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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1 / 1)

他以为曾寒山会矢口否认,会替曾平阳继续瞒下去,甚至会和稀泥打太极----但都没有。曾寒山露出一种极致黯然的神色来,夹杂了无法言述的悲悯。“好歹养他一场,段先生为何至今不肯放过他?”段应麟心头微愠,掩饰不住怫然作色:“我不肯放过他?”“他不想活了。段应麟。”曾寒山攥紧握着酒杯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艰难地从牙关里挤出这句话来,惊得段应麟侧目而视,却始终没有看一眼身旁的人。这一刻,他觉得段应麟实在可怜。曾寒山轻声补充道:“不用你再动手了。他是自己不想活了。”“不想活了”这四个字,出现的语境千奇百怪。下这么大雨不打伞,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伤得这么重不去医院,是不是不想活了。我真是难过,不想活了。我破产了,不想活了。……真正不想活了的人不会成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上,反而要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有这么恐怖的想法。它大多数时候是句玩笑话,又有些时候是藏在心里的。韩淇奥两种都不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哪里有问题。手被割伤得很严重,他缠着绷带去上班,走在路上的时候觉得丢了什么,却又想不起丢在哪了。港湾的游船开走又停泊,那些纨绔们不远千里,迢递而来,不过为了奔赴一个蒙特卡罗的盛名。避税天堂,纸醉金迷。所有罪恶和不堪都被掩盖在盛名底下。他忽然想不起究竟是为什么决定来摩洛哥的,是谁决定的呢?对了,是曲斌的提议。曲斌说他的钱转移过来更方便,这个弹丸之地,没人觊觎,也没人想得到。这是个除了嗜赌之人,不被在意的地方。曲斌的原话是:“还没有澳门大,就算知道你跑了,有谁会想到你在那里?”他躺在病床上便点头,茫然地想,他可能做对了什么,尹义璠才会给他这么大的面子,把曲斌都让出来供他差遣。也可能只是那男人掌握他的另一种手段。但都不重要了。他终于能离开----这是他梦寐以求对的事情。他谋划这么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尹义璠动动指头就能替他做到。对方明知道他要的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却要等到最后那个生死关头,他摆出一个为了尹义璠连命都不要的架势,才得到奖励。他走到哪,变成谁,都没有用。旋转大门动了,金色的门边缘闪烁出错落的光影,他走进去,与人交班,先去控室查看此前的情况,再走下来巡场。视线麻木地扫视过桌案和筹码,楼上是vip区域,有熟客问他的手怎么了,他这才感觉到绷带下的刺痛,摇摇头,露出一个不太娴熟,到这里才开始学会的微笑。一切如常,胸口却有一股无法消融的闷痛,折磨得他几乎要窒息。有那么一瞬间天地打了个晃,他在模糊的视野里问自己,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还活着?第59章扑通----脚下仿佛一空,周身寒彻,海水将他淹没,呛进了口鼻。他拼命地挣扎着,子弹从他鬓边擦过,他看到子弹穿过水底的路径,用力一扑,抓住了尹从瑢的手,和他争夺那把□□。他看到尹从瑢的脸狰狞至极,知道自己大概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人纠缠在一起,越来越深,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一股强力的水压朝他们冲过来,将他们砸得头昏眼花,就在那一刻他就着尹从瑢的手扣动扳机。枪口向着哪里他也不清楚。可是随后,身上的力道松了。他被猛地拽了一下,朝更深处跌落。□□留在他手指间,又一重水压爆发过来,他闭上眼,松开了手。----这是他最后一次离开他。他想。天旋地转间,韩淇奥松开手。侍者递到他手里的香槟杯当啷一声碎落在地。保安冲过来,瞧见joe正与一名熟客面对面,仿佛是寒暄。可是joe却不知道为什么,把对方吩咐侍者给他的酒砸了。周围零零散散的视线扫过来,又回归到赌桌上。韩淇奥说:“对不起。”而这和被扑克割裂的手指一样,只是个开始。他渐渐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正常地工作了。他开始走神,脑中充斥着大片每一次生死关头前的影像。