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夙冷嗤,“还装起哑巴来了,以前被我捏住神元时,不还会求我么。”
萝瑕声音沙哑,“你竟还不泯灭。”
华夙好整以暇地看她,将其视若尘粒,“慎渡不亲自擒我,反倒让你们前来,知道是何缘由么。”
萝瑕眸光黯黯,“杀你,尚不必劳烦大人出手。”
华夙轻轻“呵”了一声,凤眸弯着,眼中却无笑意,“看来他不敢将画祟隐秘公之于众,生怕旁人将这宝贝抢去,但他亦不敢亲自来夺,生怕把命折在我手里。”
萝瑕眸光阴鸷,枯瘦的手抚上自己的脖颈,哑声道:“我这就让大人如愿以偿。”
华夙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凭你?”
“不止有我。”萝瑕眼眸一抬。
地面忽地一震,随后四面倏然静下,好似连呼啸的寒风也停了。
容离握着画祟的手满是冷汗,胸膛下那颗心跳得太快,头跟着晕了起来,不得不朝华夙倚了过去。
华夙侧目看她,眉心微微一皱。
容离轻着声道:“你要画什么,握着我的手便是,你想如何画便如何画。”那嗓音柔柔的,好似风中弱柳。
华夙一只手捏着她细瘦的腕子,另一只手倏然抬起,一勾食指。
远处,六臂修罗被抛远的断臂腾起飞回,接在其火光炎炎的断口上。
容离倚着华夙,轻声问:“画祟里究竟还藏了什么?”
华夙覆着她的手背,“画祟里什么也没有藏,不过是一杆平平无奇的笔罢了。”
这么一杆平平无奇的笔,被挥了起来,笔尖处黑泉倾泻而出,哗啦一声画出了一片寒潭。
容离的腕骨被拉拽着,可她不能松手,这一松手,画祟岂不就掉在地上了。
她猛地垂眼,吃惊地望向足下,这哪还是橡州里的那个小院。
四周一片明亮,压根不见漆黑,天上虽不见炎日,却也未见夜幕星光,俨然已至白日。
这是什么地方?
她只知华夙能带着她眨眼之间翻山越岭,却不知华夙还有如此本事,能叫黑夜变作白
天。
华夙知她不解,缓缓倾身,在她耳畔道:“这是画祟笔下。”
画祟笔下,不就是在画中么?
容离看愣了,本以为画人画物已十分厉害,不想,画祟竟还能画出一片天地来。
可方才明明只是一挥手……
华夙话音淡淡,“我耗费了不少鬼力,你若是站得牢了,该让我也倚一倚,否则我也要站不稳了。”她说得很是平静,不似在开玩笑。
容离心神恍惚,眸子呆愣地转了转,朝别处看去。
足下是冰雪,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冰川,身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潭。
潭中水花飞溅,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整个潭面波纹荡漾,咕噜声冒着泡,就跟被煮沸一般。
莫非是那六臂修罗跌进了潭里?
容离一个回头,却见那炽火如烤的六臂修罗正在边上站着,而其面前,正是穿着戏袍且的萝瑕。
萝瑕显然也被震住了,错愕道:“你为何还能……”
华夙腰如约束,没了那黑袍在身,身姿更显玲珑,松散的发辫在风中起伏着,银饰啷当作响。她衣裳上绣着的符文暗光隐现,每亮一下,她的面色便难看上几分。
容离忽觉颅顶有烈风旋至,仰头只见一人自天落下。
或许不是人,是鬼。
果不其然,华夙道:“凤尾。”
上一回听到这名字还是在祁安,祁安那漫天血光的大阵,便是这叫凤尾的鬼布下的。
容离气息一滞,心觉那一掌若是落下来,定能将她的头颅拍裂,可她退也退不到哪里去,索性站着不动。
她心思一动,想到方才小院里地动风止,定是因凤尾暗暗布下了阵法。
华夙抬手摘下发上银簪,那簪子倏然变作一柄剑,剑尖自凤尾拍来的掌心一穿而过。
凤尾哑声惊叫,猛地收了手,朝萝瑕那边退了过去,掌心那血红的窟窿不住地滴血,把雪地给染红了。
华夙一垂手,手掌银剑又变回了簪子,被她漫不经心地插回了发上,明明发辫松散,那银簪却牢牢固在了上边,不见滑落。
“
你且记住了,不论要做什么,在自己的地盘上,总归要得心应手些。”
容离先前借铃镜见过了洞溟潭,现下所在之地,与那洞溟潭分外相像。
她讶异问:“难不成洞溟潭还是你的不成?”
