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在来到黑尔斯之家的第一个晚上，就见到了这里的管理者。
来者身上带着一种不出意料的油滑、谄媚的感觉，像极了这个世界对商人的刻板印象。他十分熟练地处理了在场情况——将无关的围观人士打发走，然后询问在场的几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有一个人去到了尸体边上，似乎正在做什么检查。他拿出了一把有可能是时轨的小刀，在尸体上切割着，或许可以类比为解剖?
西列斯有些感兴趣，不过他这会儿并不在仪式时间之中，而且，也不好在这个时刻拿出魔药来喝。实际上，在来到无烬之地之后，西列斯也没什么需要使用魔药的场合。
……琴多带来的安全感还真是足够可靠。
西列斯就只能地往尸体躺的地方瞥了两眼。
&ot;那个仪式名为【屠夫之手】。&ot;琴多像是能明白西列斯心中在想什么，所以轻声在西列斯的耳边为他讲解，&ot;传闻中，屠夫十分了解人体结构。&ot;
西列斯微怔，心想，所以既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验尸?
他瞧了瞧那边，然后低声说∶&ot;物尽其用。&ot;
这似乎就是无烬之地的风格。
琴多不免笑了一声，他随意地说∶&ot;人们只是更喜欢用这种能带来多重效果的仪
西列斯正想问什么，但是那名商人模样的男人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然后说∶&ot;各位晚上好!你们可以称呼我为迈尔斯。毕竟死了人，所以我们得耽误各位一点时间。总之——有人知道这名死者的身份吗?&ot;
西列斯三人摇了摇头，保持着沉默。他们今天才到这地方，并不认识那名死者。
尽管西列斯对死者疑似成为雕像的手臂有些疑虑，但是现在正在检查尸体的启示者将尸体挡得严严实实，所以他也不好去确认自己的想法。
那几名酒客也摇了摇头。其中一人更是打了个酒嗝，看起来醉醺醺的，神智也不太清楚。
矮小的酒馆老板白着一张脸，他说∶&ot;先生!先生!这可跟我的酒馆没什么关系，我今天头一回见到这个客人!&ot;
迈尔斯说∶&ot;讲讲这个客人的事情吧，老板。&ot;
酒馆老板回忆了片刻，然后慢慢镇定下来∶&ot;今天傍晚的时候，这个人走进了我的酒馆。他要了一杯啤酒，然后很快就安静地坐到了角落，慢慢喝酒。
&ot;除了喝酒，他还做了别的什么吗?&ot;
&ot;别的……&ot;酒馆老板想了一会儿，&ot;他在看一本书!不，不是书……一本手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他看了一会儿就收起来了，然后一直在沉思，慢慢地喝酒……
&ot;如果不是今天生意一般，那我可能已经对他感到不耐烦了!结果他居然死了!&ot;
说到生意的时候，酒馆老板反而变得激动起来。
他不像是在说谎。在黑尔斯之家开了十年酒馆的人，也没必要在此刻说谎。看起来他更像是对死者打搅了他的生意而感到气愤。
迈尔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着那个正在检查尸体的人说∶&ot;看看死者怀里有没有什么纸张!&ot;然后他又看向酒馆老板，&ot;你的酒没什么问题吧?&ot;
酒馆老板涨红了脸，他说∶&ot;怎么可能有问题!我在这儿开了十年的酒馆了!迈尔斯，你自己也喝过我的酒，有问题吗?&ot;
迈尔斯咳了一声，耸耸肩∶&ot;例行询问罢了。&ot;
他们谈话的气氛出乎意料的轻松。西列斯想，果然，在无烟之地，死亡才是最不常见的事情。
一个人因为阅读了某种神秘、古老而危险的文字记录而死亡?这也并非什么罕事。
这么说来……西列斯突然意识到，死者可能性最大的死亡原因，是因为阅读而造成的变异?
