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她把砂锅放上灶台,满心期待地开火,却煮出了一锅浑浊的汤后,心态一下子就完全崩坏了。
就这乱七八糟的汤,看着跟猪食一样,哪儿像人吃的东西,反正她是没办法把这个东西往桌上端,叫母亲过来品尝了。
她是不会做饭,但她妈妈跟她说过很多次,腌笃鲜得汤色清亮,方为上品。
而她做出来的腌笃鲜……别说清亮了,连普普通通都算不上,这么浑浊,一看就知道做得不好,还硬着头皮端给妈妈吃的话,该是没脸没皮的行为了吧。
蔡思雨在厨房折腾了半天,最后无功而返,未免有些垂头丧气,我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看着马上要清明了,雷笋鲜嫩肥美的日子就只有这么几天,要是再等下去,妈妈今年就该吃不上最好的腌笃鲜了。
蔡思雨想来想去,终于打开手机,在某众点评上搜索起腌笃鲜来。虽说她自己是做不出来的,但长海市这么多饭店,总有一家会做腌笃鲜吧?她一定得要弄到一道给妈妈吃吃。
不过腌笃鲜是江南名菜,在沪市本帮菜中更是地位超然,而长海市热爱重麻重辣,口味与之南辕北辙,即便是找遍了整个长海市,有这道菜的饭店也仍旧寥寥无几。
更别说那些饭店的评论还看着十分令人害怕呢。有说又贵又难吃的,有说根本不正宗的,有说用笋太老的,还有人虽然说着好吃,但晒出的照片里头却显得汤汁浓白,蔡思雨一看就放弃了希望。
妈妈舌头挑,平素花钱也都是花在值得的地方,晚上带妈妈去吃这样又贵又垃圾的腌笃鲜,她非得被骂死不可,最后可能两边都要窝出一肚子的火来。
蔡思雨拿着手机不死心地在点评网站上又翻找了一阵,挨个儿看起了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就忽然发现了一家叫“云间客小饭馆”的店铺。
看了眼距离,这家店离她家非常远。
但是这家店的评分特别高,基本上都是四星半以上的好评,还全是那种真情实感的评价,照片也是五花八门,点什么菜的都有,看着卖相都不错。
不像是有的店铺的评论,翻来覆去都是一样的菜一样的照片,评价中也翻来覆去都是些一样的用词,一样的夸张语气,一看就是找人刷出来的。
腌笃鲜是云间客最近推出的时令菜品,在某众点评上评价还不是很多,但也有人发了照片。
蔡思雨点开照片仔细看了一番,这家店做的腌笃鲜汤色清亮,可以将里面的食材看得清清楚楚,红白相间的咸肉片,薄如蝉翼的火腿,还有鹅黄的笋块和白花花的排骨,看起来正是妈妈喜欢的那种传统做法。
纪佳玲是老派沪市人,不喜欢在腌笃鲜里加蹄膀等东西,坚持认为腌笃鲜就该用鲜肉咸肉加上火腿春笋一块焖,那些加山珍海味的腌笃鲜都是故弄玄虚,就是为了卖高价的,实际上屁用都没有,还会破坏腌笃鲜这道菜中原本该有的鲜。。
蔡思雨将有关腌笃鲜的评论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把那些没有加滤镜的食客所拍的图片都看了一遍,确定这道腌笃鲜没什么不对劲后,便拿着手机去了妈妈的卧室。
“妈,咱们今晚去吃腌笃鲜吧,”蔡思雨脸上带着雀跃的笑,从衣柜里拿出妈妈的衣服,准备给她穿上,“我找了一家店,看评论里有好几个从沪市来的人说味道可正宗了。”
纪佳玲一听,先是眉头一皱,随后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啊?不是吧……咱们住在长海市,这边哪儿能有什么正宗的腌笃鲜呢?我可不相信,思雨,我知道你有孝心。不过啊,你别糊弄我了,我现在坐个轮椅,出去一趟多麻烦,今年我做不了吃不到就算了吧。”
都说人老了后,脾气就会变得像小孩一样,甚至比小孩儿还要古怪许多,现在的纪佳玲就是如此,脾气十分执拗,一旦是她凭借自身经验所认定了的事情,是怎么劝都没用的,非觉得旁人的话都不可信。
“妈,可是……”蔡思雨眉头皱着。
“你是不是做不来腌笃鲜才想着去外头找一家来带我去吃的?哎,早跟你说过的,要你好好学一下,以后我要是没了,我们家里就靠你做腌笃鲜了,你就是不肯,”纪佳玲叹息道,“算了,等我腿好了自己做,你就别忙活了。”
蔡思雨一听她妈说什么自己没了就要轮到她做腌笃鲜,心里头就立马泛起了一阵酸涩。什么没了,在她心里,妈妈是会一直一直,永远永远陪在她身边的。
有些事情真是容不得细想,一细想,泪腺就会开始发胀。
蔡思雨不禁微微低下头,抬起食指轻轻拭了下微润的眼眶,小声说:“什么没了不没了的,妈,以后不许你再随便说这话了。”
纪佳玲也没想到自己这话一出口,气氛一下就变沉重了那么多,愣了愣,只好也闭上了嘴,只轻轻叹了口气。
“反正……哎,妈,你不是说春笋不能等嘛?再过段时间没嫩笋了,腌笃鲜就不好吃了,”蔡思雨拾掇了下心情,重新露出笑来,然后轻轻晃了一小下妈妈的手臂,“我选的这家应该是真的不错,妈,咱们就去试试吧!”