每一次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大脑启动类似于回顾人生的程序,让他被迫一次又一次重温林林总总的过往。那些过往当然不全是好的。可现在他没有面对任何的生死关头,却依然在被迫回顾自己短暂的二十余年。这种令他崩溃的状况没有持续多久,就过渡到了下个阶段。他听到尹义璠在喊他,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他做任何事的时候,都有可能会发生。而当他回过头来,又每一次都失望地发现,不是尹义璠。他辞去了赌场赌场经理的工作,偶尔回来坐在一张桌前赌钱。他每一次都习惯性地去找卢卡所在的那张桌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嘿,joe,你又来了。”卢卡热情洋溢地欢迎他,即使这有点违背了场子里的规定。他无声地点了下头,坐下,沉默地等待发牌。赌局总是安静得让人心慌。他不是每一次都有好运气,却能够算得很准。可是现在他记牌却越来越模糊了,那些排列组合也变得凌乱起来。那天他回到家,发现自己疤痕宛然的手上,多了一条新的口子。这一次是在腕脉上,浅浅的一道,割破了皮,毛细血管破裂的程度。他开始真的心慌起来。当曾平阳从卧房里走出来,站在玄关前时,看到的就是少年对着自己流血的手,垂眸沉默的画面。“淇奥。”女人甚至不敢走过去碰一碰他。“淇奥。”她尽量平静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问他,“你还好吗?”那是韩淇奥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答了否定的答案。“我想我不太好。”少年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来:“妈妈,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曾平阳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说道:“淇奥,你想回去吗?”“回去?”“回到最初的那个家。”曾平阳说,“你爸爸……曾经在的那个家。”少年坚决地摇了摇头,像是觉得这个提议非常荒谬。“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带你们逃到这里,你怎么能让我回去?”他惨然垂下脸来,“回不去了。妈妈。爸爸已经死了。”停了一停,他像是叹息一般接着说道:“爸爸属于天堂,你属于淇曜----世上所有人都有家和归属,只有我没有。”尹义璠呢?这个名字从心底里冒出来,又扎得他心尖刺痛。尹义璠也不曾属于过我。他已经走了。他离开我了。某件事发生之后,曾淇曜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家里真正受到最多伤害的人,其实是哥哥。凌晨时分,摩洛哥久违地迎来一场暴雨。他原本在房中吃了药已经睡下,半睡半醒间,却听到门外传来枪声。轰得一声,惊得他头皮发麻,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窗外是大雨滂沱的声响,他贴着门板,却听不清其它的声音。发生什么了?我该出去吗?他屏住呼吸,环顾四周,终于寻了一把剪刀,推门出去。才走了两步,就僵硬住身体。宽阔的客厅里,水晶流苏的棚灯碎落满地,曾平阳正穿着睡衣,站在当中。而她对面拿着枪的人,竟是韩淇奥。“是妈妈……淇奥。”她看起来像是要崩溃了,“是妈妈,这里很安全,什么都没有,把枪放下,好不好?”女人手里有枪,却绝不敢在这个关头挑战对方的绷紧的神经。少年持枪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对峙仍旧持续着。韩淇奥视线微微移开,看到了淇曜,枪口稍稍移动。曾平阳偏头,余光看到了射程范围内的淇曜,倒抽一口冷气,本能地摸出了枪。韩淇奥没有看到她的动作。他又开始混乱起来了。他想,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可是现在我谁也不敢相信。我要从尹家逃出来去找母亲。这里是尹家吗?韩淇奥忽地一阵茫然,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为什么尹义璠不在?对了……他出去了,他让人把我关好。我刚刚在……和陆医生交谈……可是陆思维呢?臆想的过往情景和现实错位。没有一处对得上。韩淇奥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哪里不对劲,等等!到底是哪里不对?他重新移动枪口,对准了曾平阳。这个女人……是谁?有汗珠从额头滚落到鬓边,他喉头滚动,想要把枪放下,就在他动了动手指,重新看向曾淇曜的那一霎,枪声响了。