟是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咚响。转头一看,原箫寒跪倒在地上,以时拂天风支撑在身前,使自己不至于倒下。阮霰暗自冷笑,又走出三尺。这人跪在地上没动。又三尺。仍是毫无动静。当他就要走出练武场时,原箫寒依旧保持着跪立姿势。阮霰蹙起眉,折身回去这人身前,伸指探上脉腕。伤得极重,竟是真的晕了过去。愧疚之情涌上心头,阮霰叹了一声,帮这人把剑收起,带这人来到万里浮云,请医修诊治。*入夜时分,所有人都回到秋江八月声。被雾非欢一搅和,摇光试中止。本该与阿七他们一决胜负的队伍遇害,这令众人不知所措。“少了支队伍,摇光试还会继续吗?”庭院中,阿七抻长双腿躺在长廊上,遥望苍穹中星与月,焦虑开口。他身边坐着阮秋荷与钟灵,这两人亦是心忧。钟灵道:“若是继续,我想会将原本排在第五的队伍提上来。不过这样也好,总算是能决出胜负。”阿七一叹:“根据我对那只死乌鸦的了解,恐怕不会了。”“无论是否继续,我们都不会是魁首。”身后的门倏然由内而外打开,阮霰的声音传出,音色清冷,便如那寒芒月色。“啊?”三人俱是一愣。“雾非欢杀的那支队伍,实力并不在你们之上。但他们因我成为雾非欢刀下亡魂,而你们又是为了我出战,所以,我要你们将属于魁首的荣耀,献给那逝去的四人。”阮霰冷静道。阿七怔怔抬头:“这样一来,你同南无极老头的交易,不就完不成了吗?”阮霰道出两字:“无妨。”这个时候,原箫寒出现在庭院一角的梅花树下,低笑开口:“阿七,你别忘了,我也同南无极做了笔交易。无论摇光试上,你们是成是败,我都会带阮霰入岚光岛。”阿七惊得从廊上跳起来,瞪大眼望着原箫寒,问:“你们做的是什么交易?”“佛曰----不可说。”原箫寒弯眼弧度更甚,说完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月幽幽,影幽幽,花香浮动,淌成一片迷离夜色。清醒者终将睡去,而沉眠人,总会醒来。翌日,瑶台境全境为逝去的六人进行哀悼。如昨日阿七推测,点暮鸦他们果然没有将今次的摇光试继续下去的意思。阿七作为做人好累队队长,按照阮霰的意思,当着众人的面,提议让这支逝去的队伍成为本次摇光试魁首,将荣光与名誉献给逝者。没有人提出反对,但此举,却是将对流夜台的赞许之声推到高.潮。哀悼过后,无数学子向朱楼递交申请,欲加入星脉。当日下午,南无极派人往秋江八月声传讯,让阮霰选个日子,入岚光岛。传讯使前脚刚走,原箫寒后脚翻窗入室,坐到阮霰对面的椅子上。这人没说话,只慢慢悠悠泡起茶。一壶水由冷而沸,注入盛了半勺茶叶的玉盏,冲出清亮茶汤。阮霰垂眼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茶盏,轻声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同南无极的交易了吧?”“其实很简单,你和他的交易,是让流夜台在摇光试中拔得头筹、光耀门楣。我呢,便钻了个空子。”原箫寒弯眼笑着,语气漫不经心。“什么空子?”阮霰撩起眼皮。原箫寒故意顿了片刻,才道:“我告诉他,我会帮流夜台找回昔日荣光。”阮霰轻轻笑出声来。他难得没戴面具,这一笑,仿佛是乍现在夜色里的昙华。原箫寒看得愣了一下,半眯起眼:“阮小霰……”阮霰收起笑意,面无表情打断他:“好了,你可以走了。”对面人并不动作,端起茶饮了一口后,还往杯中续水,大有要在此长留的意思。“我来此,还有一件事。”原箫寒慢条斯理道。“何事?”阮霰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阮霰对面的人抬手支在脸侧,带笑的眼睛瞬也不瞬凝视他,语气有些轻佻,又有些认真:“岚光岛凶险无比,我今日来,打算帮你固魂。”第四十五章 青山雪落阮霰盯着原箫寒看了几息, 冷声道:“独明草药效仍在, 就不麻烦孤月剑主了。”这是原箫寒意料之中的回答, 他面不改色, 只道:“霰霰, 你我一同出生入死过多次,何必称呼得如此生分?”阮霰挑了下眉,继而低敛眸光, 执起茶盏,轻缓拨动茶盖。今日的茶是原箫寒带来的沱茶, 产自滇地,汤色甚是明亮,映出他的双眼,里头情绪淡极。原箫寒笑望着阮霰,从这人细微变化的神情里猜到了想法。“因为你不太想叫我的名字。”原箫寒换了只手支在脸侧,慢慢道,“而且你嫌我烦, 还觉得我不怀好意。”阮霰不言。原箫寒微微眯起眼,朝阮霰凑近几分,“阮小霰,我是很正经地想要为你固魂,并非你想的那样。当然, 如果你期望我对你不正经, 也不是不可以……”声线由郑重渐渐转为漫不经心, 尾音甚至有点飘。阮霰搁下茶盏, 力道不轻不重,但撞出的声响足以打断原箫寒的话。原箫寒瞬间摆出严肃表情,说起严肃话题:“我打探过,岚光岛上有禁制,绝大多数地方都无法使用元力,入了岛,我们同凡人武者无二。为应付可能发生的险情,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阮霰直视原箫寒眼眸,沉声道:“便劳请阁下炼一些丹药,上次那种就好。”对面的人竖起食指,轻轻摇了两下:“炼制丹药极其费时,恐怕来不及。”“哦?是吗?”阮霰眼底闪过一抹极深的光芒。原箫寒煞有其事地点头:“当然。那药须得炼上七七四十九个时辰。”阮霰冷笑:“呵。”谁知原箫寒话锋一转,取出一支瓷瓶递过来,笑容讨好:“所以我提前备好了。”阮霰:“……”他冷冷瞪着对方,不言,更不伸手去接。原箫寒的手在半空悬停半晌,最终选择将瓷瓶放到桌上,轻叹一声,道:“那我就离开了,你不必送。”阮霰依旧不说话,盯紧原箫寒,神色不变。后者虽说要离开,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良久后,他开口:“阮小霰……”“有事直说。”阮霰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