极端严重的精神污染可能导致身体的变异，这是西列斯已经知道的事情。他曾经亲眼目睹了奥斯汀侯爵的变异以及那极为快速的死亡。
如果分析其原理，按照西列斯提出的三要素理论，那就可以说是疯狂的灵性超出了意志所能承受的范畴，更进一步影响到了外在的身体状况。
而旧神污染是可以叠加、变得越来越严重的。
这名……探险者——身份大概如此——很有可能在过往的冒险途中已经积累了极高的精神污染，随后在阅读那本手记的时候，便陷入了疯狂与迷思之中，最后步入死亡。
…他变成了雕塑吗?那么他是受到了胡德多卡的污染吗?
膨胀成肉块——这是受到贴米亚法污染并且最终造成的变异;而变成雕像，这似乎就是胡德多卡的力量了。
很快，那个正在检查尸体的人就说∶&ot;找到了。&ot;他将一叠凌乱的纸张递给迈尔斯，随后又抱怨着说，&ot;又是这种情况。这家伙的内脏都变成灰&ot;
迈尔斯投去了一个严厉的眼神，让对方闭上了嘴。
不过那已经说出来的半句话，让西列斯明白了过来。
看起来，过去这段时间，黑尔斯之家也不是很太平。不停出现这种探险者变成雕像，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死亡的事情?
不过，在那名死者完全变成雕像之前，他就已经死亡了。或许是因为内脏变成硬质的、毫无生机的雕像之后，他的身体就已经无法维持活力。
于是在那一刻，他死亡了。
但是西列斯的确听闻过完全变成雕像的事情，不管是琴多遇到的那个探险队，还是工人杜瓦在日记中提到的神庙阴影中倒下的雕像，以及商人兰米尔雇佣的那些工人。
…这两者的区别在哪里?
一个是旧神污染的缓慢浸染，一个是直面旧神力量造成的无可逆转的瞬间爆发?一个慢性、一个急性?
西列斯觉得这种猜测是可能的……污染与力量，这两者对应的神明要素似乎也是不一样的。污染对应神明的意志，力量则对应神明的灵性?也就是神格。
但是，西列斯毕竟没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想法。
转眼间，那名检查尸体的人已经将那具尸体扛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而迈尔斯则笑眯眯地说∶&ot;好了，各位，你们可以继续享受美好的夜晚了。&ot;
酒馆老板仍旧面无人色地站在那儿，其余几名酒客发出了不明意义的傻笑声。
西列斯默然望着迈尔斯。他突然意识到，尽管从那半句话的情况推测来看，黑尔斯之家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暗潮汹涌，但是起码明面上，似乎没人将这事儿看得十分严重。
他的想法在几分钟之后得到了确认。
迈尔斯离开之后，酒客们也纷纷离开。一桩死亡的发生，前后处理也不过十来分钟。
酒馆老板唉声叹气地回到了吧台后面。他低声嘟囔着什么，看起来是在抱怨那名死者影响了他的生意。
玛丽对西列斯说∶&ot;不必担心，诺埃尔先生，这件事情不会影响我们的调查。
西列斯点了点头，转而说∶&ot;不过，我好奇的是，过去一段时间，这种事情常常出现吗?&ot;
酒馆老板说∶&ot;总是这样。每天都有人去死。谁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死的，这年头谜题多了去了，也没什么人有心思解决这些问题。
&ot;最糟糕的是，这一次这家伙死在了我的店里。唉，真麻烦。这事儿传出去之后，起码有一个月我的生意会不怎么好。&ot;
西列斯默然。
&ot;哦对了，这位先生，刚刚你想问什么来着?&ot;
西列斯便也顺势转移了话题∶&ot;我想打听的是，最近一段时间是否有两个男人一同出现，他们或许在打听过去几年与&039;&039;不存在的城市&039;&039;有关的消息。&ot;
酒馆老板听着，然后突然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ot;你想要打听他们两个?&ot;
西列斯停顿了一下，然后说∶&ot;怎么?&ot;
&ot;我认识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的确说或许会有人来这儿找他们……或许那就是您，先生?&ot;酒馆老板说，&ot;不过，他们已经离开了。&ot;
西列斯皱起眉∶&ot;离开?&ot;
&ot;大概六七天之前。&ot;酒馆老板想了想，&ot;啊，对了，安缇纳姆的诞生日。&ot;
西列斯缓慢地点了点头。
酒馆老板突然眯起眼睛，他打量了一下西列斯，然后说∶&ot;先生，我不是不能告诉您他们的行踪。但是，您总得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ot;
西列斯说∶&ot;他说有人会来找他们的时候，有留下什么话吗?&ot;
他眯起眼睛阅读着纸上的内容，然后说∶&ot;一个地点。您需要把这个地点说出来，先生。
一个地点?
