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俞江寒忽地飞身而过,将少女带离了神色癫狂的逐夜周围。
他揽着她站在不远处,淡漠地看着逐夜,两边形成了无形的对峙之势。
而一直在颤着身子的少女,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一般,趴在俞江寒的胸膛处,许久才止住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俞江寒,你来了,你来了……”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她削瘦的脊背,声音沉稳得令人安心:“嗯,我来了。”
所以你再也不用害怕。
他没有去质问,也没有去争执之前的不告而别。
在失去她的这些天内,俞江寒彻底认清楚了一个事实——
他无法离开她。
那些错的对的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在意的必要。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够了。
逐夜看着这浓情蜜意的一幕只觉得讽刺无比。
他在掌心聚集起魔灵力,覆盖住伤口,犹如火烧铁烙印的痛苦传来的同时,伤口开始慢慢的愈合。
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甚,眼神狠厉,沾了血的唇角衬得他一张脸妖气横生,好似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我给你一个机会。”
“我杀了俞江寒,你走,”逐夜扯了扯嘴角,语气陡然一变,“或者……你们两个一起死在这里!”
司命薄从地面回飞他的手中,黑絮再次凝聚。
然而看到这骇人的画面,俞江寒却不见任何慌乱紧张。
他用那双淡漠冷静的眼睛远远地注视着逐夜,薄唇微动,同他道:“逐夜,你当真以为就只有我们两个吗?”
话音落下,只见周围的光幕出现了剧烈地波动,一个接着一个的人从结界的另一边穿越而来。
逐夜的视线从来人身上一一扫过,有他熟悉的,也有辜怀素的老熟人。
赤色凤瞳的辛悲风。
风剑宗的那两个师兄弟。
黑发红袍的乘明。
还有辜怀素曾经的同门,除了俞江寒之外,他最为厌恶的苏青荇。
以及他们身后严阵以待的修士们。
苏青荇相较之前可谓是大变了样,就连眼睛都变成了蛇一样的竖瞳,逐夜依稀从他身上嗅到了妖族的味道。
心疼地看着许久未见清减不少的师妹,苏青荇不禁有些情怯,斟酌着小心翼翼地轻唤了声:“幼青师妹。”
方幼青胡乱地擦去眼角的泪,朝他强撑着笑道:“苏师兄。”
她无暇顾及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一系列事,辛悲风地到来,无疑让目前的局面便得更加麻烦。
但除他之外,无人是逐夜的对手。
她必须要把他带回去。
“看来你早已经找好了帮手,亏我还真情实感地为你们担心了那么一小会儿。”逐夜垂着头,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着指间的血迹,散落下来的发丝遮挡住了他的小半张脸。
他擦完指间的鲜血,定定地注视着手中的帕子许久,原本想要丢掉的动作,最终还是变了个方向。
他把那绣着‘青’字的帕子收回了怀中,放到了最贴近心脏的那一侧。
逐夜想起他收到这方帕子时的感觉,那是一种很新奇的滋味。
他微末时收到的是位高着者的欺辱,强大时获得的是那些手下败将的哀泣和辱骂,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却从未收到来自于别人的礼物。
他想,那一刻的感觉,或许能称之为欢喜吧。
然而现在心脏处的位置只有源源不断的寒气,他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逐夜的周身笼罩起浓雾,他的身影鬼魅一般从原地消失。
方幼青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有人揽住她的腰猝不及防地将她抱起,待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身边的人早已换成了逐夜。
他钳制着她的手,站在嶙峋的峭壁之上,睥睨着下方乌泱泱的人群。
风把他们的发丝吹拂交织在一起,竟让逐夜生出了一种异样的错觉。
就这样一直纠缠下去,好像也不错。
但他的错觉在对上少女清凌的双眸后被击得粉碎。
他们之间,只有不死不休的可能。
自负自傲了一辈子的魔君逐夜在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选择辜怀素做容器,是他最错误的决定。
他将为了这个错误的决定付出一切——
不限于他的性命,同时也包含了永远不会有回应的爱。
她怕恨不得让他去死,又怎么可能施恩一般地去爱他?
逐夜强忍着被撕裂的痛苦,将辜怀素残存的,还未被他完全融合的神魂剥离出来。
其实在某一刻,他曾有过瞬间的动摇。
他想着,要不然还是换具身体吧,辜怀素的躯壳也不是那么好用,还总是让某个小姑娘伤心。
虽然被追着缠着的感觉不错,可他不知为何,是再也看不得她落泪的模样。
可能会有点困难,也会损伤他的修为,甚至于让他陷入险境。
毕竟他的仇家多不胜数,不少人都等着他变弱的那一天,然后将他撕得粉碎。
但没关系,他不在乎。
可这一切的计划都因为辜怀素的算计戛然而止。
她不会相信是她的好师兄主动选择了融合,将他的记忆,他的爱恨强塞于他。
所以逐夜也懒得解释。
不过是白费口舌罢了。
痛苦堪比剥皮的极刑,可他脸上却是恶意和无谓的笑容。
方幼青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从眉心抽出的一抹淡色荧光。
这荧光让她格外亲近,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碰,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师……兄……?”她失魂落魄地对着光团道。
逐夜骤地后退和她拉开了,用力攥着那荧光。
方幼青看着荧光有了溃散的迹象,止不住地哀求他道:“你把师兄还给我,我求你……我向你保证,下面的人不会阻拦你离去,我用我的道心起誓!”
