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蘅这几天心里毛毛的, 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她直觉向来准,以前多少次生死危机都是靠着直觉度过。这次也不例外,一有直觉, 离去之意更甚。
得知她们要走, 蓝家兄妹前来送行。
蓝霄感慨地看着鲜衣怒马风流不羁的少年郎,道:“义父被其他事绊住,无法前来, 要我转达你, 蓝家堡的大门, 随时为你敞开。”
“替我多谢蓝伯伯。”池蘅抱拳:“告辞。”
蓝梦梦不舍地注视少年翻身上马,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说不是, 不说也不是, 眼看车队将行,她大声喊道:“我们算是朋友罢?”
阳光明媚, 春风正好, 池蘅回眸回道:“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淡如水,若你纠缠不放,便连朋友都做不得了。
没想到临了临了还要被拒绝,蓝大小姐气笑:罢了,朋友就朋友罢!
她大笑:“以后来鸾城玩, 衣食住行本小姐给你们包了!”
车队启程,池蘅哈哈笑了两声,朝她挥手。
迎春风而来,乘春风而去,尽情随性,怎一个潇洒了得?
直到离开, ‘池姑娘’都稳稳当当坐在马车,没留给蓝霄一道眼神。
一场爱恋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无疾而终,好在情意不深,还有回头路。
蓝霄叹口气:“回罢。”
转过身,蓝梦梦衷心祝愿:“希望他们姐弟二人永远像现在开心快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一定会的。”
马车出了鸾城,车厢内,琴瑟二人点燃熏香侍候小姐在软榻歇下。
驾车的车夫是干了几十年的老把式,马车一路平平稳稳,愣没搅扰睡在里面的病弱姑娘。
池蘅久不骑马,心情跟着天空的云朵自在飘飞,她快意地挥动马鞭,往前疾跑一阵又原路返回,乖乖守在马车一侧。
她们走后不久,【草楼】杀手来到鸾城。
一次性出动人数太多,消息传到蓝堡主耳里,思及今日离城的池家姐弟,他愁上心头:只盼千万莫要是他想的那样。
离开鸾城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池蘅与清和两人游山玩水,无比快活。
身边有极为靠谱的琴瑟,去到哪里都无需担心吃不好睡不好。
天地之美如画卷慢慢呈现在她们眼前。
西岭的梅花鹿,宛城的千里马,溧河的鲜美肥鱼,池蘅一一看过、骑过、尝过,中途日行一善救下被爹娘逼婚从城楼一跃的姑娘。
遇事不平,根本用不着她拔刀,婉婉几句话就将此事解决,池蘅打心眼里佩服。
“来试试这件春衫。”
“来了!”小将军爽快地应了声。
清和冷白的手轻抖做好的衣袍,着手在她身上比划。
一旁的柳琴柳瑟不敢抬头,暗道还是小姐有办法,出门一趟,两人关系果然愈发亲近。而小姐同样越陷越深,连费心伤神缝制衣物的事都为小将军做了。
簇新的绯红衣袍,明艳鲜活的颜色,再找不出比阿池更适合穿红的人了。
光比划还不够,池蘅兴奋地抱着衣服绕到隔壁厢房,待穿好,喜滋滋地跑进门。
光线柔和,春日气息浓重,她一溜烟跑进来,清和笑容温煦:“过来,怎么不把衣服穿好?”
“太急了,想让你早点看见我。”
池蘅乖巧上前,任凭清和指节翻飞为她整敛纯白圆领,心内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满足。
靠近她,呼吸相闻,清和紧张之余,眸光瞥向某人胸前的次数逐渐增多。
不好教阿池有所警醒,在被觉察前她倒退一步,细心打量眼前唇红齿白、明媚无双的池小将军。
“怎样?”池蘅原地绕圈,手抚衣袖,摸到光滑柔软的绸缎,毫不吝惜夸奖:“婉婉好眼光,好手艺,我喜欢。”
她话音一顿:“不过只此一次,以后万万不能了,一针一线做起来过于费神,累到你,就成我的不是,得不偿失。”
春衫轻薄,池小将军活力十足,青春飞扬,看得清和心动不已。
在客栈稍做休整,一行人往山明水秀的地方钻。
没见过的,没玩过的,大多见过了,也玩过了。
天还未明,琴瑟二人轮流背着自家小姐上山,半个时辰后爬到山顶,天边红日显现,天地自然,美不胜收。
清和安安静静挨着小将军坐下。
池蘅胸中畅快:“还是出来有意思,盛京寸土寸金,养出来的人也娇气,世家扶不上墙的烂泥整日在我眼前乱转,看着就烦。咱们早该出来一趟。”
“是啊,盛京遍地是人,的确没甚意思。”
清和指尖微凉,山风从这头吹到那头,发丝撩起,柳琴抖擞鹤氅为她披好。
“清和姐姐。”池蘅捞过她皓腕。
清和发冷的四肢百骸在真气的呵护下渐渐回暖。
“高手在民间,这趟出来咱们好好延医问药,等病好了,咱们不仅看日出,还要去看潮落。运国疆域辽阔,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清和仰面不看她,唇边噙笑:“当真?”