西列斯沉吟片刻，然后说∶&ot;米尔福德街13号。
&ot;啊哈，恭喜您，答对了!&ot;酒馆老板随手将那张纸又塞回了抽屉里。
西列斯心想，从这一抽屉的纸张来看，这家酒馆似乎还充当了某种意义上的……情报中转站?
的确，在黑尔斯之家起码开了十年的酒馆，理应拥有比酒馆更为奇特一点的功能。此前，西列斯就听说过，探险者们隔段时间就要前往驿站，更新最新情报，比如迷雾的变更、传闻的发展等等。
这些信息如果在酒馆中得到更新，似乎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ot;这件事情该从哪儿说起呢…&ot;酒馆老板沉吟着。
&ot;这不着急，老板。&ot;西列斯低沉地说。
他的身旁，琴多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木头酒杯。
酒馆老板回神，然后说∶&ot;叫我安迪就好。&ot;
西列斯点了点头，并且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矮小的安迪一直是站在一张矮凳上，所以才能与他们平视。他说∶&ot;那两人是初的时候抵达这里，他们
安迪的话才刚起了个头，酒馆门口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好几个人一窝蜂地挤进了酒馆中，打断了安迪的话。
&ot;安迪!来杯酒!&ot;为首的人说。
这人是十分明显的探险者打扮，身上颇有一种浪荡不羁的感觉，张口的语气也显得狂放且无谓∶&ot;赶快点!你这儿又不忙…&ot;
琴多往那儿瞥了一眼。
突然地，那名探险者的声音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讪讪一笑∶&ot;是琴、琴多啊……你怎么也来黑尔斯之家了?&ot;
琴多简单地说∶&ot;有事。&ot;
那人便灰溜溜地跑到了角落的位置上，和自己的同伴们一起坐好。安迪老板为他们准备着酒水，然后端了过去。
&ot;晦气&ot;
&ot;…算了…刚刚楼下……马戏团…
&ot;…拉米法…真的没意思……钱…人……&ot;
&ot;…不知道能不能…尽力而为……&ot;
西列斯朝那边瞥了一眼，心想，这难道是贵妇雇佣的探险队?
他们提及马戏团和拉米法城，以及商人的金钱，让西列斯产生了这个联想。而那也不是不可能的。相比之下，他们面对琴多的胆怯，反而不那么显眼。
……不过现在西列斯的重点仍旧是安迪所提供的信息。
玛丽在这个时候说∶&ot;将近十点了，我先去三楼那边等待那两位先生。到时候我们可以在那儿汇合。&ot;
西列斯与琴多都点了点头。琴多更是兴致盎然地说∶&ot;放心，有我在。&ot;他指了指西列斯，&ot;我会保护我们的诺埃尔教授的。&ot;
西列斯默然瞧了他一眼。
玛丽笑了起来，并且说∶&ot;琴多先生，诺埃尔先生也没有那么脆弱。或许您可以放下心。&ot;
琴多说∶&ot;我得顾虑他的自尊心，我明白。&ot;他瞧了西列斯一眼。
西列斯瞥了他的酒杯一眼，这才发现琴多在无聊之中已经将一小杯樱桃酒喝完了。他看上去有些微醺，言语行动间也有些放肆。
&ot;但是……&ot;琴多低声说，&ot;我就是得保护他。&ot;
他靠在西列斯的身上，轻轻笑了起来。
西列斯若无其事地对着玛丽点了点头，说∶&ot;女士，你先去三楼吧。&ot;
玛丽见怪不怪地与他们告别，离开了。
等玛丽走了，西列斯推了推琴多，说;&ot;坐好。&ot;
&ot;哦……坐好。&ot;琴多慢吞吞地坐好了，然后对着西列斯笑了一下，&ot;&ot;听你的。&ot;
西列斯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ot;其实你没喝醉。&ot;