她慌乱地竖起手指,就准备当着他的面开始起心魔誓,逐夜却笑吟吟地压下了她的手,轻轻地晃了晃头。
他道:“不需要。”
紧接着,他报复般地,毫无征兆地在她眼前将辜怀素的神魂湮灭,在她悲痛欲绝的眼神中迎身靠近,下巴搭在她的颈侧,低声喃喃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
别以为死了债就清了。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会用辜怀素的这具身体杀了你身边的所有人,你的亲人,你的朋友,我会毁了你们在乎的一切,绝不会让你和俞江寒——”
话音戛然而止,待到方幼青回过神时,手中的望舒剑已经没入了逐夜的识海之中。
识海对于修士来说,是比心脏更为重要的地方。
灵力交汇的瞬间,方幼青听到了什么破碎开来的声音。
出现在逐夜手中的短匕弯刀断裂成了数段,他漠然地看了一会儿,像是捏碎辜怀素的神魂一样,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本命法器给碾成了粉末。
他骤地吐出一口血来,黑色魔灵力从他的眉心溢出,而方幼青却只用那双失去神采的漂亮眼睛怔怔看着他,毫无反应。
他忽地唤了她声:“师妹。”
眼泪像是结束了定格,从她的眼睛中一滴滴地落下。
方幼青茫然地接住他跌落的身体,逐夜却忽地吻住了近在咫尺的唇。
他的脸侧划过一滴泪,落入了两人交织的唇齿间。
“我吻到你的唇了,”他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你的嘴唇有点苦味。”
“这是我的血的味道?还是很多东西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人们说爱情有种苦味……是现在这样的吗?”
他咧唇笑了起来:“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吻到你的唇了。”
尽管在这一刻,他的心也被碾成了烂泥。
“你为我而哭,是不是……证明你是在乎我的。”他自欺欺人地贪恋属于别人的那一份爱意,“你是在乎我的。”
“我这一辈子杀过很多人,见过很多人,在我的面前,倒下,”他说话时越来越不流畅,却仍旧坚持着说下去,“我把我的命交给你,我赌你不会,咳……不会出手……”
“我赌输了……”
他抬头望向天空中悬挂着的血月,摇摇晃晃地伸出了手。
“我好困啊……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想要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却发现逐渐透明的手指穿过了她的脸颊。
什么也没能碰到。
就像他这辈子,不知从何处来,又一无所有地去。
“真没……意思啊……”
俞江寒冲破逐夜设下的结界时,看到的便是坐在地上的少女的伶仃背影。
望舒剑被丢弃在一旁,她手中捧着一袭染了血的白色衣衫,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动,她木木地转过头来,痴痴朝他笑道:“俞江寒,我把他杀了,我替师兄报仇了。”
方幼青感觉自己应该是睡了很久。
意识混沌,像是陷入了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
窗外细碎的曦光照到她的脸上时,她睁开了眼睛,而那些原本模糊的记忆,就紧随着她的意识回笼,而彻底烟消云散了。
她撑着床坐了起来,垂在帷帐间的香囊是她母亲亲自为她绣制的,她一直很喜欢。
手指无意间拂开了垂在床沿的锦幔,有些粗糙的触感让方幼青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眼。
‘最讨厌师兄了’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讨厌’被几道刻痕划掉了,变成了‘喜欢’。
方幼青讶然失笑,原来自己年幼时还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吗?
她努力回想着关于和苏青荇幼时的事情,却发现实在想不出来哪件事和这幼稚的刻痕有关。
倒是越想脑子越发刺痛。
她摇了摇头,放弃了继续回忆过去,将锦幔整了整,那刻痕再度被掩盖了起来。
推门走出去,院落里的翠竹郁郁葱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沁人心脾的翠。
一旁的石凳上早已坐了人。
那是她的道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
两人刚成婚不久,因为她的不适应,两人并没有睡在一个房间。
青年循声回头,看见从房中走出来的女子后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迎去。
他引着她在石桌前坐下,为她倒了杯水,状似随意道:“睡得还好吗?”
方幼青抿了口茶水,微颦着眉,无奈笑道:“老样子,好像是又做了噩梦,但是一觉醒来就又忘了。”
“走吧,我们先去坐忘峰一趟,回来再去后山练剑。”
“听爹娘说,无双城的辛城主好像来天极宗有要事相议,我们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俞江寒的搭在茶壶上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些,复又松开,他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握住少女的手,十指相扣。
“好,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