“绝无虚言!”
“那就说好了,以后无论我想去哪,阿池都要陪我。”她侧头,笑意直达眼底。
山顶,日出,清风,美人。池蘅心绪上涌:“好!一言为定!”
一时约,一世约。
落子无悔,年少轻狂。
五月一半的时间两人都在寻访名医,明知寒疾难愈,清和还是不忍告知她实情。
惟愿上天垂怜,真能在绝境之际为她暗藏一线生机。
若不然,何不让她死在降生之日?
偏偏被阿娘千辛万苦带入人间,病体孱弱,苟活至今。
人生十六载,舞不动刀枪,修不了内功,可她还是遇见肯教她机关暗器、医毒之道的师父,遇见一心待她好的隔壁小将军。
对此,清和时常心存感激。
只是上天若想以苦难磨砺一人,断不会因为你的感激留情分毫。
寒毒猝然发作在后半夜。
听到声响,柳琴柳瑟醒了瞌睡,迅速备好药浴。
清和眉目覆盖一层冰霜,四肢快被冻僵,她向来隐忍倔强,不肯教自己狼狈模样显于人前,直等到琴瑟二人掩门退出去,一口寒气从她唇边飘散。
颤抖着手宽衣解带,下唇隐约泛着青紫,衣裙褪去,寒玉般的身子暴露空中,她肩膀瑟缩,心尖无端涌上一阵悲苦。
然而想到与池蘅的约定,她果断掐断那份不合时宜的自怨自艾,眉头不皱地迈进半人高的浴桶。
冷热相激,寒毒作祟,入水的一霎,喉咙难以抑制地发出低吟。
【龙炎丹】不可多服,这是师父切切嘱咐的话。
先前在破庙服下一粒,余下十粒按一年两粒的药量来算,意味着五年之内找不到解救之法,必死无疑。
她不想死。
她还想和阿池看日出日落,潮起潮落。
每一次寒毒发作都相当于抽筋挫骨,其痛苦,远非常人能忍受。
柳琴在伙房白着脸添柴烧水,柳瑟神情呆滞地守在门外,不敢听里面传来的吟声。
侍候小姐多年,她了解小姐异于常人的忍耐力,可近些年寒毒发作起来比钝刀子割肉还难熬,小姐身子一年比一年差,是越发忍受不得。
便是熬过来,仍免不了元气大伤。
她知道自家小姐要面子的脾性,没敢惊动池小将军,偏巧今夜池蘅被噩梦惊醒,心里不踏实,便想着去外面看看。
这一看,看到了守在门外快哭出来的柳瑟。
一念转开,整个人如坠冰窟。
又发作了吗?
久远的记忆在脑海苏醒回旋,池蘅呼吸艰难,眼眶发酸。
原以为出门一趟婉婉身子比在将军府好上一些,哪知现实在她最得意的时候给她狠狠一巴掌,像在嘲笑她的天真无能。
“小将军怎么醒了?”
池蘅无甚反应,恍若未闻,不知不觉人已经站在门外。
她内功深厚,耳力上佳,隔着一道门,低哑难耐的痛呼轻易钻入耳膜。
怕‘他’情急之下闯进去,柳瑟不敢再发呆,牢牢守着门。
“多久了?”
开口,她声音沙哑,惊了柳瑟一跳。
“回小将军,三刻钟了,再过一刻钟就该换水换药了。”
池蘅“嗯”了一声,敛袍坐在门外石阶。
她没离开的打算,柳瑟不敢放松警惕,直到柳琴端着烧好的热水过来,两人先后脚进门。
门内,清和裹着素白里衣身心疲惫地坐在圆木凳,长发及腰,仅留给琴瑟二人一道惹人怜的孤寂背影。
不敢多看,换好药水,离开前只听一道微弱的声音问道:“阿池……可在外面?”
柳瑟脚步一顿,回头:“是,小将军不放心您。”
半晌,听不到吩咐,琴瑟识趣走开。
门再次掩好。
而这一次,听不见难捱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越是无声,池蘅越是心痛。
她想,或许她不该守在这。守在这,姐姐疼起来竟连喊都不愿喊了。
她失魂落魄,满身活力都被凛冽的寒气打倒,萎靡不振。
还没到秋季,心尖提前落了霜。
“婉婉,她……她这些年如何熬过来的?”
知道‘他’在小姐心中的地位,柳琴倒也不隐瞒。
小姐难得有一在乎之人,她希望小将军能全心全意守着小姐,少去花楼看美人,有那时间,不如多陪陪小姐。
她直言相告,声音苦涩:“这些年来,都是一半靠药维系,一半,靠忍。”
忍字心头一把刀,刀刀见血,池蘅别开脸,不让琴瑟二人看到她发红欲落泪的眼睛。
她攥紧拳头,咬着牙,将哽咽咽回。
没出息。
婉婉都没哭,你哭什么?
她难受地开始胡思乱想,不知等了多久,柳琴看了眼手里的沙漏,推门而进。
清和容色青白,裹着棉被身子蜷缩在床榻,似是累极,长发擦干铺散在枕侧,气息虚浮,已然昏睡过去。
即便睡着,眉心都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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