纪佳玲想了好一会儿,却依旧顽固:“我不去,外头的腌笃鲜哪有正宗的,平白浪费什么钱。”
蔡思雨忙活了一上午,就是想让妈妈吃上腌笃鲜,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合适的店铺,怎么可能一两句话就放弃,闻言立时抱着纪佳玲一阵撒娇:“不贵的不贵的,妈,走吧!”
纪佳玲没有办法,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无奈地笑了下,点了头,然后跟着她出了门。只不过她心里却始终还是犯着嘀咕的。长海市没有吃腌笃鲜的习惯,哪家馆子能比自己做得更好,让女儿非要去尝试的呢?
半个多小时后,蔡思雨终于将车停在了云间客小饭馆门口。
然后她先下车,绕到后备箱去拿出轮椅,又将妈妈扶了下来,让她坐在轮椅上后,才推着轮椅进了云间客。
秀英一见她推着轮椅过来,连忙叫上淑芬,将两边的玻璃门一起拉开,方便轮椅出入。
蔡思雨推着轮椅走进饭馆,对她们轻声道了下谢,心里觉得暖洋洋的。细节见人品,很多事都是以小见大,蔡思雨觉得,这家饭馆的服务员都这么热心温柔,想必味道也不会离谱到哪里去的吧,对那些评价的信任和期待也又多了好几分。
蔡思雨和纪佳玲在桌前坐下后,秀英便将菜单递了过去,柔声道:“这是本店的菜单,两位想点些什么?”
纪佳玲到了店里,心里对这儿的期待又锐减了好几分。她在长海市待了这么多年,就没吃到过一道正宗的腌笃鲜,别说腌笃鲜了,就是其他的沪菜也是没几个能做正宗的。
那些大酒楼尚且如此,这家小饭馆看上去那么小,那么普通,空气中还飘满了其他菜传来的麻辣味儿,又怎么可能会做什么正宗的腌笃鲜呢?
然而,任凭纪佳玲怎么给女儿递去迷惑的眼色,蔡思雨就是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看菜单。
一会儿过去,蔡思雨看完菜单之后,便对候在一旁的秀英说:“给我来一份腌笃鲜,一份锅巴肉片,再来一份清炒时蔬吧,谢谢。”
她点的全都是些比较清淡的,感觉会比较符合母亲口味的菜。
秀英微笑道:“好的,您稍等。”
秀英刚走,纪佳玲见此刻木已成舟,这事儿是没得逆转了,叹了口气:“哎,希望味道能好吧,不然就是纯粹在外头浪费钱了。”
蔡思雨胸有成竹的说:“哎呀妈,你就信我一次嘛,这家真的可以,我在网上看了半天评价,都说味道好。”
纪佳玲听了,又叹了口气,暗自嘀咕道:“网上的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啊,那些人吃过腌笃鲜吗,就说这家的正宗……”
本来,蔡思雨对云间客小饭馆还是挺有信心的,因为云间客不仅在某众点评上口碑不错,在x音上也小有名气。
她刚刚一搜索,x音上就跳出好多云间客的小视频,里头拍的那些菜看着实在馋人,特别是那个锅巴肉片,上桌浇汁时滋啦滋啦的响声,听得人心里痒痒,因此,刚刚她点完腌笃鲜,就毫不犹豫的点了锅巴肉片。
只是,现在被亲妈这么一通质疑,蔡思雨的心里也打起了鼓。
一方面是她觉得她妈的担忧也是有着道理的,再一方面出去她觉得她妈对于腌笃鲜这个菜,实在是太挑剔了。
蔡思雨还记得,有一年妈妈做了腌笃鲜,她分明已经觉得味道已经很棒了,但妈妈吃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说是今年的雷笋不行,不如往年的鲜嫩,后面一问才知道,朋友今年寄过来的不是头茬的,而是后面上市的,因此味道少了几分。
蔡思雨当时就惊讶得不行,这么一点细微的区别,妈妈都能吃出来,这是什么舌头啊?这些细微的区别她可都是觉察不出来的。
现在,蔡思雨见妈妈这么不信任云间客,心中就更加地紧张了。
万一等会腌笃鲜端上来不合妈妈的意,她肯定会被念到死的吧。
秀英刚从厨房里出来,蔡思雨就睁大了眼睛,紧盯着她手上的菜,内心默默地祈祷着菜的味道能够好一点。
秀英将锅巴肉片放在桌上,端起了旁边那碗汤汁莹红的菜,全部淋在了炸得金黄焦香的锅巴上,顿时,一阵滋啦滋啦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蔡思雨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纪佳玲也不禁朝着那边多看了几眼。
蔡思雨:“哇,这个锅巴肉片,真的跟我在x音上看过的一样哎!”
