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燃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远离那些是是非非,回到了江家,享受着最好的医疗,他的身体没有大碍,他的双腿也保住了。
唯一留下的伤痕全刻在了心里。
幽灵一样的母亲,再也不是形单影只。
他的阴影与幻觉多了那些惨死的人群和丧心病狂的劫匪,那些东西每晚都会破土而出,窸窸窣窣靠近自己,他们伸着长长的爪子企图把他拉下深渊。
江燃恨这里的一切,他恨那些幻觉,他更恨江渊,如果不是这个男人,他母亲不会死,他也不会遭遇这些苦难,他不会像现在一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江渊的错!
绑架案结束后江燃见到了他的父亲,当天晚上他拿着一把尖刀,偷偷潜进对方的房间,他想杀了他,但他太弱了,三两下就被江渊制服。
江燃只能充满恨意地怒视他。
江渊很意外这个从不被看好的孩子,居然有勇气反抗,他与自己长得是多么相像啊。
“为什么要杀我?”
“你该死!”
江渊低声笑了笑,好似在看瘦弱地幼狮张牙舞爪,他叫人弄来了一个长得像棺材一样的黑箱子,然后阴沉着脸拽着江燃的头发,一路把他拖行到箱子旁边。
江燃的头皮被拽得生疼,他看着那个开着口的黑箱子,很快就知道了对方的打算,他拼命挣扎,江渊的力气很大,他根本逃脱不了,整个人被撂进箱子里,盖子不由分说盖上。
狭小的空间,没有任何气孔,里面漆黑无比。
没过半分钟,江燃就因为心理问题爆发了幽闭恐惧症,他撕扯着四周,感觉整个人呼吸不上来,黑暗里伸出了无数条冰冷的手臂,他们拉扯着他。
房间里连那些经常打打杀杀的打手们,都快听不下去他痛苦的嚎叫,那是非人的惨叫,江渊还是冷漠地看着,这时陈管家进来。
“毒虫已经找到了,要处决他吗?”
江渊盯着不停乱动的黑箱子:“找人安排他出国,不能让他有任何察觉。”
他要把人留着给未来的江燃,这是一个惊喜,一个考验。
*
江燃拖着行李箱从阴雨连连的城市,来到了贺昭所在的b市消防大队,此时离绑架案已经过了一年多,贺昭的身体恢复了健康归了队。
他来的那天,篮球场上贺昭正在和别人比投篮,有说有笑,场面很是热闹。
江燃抬头看了看天,晴空万里,太阳高照。
他在阴雨中,对方在阳光下。
后来他通过江家进了消防大队,江渊答应给他时间成长,也为了治疗心理疾病。
他变成了个麻烦,整日赘在贺昭身边,但贺昭从不吝啬自己的拥抱和善意。
“你要和队友们多多交流,不要太抗拒,大家其实都很好,我们是一个集体,彼此要团结友爱。”再又一次惹事后,贺昭摸着他的头温柔地说道。
江燃不想和别人有什么交流,他不会,也不喜欢,但贺昭这么要求,他愿意为他改变。
“我以后会注意的,班长……你能抱抱我吗?”
贺昭伸出手臂将人圈进怀里,除了贺昭,江燃从未被人这么温暖地抱过,感受着对方的温柔,他真的好想永远待在班长身边。
没有人知道贺昭对他意味着什么,连江燃自己都说不清楚,但他知道一点,离开贺昭等于走向死亡,他的心结,单凭他永远都走不出去。
但他也没想到他的生命中会出现另一个人,另一个很重要的人——韩辰。
*
韩辰身上充满了不可思议,刚见面时,江燃和对方打了一架,他输了,被揍了个满脸花,所谓不打不相识,二人勉强做了“朋友”。
江燃不认为他是自己的朋友,可当他离开贺昭的那段难熬岁月里,他的身边也只剩下韩辰。
度假村的绑架案过后,江燃的病情更严重了。
他一直撑着,靠对江渊的恨意撑着,后来江渊终于死了,江燃的生活却一下子没有了支撑点。
他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江燃当初很害怕自己会变成江渊那样的人,无情无义心狠手辣,贪恋温暖让人上瘾,他怕自己对贺昭做出什么事,所以再难受他也忍着不去见对方。
这么一忍居然忍了很多年,贺昭结婚生子过着普通又幸福的生活,他们之间离得越来越远。
江渊的事尘埃落定后,江燃想自杀。
他不知道韩辰是不是察觉到了这点,反正在他动手之前对方打过来电话说自己的秘书跑路了,他那里缺了个劳动力,他要他过去顶上。
有人需要他,江燃就在那里做了下去。
然而他的病太严重了,幻觉依然时不时找上门,他们常常出现在梦中,连死掉的江渊也在,情况严重的时候江燃便撑着不睡觉,他怕他睡着了就迷失在梦境中再也醒不过来。
那年周末的晚上他一个人在家,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
窸窸窣窣的动静又出现了,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和焦肉味,以及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江燃的恐惧是长年累月的结果,那些已经变成了他的生理反应。
他的心脏极速跳动感觉即将要猝死。
这时,大门的门铃突然被人按响。
这是幻觉还是真实?门外站着的是人还是他们?
过一会门铃不再响,他兜里的手机开始响了起来,江燃低头看了眼来电,极速跳动的心脏忽然放慢了速度。
“喂?”
“开门。”
是韩辰在门外。
那些怪异的现象消失,江燃捂着心口过去开门:“你怎么来了?”
