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申脸色铁青,贺书兰急晕了好几次。整个赵家因为这事,气氛非常压抑。
赵执安不停地给易申赔罪:“都怪我,我没看好新新。”
本来赵老太太刚出过殡,赵家不应该凑这些热闹的。但赵执安自诩新文人,说逝者已逝,生者还要生活,心里保持哀思就可以了,出去看个花灯没什么的,穿的素淡一点就好。
谁知这么一去,赵家两个女孩都被人拐走了。
赵执安自觉对不起易申更对不起大嫂,忙前忙后张罗找孩子,还准备等天亮以后就去登报找人。
他觉得让对方知道这两个孩子很值钱,把人送回赵家,会比卖了得的更多,或许他们就会把人送回来了。
破财消灾总比人死了好些。
——还没等赵执安出门,赵执平就上门了。
他带着老李,还有两个身高体壮的保镖招摇过市,天一亮就敲响了赵家的大门。
不少人都看见了他,在背后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位爷又要闹什么。
“把执安也叫过来吧,”赵执平得意洋洋地往太师椅上一坐,“今儿这事,二奶奶一个人可做不了主。”
赵执安满头雾水地过来,正听到赵执平说:“法币?那玩意儿我不认,谁知道靠不靠谱,拿来万一成了废纸怎么办?我要二奶奶厂里出的好东西。”见赵执安进来,他还招了招手,“二弟来啦?”
“过来听听,咱们也好商量商量你女儿值个什么价。”
赵执安脸色剧变,怔愣半晌,难以置信地开口:“大哥?!”
赵执平喝了口茶笑道:“布匹,绸缎,毛衫我都要——这次记得给我拿好的,再给我破烂货,小心我把新新的手指头先送回来。”
赵执安张大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
易申咬牙:“维维也在你那?她可是你亲生女儿!”
赵执平嘿嘿一笑:“别,她是贺书兰的亲女儿,是不是我的我可不知道。”
“赵执平你不是人!”门外传来一声悲痛欲绝的怒吼,贺书兰披头散发地冲进前厅,抄起桌上的茶碗就冲赵执平砸过去。”
赵执平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见她还要过来打人,连忙叫保镖:“她疯了,快拦住她!再让她打着我,我扣你们钱!”
保镖拦着贺书兰,但毕竟是他们雇主的妻子,他们不太敢伸手,只敢用身体去拦。易申怕他们伤着贺书兰,连忙叫婆子过来拉着。
贺书兰被两个婆子抱着腰抓着肩膀,痛哭出声:“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赵执平扫掉头上的茶叶,嘀咕道:“疯婆子,早知道当年不娶这婆娘了。”
易申重重咳嗽两声:做戏差不多就行了,再这么口无遮拦,以后怕不是要追妻火葬场。
赵执平也有点心虚,但仍旧摆出得理不让的模样:“二十车货物,别想骗我,我会让老李亲自查看的,再用瑕疵货骗我,小心我打断她们的腿!”
易申绵软无力地与他讨价还价一番,最终不得不答应他的狮子大张口。
“正月二十之前,我要带着货离开。”赵执平扔下最后一句话就站起身。走过贺书兰身边的时候,他还警惕地看了两眼,才快步离开。
赵执平走了,老李留了下来。
顶着众人想要杀人的目光,老李就没有赵执平那么理直气壮了。
他强作镇定:“二奶奶,您还是快些准备东西吧,大爷现在心狠着呢,要是备不齐……”
“不用说了,跟我来。”易申带他去厂子里。
其实东西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炸|药这种东西,就算做得再安全,也必须防火防高温,储存这些的仓库都建在边缘,离厂房和住人的地方都比较远。
不过老李做戏还是要做足的。
“二奶奶,这不对吧,”他语带不满,“这仓库多久没来过人了?你确定这里的东西能让大爷满意?”
易申都不拿正眼看他:“厂子里的东西,好不好还能瞒过您老的法眼?——赵执平真会挑人。”她讥讽道,“他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跟着他做这种事?”
老李嘿嘿地笑:“人嘛,总要有梦想的。我跟着二奶奶呢,一辈子只能做个普通的管事了,但跟着大爷……”他做出个“你们懂得”的笑容,笑了几声。
旁边的管事听不下去,啐他一口:“行,我们就祝你跟那个大烟鬼大富大贵,以后你发达了记得提携提携我们老哥几个怎么样?”
