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萨本以为,教养虞歌成为血族的每一步,都会像逼她喝下第一道活血一样艰难。
没成想,虞歌好像已经完全想开了,开始自己学习“如何当好一个血族”了。
这很好。领主默默地盘算。
似乎再也无需费心、无需多言,她便能如愿以偿地得到一位…合格的血族伴侣。
她在清晨亲自端着托盘,送到了虞歌的棺材旁。
虞歌正在黑暗中阅读一本血族史,她低垂的眉眼勾勒出非常清淡的轮廓,显得神情既专注又平和,仿佛这充斥着血-腥与残忍的异族历史半点也没戳碰到她曾经为人的那根神经。
“来,宝贝。”
梅兰萨将满溢着人类鲜血的金杯递给她。
“喝点,试试味道。”
血族在转化后的前几年需要饮用大量的血液,以保证体内的循环系统能循循渐进地适应这种与人类全然不同的饮食结构。这些血液往往来自于不同的人类或血族,也是对新生儿味蕾最好的锻炼。
她此刻捧着的这杯血,就来自庄园内的一名血仆。
“谢谢主人。”
虞歌合上书,双手接过那只金杯,像饮水一样吞咽了两口。她饮血的动作极其流畅,看不出半分勉强。
那暗红的血液沾染在她发白的唇内,与眼尾浑圆的红痣相交映,显得非常触目惊心,又好像本就应当如此。
许是鲜血的味道取悦了她,那张寡淡而疏离的面容上竟映出了一点非常清淡的、浮于表面的笑容。
“这是…未成年的雏子的血,”她平静道,“对吗,主人?”
梅兰萨眉梢一跳。
某种古怪而空茫的疑虑陡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像是一颗怀疑的种子在她血肉内生出了细小的根须,为她带来了一些无法言说的、微妙的不适感。
这不正是一名血族该有的反应吗?
这不正是我所期望看到的吗……?
她伸出一只手,替虞歌擦干净唇边的血渍。
“是,这是雏子的血,你做得很好。”她道,“快睡吧,小歌。”
虞歌屈膝跪坐在棺材里,以一副驯良而恭顺的姿态,轻轻吻了下领主的手背,并十分听话地躺了回去。
她平躺的时候连胸膛都没有半分起伏,像一具毫无生机的行尸走肉,全身上下,只有抵住牙床的舌尖在轻微的滑动,似乎在回味那略显酸腥的铁锈味,又似乎……
在以这种方式,提醒着自己一个不争的事实。
棺材内的世界寂静无声,虞歌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双膝之间。
通天的火光、汹涌的海水、挚友温热的掌心、教堂内空灵悠扬的颂歌,以及在多年前的某个深夜里,女主人那立于月下的孤独背影,似乎都已经随着人类的灵魂一起,彻底地离她远去了。
自她咽下第一□□血的那一刻起,那些温暖又痛苦的记忆就已经与她毫无瓜葛了。
她…只是个血族而已。
当血族真的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再也不必去回味人情冷暖,再也不必去在意爱恨纠葛,她一直以来都求得不得的解脱,似乎就埋藏在这具冷冰冰的身体里。
那缓慢流动的血液与近乎于静止的心脏,使她不会在梦中再见到逝去的生命,也忘却了在人世间所亲历过的大悲大喜。
年幼的新生儿在棺材内找寻到了一份久违的安宁。
而她金发的长亲久久地伫立在门边,注视着那口合死的棺材,脸上的神色既像不解,又似乎是有点无措。
……
暮秋之际,庄园按照往年的习惯,从外头买回了一批新的血仆。
出于某种连自己都感到费解的心态,血仆抵达的那一日,梅兰萨带着她心爱的小领主去大厅内参观了这几年一度的惨烈场面。
血仆们的整颗头颅都套在麻袋里,在古堡的大门外就由侍从们扒-光了衣服,又被一路鞭打着排成纵列,依次走入了大厅。
久经颠簸的年轻少女们瑟瑟发抖,边摸索着往前走,边在麻袋内发出惊惧不已的啜泣声,那哭声又压抑又绵长,萦绕在雕梁画栋的奢丽城堡中,长久不散。
——虞歌幼年时所亲身经历过的片段,此刻再次完完整整地在她面前上演。
梅兰萨曾料想过虞歌的许多种反应。
这曾经的人类可能会出奇的愤怒、可能会显现出某种深切的悲哀、也可能…会在极致的痛苦下,再次爆发出求死的决心。
这都是虞歌曾在她面前展露出的情绪,也是一个人类在此情此景下大概率会出现的状态。
然而,虞歌从头至尾都静静地立在她身侧,面上喜怒无色,看不出一点伤心难过的痕迹,甚至…也看不出一点烟火气。
她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几乎给了旁人一种错觉,仿佛她才是那个生而无心,且永远温淡自若的纯血血族。
许是梅兰萨盯着她看了太久,虞歌旁若无人地跪在地上,近乎于温驯地仰视着领主。
“主人,您怎么了?”
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如流沙般无声消逝了,那一瞬间,梅兰萨忽然觉得身体与灵魂都变得很轻,连骨头都成了中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