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你的地方,可你弑君杀兄,早就不是仁君明主,反倒不如死在现在,好歹还不会做下太多错事。&ot;
萧明稷刚遇上她时不过是有些偏执狠戾,他们原本只是依偎在一处互相汲取暖意的可怜人,但是到了现在,那新君爱民如子、御下甚严的温情面纱之下,早已经换了一副常人无法理解的心肠。
这里面固然有她的原因在,可是错误已经铸成,叫他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不知道将来王朝会走向什么样的境地。
他怨恨他父亲的刻薄寡恩,以至于手刃生父,可是到了自己的身上,却又有过之而无不及,变成了他从前最讨厌的刻薄君主。
&ot;我们两个死了,这一切才算是个尽头,我也才能自由,&ot;她的声音逐渐飘渺,散入那声音清脆的漫天烟火中,&ot;你恨我便恨好了,若有来世,你不要再来见我了。
万福与紫宸殿的宫人正守在下面,圣人早早吩咐过,太后是十分喜欢这些的,若是太后不预备起驾回宫,那火树银花便一直不用停下来。
看起来今夜圣上与太后的兴致很高,万福袖着手,抬头看向天际星辰,其实圣人做的已经足够好了,或许今夜也不必受那等肝肠寸断的分别,娘娘会被哄转心意,说不定会愿意常伴圣人身侧。
他那略有些尖的脑瓜里琢磨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万一主子和郑娘子在上面云雨,烟火助兴,幕天席地的,那一炉碳似乎有些不够,总得一会儿进去借着送茶瞧一瞧,再添一些。
至于明晨,总得派人把秦王送回来,紫宸殿的人待秦王好些,郑娘子也就放心了。
皇帝这些时日为着能叫郑玉磬高兴,自己的腰带却宽松了不少,但愿郑娘子也能回心转意,少叫圣上受些相思之苦。
然而远处忽然传来的闷声巨响打断了万福的思绪,那声音从上而下,似乎是什么沉重极速下坠之物落到了砖石上,但连着发出了几回闷响,才重重落在了芳林台下的雪地里。
饶是他跟着今上也经历过不少事情,但是看清那如流星一般陨落的重物时,一时间心跳骤停,口中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新一轮的铁花被抛入夜空,点亮黯淡星辰,一下子映亮了那皑皑晶莹雪中大片快速流淌的暗红,泛出梅花血色,叫人触目惊心。
而那雪地里交颈而卧的男女被华美的衣物与雪粒遮盖,任凭急匆匆奔来的宫人呼喊惊叫,仿佛韶光流年自此定格,也没有半分声息。
郑玉磬不知道在黑暗之中度过了多久,才被头顶隐隐的刺痛所唤醒,她略长的睫毛闪动了两下,但是只能费力在混沌黑暗之中开启一丝光亮缝隙,却不能感知到周围的全部。
&ot;娘娘,您可终于醒了!&ot;宁越看到了榻上依旧闭目的女子似乎正在费力地转动眼睛,只是睁不开,连忙跪在了绣榻前,低声相近轻问,只是话还没有出口,就已经哽咽不成声∶&ot;您怎么做出这样大的事情,都不曾告诉奴婢们!&ot;
罗韫民已经很久没有为郑太后诊治过,他满头大汗,也顾不上形象地用官服的袍袖擦拭了一番,松了一口气道∶&ot;娘娘身上有几处骨位错开,头上也受了些伤,掌事同娘娘说话定要万分仔细,尽量不要叫娘娘移动。&ot;
宁越应了一声是,勉强谢过罗太医,请他去开药方,自己仍然守候在郑玉磬榻前,随手拭去那大颗大颗的泪珠,低声问询她怎么样了。
&ot;宁越,我这是还活着?&ot;郑玉磬逐渐清醒过来之后才感受到那种几乎叫人肺腑移位的痛楚,她在榻上根本动弹不得,头上渐渐冒出细密汗珠,忍不住低吟了一声∶&ot;怎么可能?&ot;
她药效发作之后,身子绵软无力,最后挣扎之间,竟然是直直从芳林台上坠落,芳林台的高度她还是知道的,若是她摔下来,怕是很难成活。
但是她坠落的过程中或许是来不及反应,反而没有太多痛楚。
&ot;此事说来话长,奴婢来不及同您细说,&ot;宁越含泪哽咽道∶&ot;罗太医刚刚为您开了麻沸散才敢解衣正骨,现下您还动不了,等一会儿奴婢喂您喝些活血化瘀、补血益气的药,歇上一段日子便没事了。&ot;
郑玉磬现在连头都转不了,倒是没有发觉自己身上沾血的衣物都已经被七零八落地剪开,她胸口疼得似乎堵了一团碎石头,在她的肺腑心脏处来回用尖利的棱角碾压,只能断断续续地问道∶&ot;元柏、元柏呢?&ot;
&ot;殿下和枕珠姑娘都在秦侍中府上,奴婢收到宫中传信之后才立刻进宫照料您,&ot;宁越看着便觉得心痛难当,恨不得替她受了这样的磨难∶&ot;他是该死,可您怎么能搭上自己的性命,这时节您身边若是连个贴心照料的人没有,该怎么才好?&ot;
他回到长信宫的时候见御林军层层围住,便已经知道郑玉磬的情况不会太妙,但是真的进来看到郑玉磬毫无血色地躺在那里时,几乎一瞬间也软倒在了地上。
郑玉磬知道元柏同秦君宜还待在一处,疼痛稍微缓解几分,勉强开口问道∶&ot;他呢?&ot;
&ot;圣人在紫宸殿,太医署里的太医都围在那里,只有罗太医和几位年轻的过来为娘娘看诊,&ot;宁越的声音愈发低下去,只能叫郑玉磬一人听见∶&ot;奴婢回来得迟些,听说圣人一直死死握住您不放,宫人们将您与他分开很是费了一番工夫,因此才耽搁了救治的时间。
皇帝身侧来传旨的亲信宫人眼神几乎是要杀了他一般,他所知道的也不真切,只是听说圣上与太后在高台宴饮坠落,太后昏迷不醒,圣上却还有一息奄奄,吩咐人将太后宫中围起来,让几个太医跟着过来才重新昏过去。
想来伤得应该是不会太重。
宁越说完,却不见榻上的女子流露出轻松的神情。
&ot;他竟然没死,也不肯叫我解脱……&ot;郑玉磬的口中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无力恨声道∶&ot;岑建业他给的到底是什么药,怎么会……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天子受命于天,她原本觉得这样的想法极其荒诞,可是如今却有些信命了
那样高的台子,她昏厥时或许是拉着萧明稷一同坠落,他竟然还没有受太重的伤?