韩辰走进来:“通知你加班做个ppt。”
江燃道:“什么时候要。”
韩辰说:“现在,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做。”
江燃青筋暴起:“……”
虽然江燃很感激对方帮他躲过一劫,但工作这方面他作为打工仔依然免不了上头,休息期间还要加班,态度还那么恶劣,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那一瞬间他忘记了恐惧的心理,满脑子都是对可恶老板的控诉,然后在韩辰的注视下,被迫气呼呼打开电脑工作,事实上他没工作太久。
江燃被噩梦折磨,好几天没睡个安稳觉,今天家里有了人,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他打开软件连一页都没做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江燃一夜无梦醒来,神清气爽。
对面的韩辰还在睡着,看着有几分当年的乖巧样子,江燃蹑手蹑脚起来,洗漱完去厨房做了顿早餐,打算感谢对方昨晚的陪伴。
没想到他满心欢喜做完饭后,这个可恶的资本家尝了口道:“啊,真难吃。”
韩辰嫌弃地说,还朝他耸了耸肩无奈道:“你以后还是别做饭了,浪费粮食。”
江燃听后血压直线上升,臭小子,就算打不过,我也要和你拼了!
*
吵吵闹闹的时光过得很快,分别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韩辰病了,时日不多的那种。
江燃得到这个消息,脑子和心里空得什么也没有,韩辰表现得很淡然,他也表现得很淡然。
前者是看淡生死那种,后者是掏空了自己。
江燃接了韩辰的公司,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韩辰从他手里拿了很多钱,现在这些钱全都加倍回到了他手里,但江燃一点也不开心。
韩辰说到做到,他说要给自己一个奇迹,奇迹后来也出现了,江渊死了,所有的束缚都没了,但江燃很不开心,他比自己死了还要难过。
那个生日蛋糕,江燃最后自己一口一口吃掉。
他一言不发地参加完葬礼,老老实实回去工作。
他不提韩辰,也没有人和他提韩辰。
好像韩辰的死亡就是这么被掀过去。
可在头七的那个晚上,江燃的噩梦发作了。
*
梦中他回到了那个大别墅里,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他在里面奔跑,死掉的人们扭曲着残肢追逐着他,那里面有他的母亲,他的父亲,变态的劫匪,被肢解的私生子们,男男女女,他们都在追着他。
江燃恍恍惚惚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瘦弱又矮小,没有任何力量,不像未来可以用拳头保护自己,他光着脚丫在走廊上拼了命的跑,身后尽是狞笑。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被抓到,如果被抓到他就永远回不去了,他会被困在这里。
这条走廊越跑越深,越跑越黑,江燃喘着粗气,一刻也不停歇,可下一秒他在前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贺昭。
江燃满目都是希望:“班长,班长,班长……”
“别跟着我了,”贺昭冷冷地盯着他,“你让我觉得恶心,以后离我远一点!”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贺昭走得太快了,江燃追不上他,他拼了命追赶,中途摔倒了好几次,那人也没有回头,他一次又一次爬起来继续追着,边跑边哭喊:“班长,你别丢下我,我害怕,呜呜呜,我害怕,别丢下我,班长,救救我,救救我……”
可是不管他怎么呼叫,贺昭始终没有理睬他,那人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江燃被丢弃在后面筋疲力尽掩面痛哭,他的身后,那些怪物追了上来,冰冷、滑腻的触感袭上了他的身体。
江燃哭得不能自已:“班长,救救我……”
“唉。”
一声叹息回荡在这间别墅的走廊上。
江燃身上的怪手被斩去,他被人抱起,眼泪被擦拭掉,他的眼前是个面容陌生的俊美男人,江燃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看到对方轻轻一抬手,那些怪物惨叫一声全都化为灰烬。
“你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强大,直视他们,便不会再被心魔困扰。”
*
韩辰去世三年,关于他的事迹还时不时在网上有热议,大家很惋惜这么优秀的人英年早逝。
江燃在这段时间中把公司打理得很好,甚至做大做强,不过有很多钱都被他拿来做了公益事业,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这三年里他偶尔会回忆起那个梦,那个身穿黑衣的男人究竟是谁?
江燃不知道,说来有些可笑,他感觉对方的眉眼很像韩辰,或者说,真正的韩辰应该长那个样子。
这三年里他没有再做噩梦,但江燃知道,那些怪物并没有被祛除干净,他们等着某天再次破土而出,吞噬掉他的心灵,想着男人的话,江燃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真的有那样的力量吗?
江燃偏头看了看桌面上的一个相框,那里面有张照片,是韩辰高中的时候,他们三个去游乐场拍得,他在中间满脸桀骜,左边是贺昭微笑着,右边是韩辰,他当时特别讨厌这张照片,哪知道现在连那段记忆都成了最宝贵的了。
回忆最伤人,快乐的回忆是最锋利的刀子。
尤其物是人非。
*
又过了一年多。
一天晚上他在书房处理着公事,房间突然断了电,这是区域性停电,之前有通知,江燃没当回事。
笔记本电脑亮着幽幽的光,大约过了十分钟,那边关着的门不知道怎么回事,慢慢打开了一道口子,处在黑暗中的江燃又听到了熟悉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闪而过的花裙子,空气里也开始弥漫着不详的气息。
来了。
他们来了。
那些东西又来了。
江燃控制不住发抖,但很快他就强行抑制住这种生理反应,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个黑衣男人的话,江燃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坚定。
过了一会,书房的门吱扭一声被打开。
外面是各种低声私语和古怪的笑声,一张又一张可怖的模样在门口闪过,他们扒着门框望着他。
江燃深深吸了口气,目光镇定,情绪平稳。
“我不怕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