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青周日上班的时候, 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有点怪。特别是苗慧，看她时总有点气鼓鼓的。但她越是这样，林青青反而不着急问了，不紧不慢地清点库存, 然后找苗慧要进出登记表做核对。
她沉得住气, 苗慧却沉不住气了，不但没把表格给她, 还冷笑一声说：“你不是要管新柜台？还找我要表格干什么？”
“因为我现在管的还是成衣柜台, ”林青青说道，“就算有人事变动, 也应该是高主任发话，而不是苗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现在能把表格给我核对了吗？”
苗慧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气得从面前的柜子里一把抽出表格拍在她伸出来的手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 昨天高主任的话我们都听见了, 那个服装厂的人跟你认识吧？”
林青青接过表格后也不急着核对, 目光扫向其他人。
她和苗慧说话时, 大家都盯着她们，可当林青青抬头看过去, 他们又纷纷避开了她的目光。
结合苗慧的话, 林青青猜到了大家的想法, 说道：“认识, 然后呢？”
听她承认，苗慧面露得意, 语气恶劣说道：“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升职？别做梦了！”她觉得林青青太天真，门市部好些工作十来年的员工都没能升职，她进来才多久？居然敢想着升职, 还搞那么多小动作。
想到林青青算盘会落空，苗慧满脸幸灾乐祸。
但林青青脸色却不变，只淡淡哦了声，打开表格开始核对，确认无误后在数据后面签名。
林青青的态度让苗慧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觉得不对味起来，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林青青收好表格放进抽屉，好整以暇问：“你想听我说什么？说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做梦，而是一直在为供销社考虑。还是承认我做梦了，但我不会放弃？哪个答案会让你更痛快？”
苗慧觉得她的话好像是顺着自己说的，但怎么听怎么不对劲，皱着眉问：“你在嘲讽我？”
“我在真心请教你。”林青青淡淡说道，“说实话，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话，难道不是看着我忙来忙去，最后谋划落空更痛快？你是担心我成功了，还是你心里喜欢我不好意思说，才跳出来制止我？”
苗慧不敢相信林青青会说出这种话，涨红了脸说：“谁、谁喜欢你？”
“哦，那就是担心我成功了。”林青青轻飘飘的，“那我又不明白了，我成功了对你来说有什么坏处吗？难道我不成功，你觉得自己这么下去能升职？还是说你觉得我成功了，是抢了你升职的机会？”
苗慧被说中心思，脸色忽青忽白。
不光苗慧，其他人脸色也很不自然，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如果有升职的机会，论资排辈都改轮到自己，而不是落到刚进供销社的林青青头上。
林青青也猜到了他们的想法，心里对此厌烦不已。
她觉得与其在这里和同事斗心眼，不如提高业务能力，哪怕不能升职，也不至于在□□十年代工人下岗潮中被淘汰。
所以她这番话不仅是对苗慧说的，也是想告诉其他人：“如果是这样，那我只能说你想错了。就算我成功，升职机会也不是从你手中抢来的，你与其盯着我，不如改善自己对顾客的态度，别爱搭不理，心情不好就骂人。”
林青青意味深长说道：“要知道，我们的工作情况高主任都看在眼中。”
苗慧被她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其他人却都是一个激灵。
林青青说苗慧对顾客爱搭不理，心情不好就骂人，他们何尝不是这样的？不光是他们，最开始带他们的前辈也都是这样对待顾客的。
过去他们从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一是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顾客被骂了哪怕心里有怨气，也不敢说出来，怕他们一怒之下不卖东西给他们；二是因为他们端的是铁饭碗，顾客有意见也没有用，就算是领导也不能轻易开除他们。
而且因为他们的工作没有晋升空间，不管干五年还是十年，做得好还是坏，岗位工资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对顾客好言相待呢？当然是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可是现在，林青青说高主任把他们的工作看在眼中。
再想林青青进来后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客户，都笑脸相迎，从不发脾气。成衣柜台以前两三天卖不出一件衣服，现在基本每天都能开单。