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第一反应是,我没有开枪!紧接着,手上一痛,他看到鲜血四溅,西格绍尔当啷落地,女人冲上来将他制伏在地,如同很久之前,他第一次与她重逢的场景。他站在电梯前,被她的保镖制伏在地,拧脱了手腕。而她冷冷地说,淇奥,你该长大了。这一次,是她亲自对他动手。他双手被反拧在身后,剧烈地挣扎起来,有血流出来,漫过视线,他想要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曾平阳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扣在地面,抬头喊愣着的淇曜。“看什么?快过来帮忙!”淇曜回过神来,要走过来,又停下,想说他是哥哥----可是母亲的眼神那样冷,他打了个寒噤,终于还是走过来,帮忙将哥哥的手捆在身后。少年终于停止了挣扎。他呼哧呼哧地趴在地面,在剧痛里,慢慢地清醒过来。他宁愿这是一场梦。曾平阳竟然以为他要伤害他们。她的母亲对他开了枪,毫不犹豫。大雨砸落窗面,倒豆子一般。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听到摩洛哥的雨声,好像砸在他心尖上。他闭上眼睛,有泪从紧闭的眼角淌下来,他想说我没有疯,我想起来了,又想解释,我没有想要伤害弟弟,我没有。末了,只剩喉头无声的哽咽。后来的事变得很模糊。他忘记自己在医院里待了几天,又有没有和谁见面,一切都浑浑噩噩,直到一天深夜。他没有睡,只是闭着眼睛。有人推门进来,那脚步声不是护士,也不是医生,熟悉却又让他毛骨悚然。床边塌陷了一点,那人坐了下来,他汗毛倒竖,下意识伸手去摸枕下。空空如也。他忽然想起来这不是在家,他什么保护自己的武器都没有。在他翻身而起之前,那人将他连着被子压住了。张开眼,手臂环过肩头,切实地围着他,裹挟着室外的暖意,冲淡了空调的生冷。韩淇奥颤抖起来。那人仿佛没有意识到他醒了。因为他开始开口说话,语气就像是在对着一个熟睡的人倾诉。“淇奥。我回来了。”“我到底是有多蠢,才会认为你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以后,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快乐、平安地活下去。”“你知道陆思维对我说什么?”“他说寻常人但凡经历一次被囚禁,被追杀,多半会陷入噩梦、崩溃,那是一生都不会忘掉的阴影。可你生死关头走了一次又一次,都那么平静,我竟然相信了,我就以为一切都好。”“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绷着的那根弦,脆弱得一旦走向终点,就会立刻断掉。”“淇奥。跟我走好不好。我不会再把你放在那样的险境里了。”“我不会容许任何人包括自己,用枪口对准你。”韩淇奥无意识地动了动被母亲射伤的手,那一点痛微不足道,却在心里植下了疮口。无法愈合,只要想起,便会化脓流血,将表里变得丑陋不堪。原来什么都没有变过。她还是不要他。他做了这么多,她还是不要他。尹义璠喃喃地接着说下去。胸膛有嗡嗡的鸣响,隔着被褥,累他皮肤震颤,字字句句都入到骨髓里。“你问过我,世上那么多人有家,为什么不能多你一个。我本该在那时候就给你答案,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可我没有。我只是一心逼问你,是不是要离开我。”“我竟没有意识到,你是在向我求救。”男人手臂收紧,呼吸一下一下散在鬓边,灼烫了他冰凉的耳廓,和倏然滚落的泪。“我答应过要带你出去,跟我走,好不好?”他不由自主地,轻轻笑出声来。“好。”少年的轻笑倏忽消逝,尹义璠垂首,在漆黑的夜里,寻上他的唇际,却吻到冰凉的咸意。男人微微一怔,他鲜少感知到淇奥的泪。少年的声音变得清澈、镇定。他将对人世的最后一丝念想寄托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如果你骗我……我就再也没有路可以走了。”第60章韩淇奥回到石澳时,正是初秋。整个宅邸都很安静。本该是主人引他走路,可尹义璠眼睛不便,他就牵着男人的手,缓步行走在石径草木之间。院中的紫薇树开始凋零,满地红粉,偶有几片缀在一泓清泉里,几尾锦鲤甩着尾巴,与那花瓣追逐嬉戏。似乎察觉到他走得越来越慢,尹义璠拇指在他掌心轻轻刮擦。有些痒。韩淇奥施力攥住了男人的指梢:“那几尾鱼还在。”这是这几天以来,他主动言及的第一个话题。曲斌和陆思维跟在身后,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陆思维朝曲斌点点头,比了个手势,两人一起放缓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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