华夙淡然,“洞溟潭自然不是我的,但这画境却是,我不过是想让你看看那赤血红龙长什么模样,省得你心心念念,一心觉得我的六臂修罗模样怪。”
既然是画祟所出,那赤血红龙,定也是画的。
然而这画中之境已到了能以假乱真的地步,周遭冰川高耸,一棵棵长着冰凌的树四处遍布,无一相同,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在画中。
华夙气定神闲地站着,只是面色白了点儿,她抬手朝潭面一指,“看。”
只见潭水哗啦一声炸开,鲜红一团物什从里边跃了出来,那玩意儿一片片鳞俱是赤红,鱼鳍飞扬如翼,好似凌天怒起的火。
是……赤血红龙。
容离怔怔注视,后知后觉地想,她娘亲丹璇的真身便是这样么,这赤血红龙已如此威风,能拿其当坐骑的洞衡君,又该是何等模样。
可是赤血红龙的背上却空无一人,硕大的鱼身悬在半空,口一张,吐出了一口炽火。
萝瑕和凤尾匆忙闪躲。
容离怔怔问,“那洞衡君呢。”
华夙翘起的嘴角一沉,“我又未见过洞衡君,如何画她?”
进到画境后,原先布好的阵便用不得了,凤尾本想画新阵,可阵石还未抛出,便被萝瑕推向了一边。她面色骤变,却只能按捺着怒气。
想来这只两鬼当真不对付,头一回联手便要闹崩了。
容离心跳得飞快,不是被萝瑕和凤尾吓的,而是一看到这赤血红龙,便如堕九渊,如陷烈风,身如飞絮,来去不定。似乎她也曾上天下地,也曾震浪掀云,蹑影逐风。
萝瑕那半张本属赵二的脸越发狰狞,眼珠子似都要被瞪出眼眶了,随后,赵二的面容忽地变得模糊了起来,眼鼻口俱在变着……变成了萝瑕原本的模样。
赵二被彻彻底底吞了。
容离退了半步,“赵二
……”
“没了,就算我能将那半魂捞回来,他也不能往生。”华夙淡声道。
容离还想说些什么,才张口,便见华夙将食指抵在了唇上。
华夙道:“静观。”
只见,树上倒悬着的万千冰凌嘎吱作响,齐齐朝向远处二鬼,冰凌蓦地自树上脱出,奔雷般猛扎而去。
明明这四处全是画祟画出来的,却好似当真到了洞溟潭,就连那一根根的冰凌也甚是锐利坚固,明摆着要将萝瑕和凤尾刺个千疮百孔。
萝瑕只得在间隙中四处逃窜,哑声问:“为何你还能御笔?”
“你看错了,御笔的哪里是我。”华夙甚是平静,眼中略微多了点儿鄙夷,“我如今回不得原身,修为大跌,又如何使得了这笔?”
萝瑕朝容离睨去,大为惊骇,“可画祟万不会和一个凡人结契!”
“你又怎知她当真是凡人?”华夙睨她。
萝瑕逃窜间险些被冰凌捅穿,猛地甩出一道鬼气。那兜头而来的冰凌是被劈开了,可足下冰雪骤破,她身猛地一沉,竟被埋了进去。
容离看得心惊胆战的。
凤尾也近乎无处遁逃,索性道:“若你肯将画祟交出,慎渡大人许还会将你视作恩师倾心供着。”
恩师。
容离一怔,心好似被凿了个洞,寒风呼呼往里钻,莫名落寞。
原来华夙当真教过旁人,饶是她再高高在上,也曾对旁人倾囊相授。
容离心想,难怪这鬼教她时,教得那么得心应手。
“他也配?”华夙面色肃冷。
作者有话要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