至于岑建业那个一向留一手的人,哪怕是借了锦乐宫的名义调取太医署大批量的砒石,实际上却没有提炼出础霜一类的毒药,送来的却不过类似蒙汗药一类的东西。
别说萧明稷了,连她都还活生生地躺在这里。
那她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宁越却对郑玉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瞧见罗韫民过来,立刻起身将位置让给了太医。
&ot;圣人吩咐这些时日一直由微臣来照顾娘娘,&ot;罗韫民顿了顿,想着太后才刚刚醒来,应该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低声道∶&ot;长信宫的宫人如今已经分批被带去审问,臣与几位药童会暂且住在侧殿厢房,娘娘若有吩咐,臣一定及时到来。&ot;
郑玉磬嗅到了那苦药的味道,微微蹙眉,&ot;圣人的情况如何了?&ot;
罗韫民见识过许多后宫离奇之事,知道皇帝与太后定然不是偶然掉下高台,似乎是没有怎么想到郑太后会在这个时候问起圣人的情况,虽然略有吃惊,但还是恭敬答了。
&ot;回娘娘的话,圣人那边怕是有些不大好,&ot;罗韫民犹豫道∶&ot;臣是上皇旧人,未蒙天子亲近,但臣远远看着,圣人浑身的筋骨怕是都不大好,便是肋骨与腿骨少说也断了十根,双手鲜血淋漓,剩下的臣…也说不好。&ot;
&ot;江院使方才奉命率太医院的人来移动太后与圣人,圣人昏迷之中牢牢环住娘娘不放,下臣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圣人才勉强苏醒,吩咐禁卫军将您送回来医治。&ot;
说句不吉利的话,圣人倒在雪地里的模样,便是说日子只在这一两天都是有可能。
肋骨折断,最忌讳内出血,皇帝从高处坠落,又用手与身尽量护住了太后几处重要的位置,江闻怀去一根一根掰皇帝的手指,眼瞧着圣人咯血,冷汗都冒了出来,手也酸疼,恐怕皇帝身上所受之伤比起太后重上十倍百倍。
&ot;紫宸殿已经急召了几位大臣入宫,但不知道圣人是否醒来,&ot;罗韫民复杂且有些僭越地看了榻上的太后一眼,当初秦王血脉存疑之事他是全程在场的,&ot;依照圣人这样的病况,恐怕不等圣人醒来下诏,宰相们便会推立出一位合适的储君。&ot;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是天家残酷且无情的地方,皇帝还在病重中,但是臣子们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商讨下一任君王的着落,以防皇帝与太后驾崩太突然,连新君都选不出来。
上元节原本是正月里最后的放松,然而紫宸殿的内殿却是一片鸦雀无声,几位太医连番守在帝王身侧,时刻不敢分心。
皇帝已经用身体不适的借口辍朝三日,但是却还没有醒来。
年轻的天子本来如太阳初升,如今却陷入了昏迷之中,这样的变故打得这些从龙之臣都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人心惶惶。
然而第四日上,萧明稷却自己醒了。
万福一直不敢离开皇帝左右,眼睛熬得比陪着当初三殿下熬鹰的时候还要红,他站着打了个盹,忽然看见主子的唇动了动,几乎是以为自己眼瞎,伏到御榻前才发现天子已经半睁了眼睛,虽然气息微弱,却有话要说。
&ot;音音她怎么样了?&ot;
万福听见皇帝开口第一句这样问,一雾那似乎被万箭穿心,甚至不由得怨恨起太后的无情与狠毒,哽咽着答了。
郑太后坠落的时候是被人死死抱住的,虽说有伤,可两人毕竟有了飞檐缓冲,最后又坠到了雪里,上元夜的后半夜已经醒过来。
可是皇帝却高烧昏迷,不知有多少处骨头折断粉碎,连个能侍疾的嫔妃皇子都没有,现在还有闲心来惦记她。
萧明稷听了万福说完之后倒没说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带出来点点鲜血,在御榻之侧沾染出血色桃花。
&ot;宰相们呢?&ot;榻上的天子无力问道∶&ot;他们这几日得到消息了么?&ot;
&ot;都在书房里候着呢,&ot;万福连忙道∶&ot;自从圣人病重,宰相们一直轮流值宿,擎等着圣人传召。&ot;
&ot;叫他们进来,&ot;榻上的君王似乎也难得带了几分软弱与无力,&ot;趁着朕还有些日子,也是时候该拟诏了。&ot;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我想了想,其实是有两个不同结局的,一个比较符合狗血文,一个适合压住牛顿棺材板,但压不住马克思与恩格斯,其实也比较狗血,不过走向都是一致的,所以选了一个放在番外今天实在是删删改改修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