老李有些羞愧:“客气客气,我不会忘了你们的。”
几个管事被噎了个半死。
有老李在,东西清点得很快。二十车的货物很快就安排好,赵执平验看过后,把赵维维放了回来。
“你说话不算话!”虽然救回侄女,赵执安长出了口气,毕竟贺书兰就这么一个女儿,而大烟鬼从来都是没良心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没脸见贺书兰了。
但赵新新毕竟是他亲生女儿,就算在他心里没有几个儿子重要,那也流着他身上的血,他不可能一点不关心。
赵执平从车上探出个头,笑着说:“唉,我要是把人都还给你们,我的车还能开出海城?二奶奶能放过我?”
易申的脸色非常难看。
赵执平看着她,想了想问道:“要么咱们换个人?维维我带走,新新给你留下来?反正我总要带走一个,你们自己选吧。”
赵执安知道易申最喜欢这个女儿,这时候真的怕她说出拿赵维维换赵新新回来的话,一把拉住她,低声对她说:“我知道你疼新新,但是大嫂就这一个孩子,就算新新……好歹咱们还有三个儿子在不是?”
易申劈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赵执安捂住脸,满心的委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贺书兰又见了女儿,早已抱住她默默流泪。易申看着她,她紧紧地抱住赵维维。
“求你,我求求你,我只有维维一个孩子,她是我的命。”贺书兰泣不成声。
易申回头看一眼已经开始往城外行驶的车队,咬着牙说:“放他们走。”
赵执安长舒一口气。贺书兰小声说着“对不起”。
车队离开海城,甚至走出海城的管辖范围后,赵执平也没有把赵新新放回来。
赵执安嘀咕着“大哥说话不算话”,被易申提着棍子打了个半死。
“人是大哥绑的,要维维回来是你同意的,你凭什么打我?”赵执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却还是很不服气。
易申只对他报以一声冷笑。
这件事自然又上了花边新闻,甚至还上了海城日报。
知道的人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赵家大爷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不过转念想想,有什么不可能呢?
为了吸那两口大烟倾家荡产、卖儿卖女卖老婆的人还少吗?也就是赵家家底厚,抗折腾,所以赵家大爷不需要卖人而已。
但凡换个人家,早被折腾得家破人亡了!
这些人背后议论赵家的事情,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赵家的家务事,他们议论过后也就不再关心。
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还真和他们有关系。
因为赵二奶奶疯了。
不是说精神病的那种疯,是那种做事开始随心所欲的疯。
以往在生意场上,易申会给双方都留一点余地,做事进退有度。
但在赵新新被赵执平“绑架”走之后,易申在生意上谁的面子都不给,完全没了章法,不管对谁,都恨不得撕下一块肉来。
有不少人很快就受不了了,去找商会会长,让他和赵二奶奶说说,生意不是这么做的,短时间之内,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忍气吞声让利给赵家。
但是一个月两个月可以,一年两年可以,更长远的时间呢?这样下去只要他们能找到新的合作对象,都会抛下赵家的。
当然根据他们的了解,换了合作对象之后,利润也就是和之前相持平而已,所以他们想让易申退半步,这样大家都有好处。
易申根本不搭理他们。
“有本事就自寻高枝儿去,没本事就给我忍着。”她对商会会长都毫不客气,“洋人的总督都不敢对我说这个,你算哪根葱?”
商会会长吃了一鼻子灰,悻悻离去。回去就劝那些人:“赵二奶奶刚没了闺女,心情不好呢,女人嘛,都这个样。等她这阵子过去我再去说。”
赵家的“生意伙伴”只能捏鼻子忍了,希望赵二奶奶快点恢复正常,或者他们快点找到新的合作对象。
这年夏初,贺书兰带着赵维维走了。
明面上的原因,是她丈夫绑架了弟妹的女儿,她没脸再在赵家待下去。
但是内里的原因……
易申大致猜到几分,却也不能说破。
贺书兰坐船离开的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她牵着赵维维的手下了洋车,看到易申靠在一辆小汽车旁边,远远地看着她们。
她犹豫片刻,还是过去打了声招呼。赵维维已经明白事情,知道为了让她回来,母亲默许了父亲带走堂妹。
她有些怯怯的,但看到易申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犹豫着过去抱了抱易申。
“不能再多住些日子了吗?”易申放开赵维维,问贺书兰。
贺书兰视线低垂:“我该走了。”
她放下行李箱,走过来与易申紧紧地拥抱。她在易申的耳边轻声说:“我去新新那里。以后新新就是我的二女儿。”
易申也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你会去找赵执平吗?”易申轻声问道。然后她感到贺书兰摇了摇头。
“我爱他,但是……”贺书兰的声音有些苦涩,却又含着一丝笑意,“但是有些时候,爱情,是这世上最没有用处的东西。”
她放开易申,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拉着赵维维,向停船的地方走去。
阳光照在她们的身上,温暖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