要是以前，大家不一定相信林青青的话，但想到高主任最近隔三差五见林青青，一谈就是一两个小时，十分看重她，不由得信了她的话。
别人相信林青青，苗慧却觉得她在针对嘲讽自己，冷笑一声说：“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成功。”
林青青闻言笑了笑：“我也想知道。”
……
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林青青被何大姐叫住。
何大姐家住在供销社后面的，和林青青不同路，因此被叫住的时候林青青有些意外，问：“怎么了？”
“我陪你走一段吧。”何大姐没说什么事，神情有些局促说道。
走路回家花费的时间要比骑车要久，但林青青看何大姐有话要说，还是从自行车上下来了，推着车说：“那行，咱们一起走一段。”
说是这么说，但走出供销社后好长一段路何大姐都没有说话，林青青无奈只能自己找话题问：“你回去要做饭吗？”
“不用，我跟公婆一起住，婆婆不上班，她在家会做好饭。”何大姐回过神来说。
林青青点头：“那和婆婆一起住还挺好。”
“好什么啊，一起住的不止我们一家子，还有小叔子，”何大姐觉得林青青是刚结婚就来随军，没跟婆婆怎么处才能说出这话，但家里的事说来话长，最终叹了口气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叹完气后，何大姐问：“你今天上午说的，高主任看着我们是什么意思？”
林青青知道她要问什么，却只是笑道：“高主任管着整个供销社，当然会看着我们。”
何大姐闻言低头，心里咂摸着她这话，觉得这样解释也说得通。但她听上午林青青那话的意思，总觉得还有别的解释。想到自己工作好些年也没跟高主任说过几句话，而林青青却受到高主任的重视……
何大姐觉得她肯定找到了路子，便也不再拐外抹角：“青青，你别哄大姐，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林青青听后脸上笑容淡下来，问道：“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也问您一句。”
“什么？”何大姐问。
“您是不是觉得，进了供销社当了售货员，就一辈子不会发生变化？”
何大姐还以为她会问苗慧相关的问题，结果是这个，微微怔了怔。但紧接着思考起来，说道：“大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以前我真是这么觉得的。我刚当上售货员的时候，也跟你这样有干劲，但后来有人跟我说，对顾客态度再好，不如守好柜台里这些东西。卖得再多又怎么样呢？还是个售货员，反倒是丢了东西，搞不好还得拿工资来填。”
“我在供销社干了快十年，从来只看到楼上人员调来调去，门市部的人除了退休顶岗就没动过。时间长了，我也觉得就这样吧，没有了劲头。”
林青青没有顺着她的话说，而是问：“你觉得门市部人员没有动过的原因是什么？”
“我以前觉得是因为我们售货员大多是顶岗来的，没啥文化，可上午听你那些话后，又觉得不是这样。”
“我记得苗姐是高中学历。”林青青说道。
“楼上都是中专毕业的。”何大姐说完觉得自己这么回不大好，说道，“那是我以前的想法，但上午听了你的话后，我觉得可能有别的原因，所以想问问你。”
说着何大姐停住脚步：“之前对你态度不好，是我太小人之心，总觉得你要是升职了，说不定就是抢了我的机会。现在大姐也想明白了，你看得比我清楚，就算你升职也是你该得的。反倒是我，年纪大一把了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浑浑噩噩过日子。”
何大姐的话，真心与否林青青不知道。但她觉得对方能找自己说出这番话，心里还算是个有成算的。
毕竟她能坚定不移地做这些旁人看来徒劳无用的努力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她是穿来的，又是刚进供销社，不像其他人在死水里待久了，早已经放弃希望；二是因为她入职前高主任给过她保证，她知道高主任的野心，也有奋斗的目标，所以才能保持清醒。
所以不管何大姐是真心觉得抱歉，还是假意想要套取信息，林青青都无所谓。供销社这一池水平静太久，该混沌起来了。
林青青说道：“多的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付出总能得到回报。”
她说地含蓄，但在何大姐看来，这相当于保证了，顿时面露欣喜。
……
何大姐没有将下班后她从林青青口中追问到的话告诉别人，但二楼上午发生的对话却穿了出去，有人没想明白，继续浑浑噩噩，但也有人一扫之前的懒散，对待顾客热情起来。
高主任将门市部的变化看在眼中，将林青青叫过去询问情况。
谈话过程中，林青青顺势提议，让高主任将她们之间的约定公布，并建议将约定内容改成——谁能在三个月内，让柜台业绩翻三倍，就升谁做门市部经理。
高主任听后，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味：“你就不怕自己给别人做了嫁衣？”
“您会否定我之前的努力，更改新柜台的售货员人选吗？”
高主任毫不犹豫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