秀英笑道:“锅巴肉片趁热吃口感最好,两位请慢用。”
蔡思雨拿着手机,对着锅巴肉片拍来拍去,却看得纪佳玲十分迷惑。
纪佳玲经不住地质疑道:“你们小姑娘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吃饭还拍视频。不过,菜搞成这个样子,味道真的能好吗?”
在她心里,花里胡哨的东西味道必定都是不会太好的,那些加了蹄髈和鲍鱼的腌笃鲜也是如此。
然后,纪佳玲夹起一块锅巴,矜持的咬了一小口,预备着味道不好就放下筷子。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锅巴的口感分外酥脆,带着微微焦香的同时,上面还浇着酸甜可口的汤汁,令纪佳玲胃口大开,还没等蔡思雨反应过来,她已经连吃了好几块。
蔡思雨有些愣神,懵逼道:“妈,这个很好吃吗?”
她还在拍照片,就看见盘子里的锅巴肉片逐渐减少,吃得这么欢快,还是她挑剔的妈妈吗?
纪佳玲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掩饰道:“也就那样吧,腌笃鲜什么时候上来?”
话是这么说,但纪佳玲手中的筷子是丝毫没有停过,吃得不亦乐乎。她本来是不相信这种距离市中心这么远的小馆子能做出什么好味道的,但现在吃了云间客的锅巴肉片后,纪佳玲的心中对腌笃鲜也隐隐有些期待了。
沪市的人喜欢菜里带甜,所以这个非常符合她的口味。
片刻后,母女俩最期待的腌笃鲜终于上桌。蔡思雨只看了一眼,心中的大石便落了地。
云间客的腌笃鲜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跟照片上看起来一模一样。汤汁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白生生的排骨和嫩黄的笋块看上去分外乖巧,旁边点缀着红白相间的火腿和咸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蔡思雨耐不住性子,感叹道:“妈,你看这个腌笃鲜,汤好清亮啊。”
光是看卖相,纪佳玲还是颇为满意的,回答道:“嗯,看上去很不错,还是用土砂锅焖出来的,讲究。”
蔡思雨问道:“土砂锅有什么不一样吗?”
纪佳玲摇摇头,神情中满是怀念:“不一样,我们小时候用的都是这种最老式的土砂锅,外头不上釉的,要定期保养,比现在的砂锅麻烦一些,但焖出来的腌笃鲜特别香,你外婆以前做腌笃鲜,用的就是这种砂锅。”
说罢,纪佳玲尝了一口腌笃鲜的汤汁,入口的一刹那,她嘴里就充满了那股鲜中带咸,咸中带甜的奇妙滋味,细细品尝之下,还能感受到上品火腿特有的香味,其中混杂着些许黄酒的醇香,确实是鲜得让人想吞掉舌头。
蔡思雨紧张地问:“妈,怎么样?”
她一看纪佳玲吃腌笃鲜,心里就紧张了起来,生怕云间客的腌笃鲜中看不中吃,毕竟,有这么漂亮的卖相,要是味道不好,反而更令人失望。她不希望妈妈失望。
纪佳玲微微点头,难得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挺不错的,是地道的腌笃鲜,你尝尝,这才叫鲜得掉舌头,比我做得好吃多了。”
蔡思雨惊住了:“比你做得还好吃?!”
她会有此一问,倒不是因为纪佳玲厨艺多么精妙,而是因为纪佳玲对自己做的腌笃鲜有非常厚的滤镜,向来认为自家做的腌笃鲜才是天下第一,别说长海市了,就算是她的家乡沪市,只怕也找不出几家饭馆,能比得上她的家传手艺。
对于纪佳玲而言,腌笃鲜不是一道普普通通的菜,而是一种情怀。
因此,蔡思雨一听就按捺不住了,连忙盛了一碗腌笃鲜,想尝尝连她一贯挑剔的妈妈都说地道的腌笃鲜,究竟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