&ot;当然。&ot;琴多说，&ot;我的酒量没这么差。但是你不觉得现在这场面挺有意思的吗?&ot;
&ot;我不太明白你的意图。&ot;西列斯说。
&ot;…你是我的同伴。我的朋友。&ot;琴多突然放轻了声音，&ot;你是我的。&ot;
他翠绿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西列斯。西列斯在他的瞳孔中望见一个小小的自己。
&ot;我并不属于你。&ot;西列斯声音低沉。
琴多露出了一个较为张狂的笑容。他伸手，把西列斯环住，然后又放开。他说∶&ot;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ot;
&ot;你也希望其他人这么认为?&ot;
&ot;当然。&ot;琴多笑着说。
西列斯平静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说∶&ot;你真够幼稚的，琴多。&039;&039;
&ot;随你怎么说。&ot;琴多耸了耸肩，&ot;我很希望……&ot;
他的声音慢慢变轻，带着些微的醉意，他近乎痴迷地望着西列斯平静的面容。
&ot;我感到我们的相逢仿佛是命运的安排。胡德多卡、李加迪亚……&ot;琴多说，&ot;我感到，我在某一刻……&039;&039;拥有&039;&039;了你。而我拥有的东西总是屈指可数。&ot;
&ot;听起来有点…&ot;西列斯斟酌了一下，&ot;可怜。&ot;
琴多笑了起来，他喃喃说∶&ot;你不太了解我的过去。&ot;片刻之后，他恢复了正常，并且若无其事地说，&ot;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机会交流一下彼此的过往。&ot;
西列斯保持着沉默。他想，琴多居然主动提到了自己的过去。
在最开始见面的时候，琴多总是会对自己的过去遮遮掩掩，然后攻击性格外强地反问西列斯的情况;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西列斯就慢慢涉足到了琴多的过去。
比如他得知了琴多正在探寻旧神相关的秘密，所以会与一些探险者结伴;比如他得知了，琴多那条项链的来源与用途，甚至得到了前往堪萨斯旅行的邀请。
因此，西列斯觉得他和琴多的关系已经过界了。
在这混乱、危险而复杂的无烟之地，情况似乎没那么糟糕。反正他们的确一路同行。但是，等他回到拉米法城呢?
西列斯感到自己的神经同样被什么东西刺激着。他也做出了不够理智、不够警醒的行为。他没有在合适的时候拉开与琴多的距离，而现在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旅途上的人们总是更为放纵一些，因为那不是自己习惯的地方和人们。
想着，他缓慢地叹了一口气。
&ot;你又在叹气了。&ot;琴多困扰地问，&ot;情况真有这么糟糕吗?&ot;
--_其实他也就喝了
&ot;这只是情绪的表达。&ot;西列斯感到自己也有点喝醉了，他碰了碰那个酒杯—那么两三口，&ot;琴多，不要再做出让我误会的事情了，说真的。&ot;
&ot;误会?&ot;琴多笑了起来，&ot;别误会。往最让你觉得心烦意乱的那个方向去想。&ot;
他偏了偏头，靠在西列斯的肩膀上。他灰白色头发扎成的那个小辫子也碰了碰西列斯的肩膀。
&ot;…有人。&ot;西列斯无奈地说。
&ot;怕什么。&ot;琴多近乎挑衅地说，&ot;他们敢说一句话，我把他们舌头拽出来!&ot;
西列斯因为这状似凶狠的话语而笑了一声。
安迪回来了，并且古怪地瞧了瞧他们两个的姿势。琴多眯着眼睛瞧了他一眼，于是安迪老板赶忙收回打星的视线。
&ot;他喝醉了。&ot;西列斯说，&ot;不用理他。&ot;
琴多看起来懒得反驳这句话。他霸占了西列斯的肩膀。
&ot;呃…咳，我明白了。&ot;安迪说，&ot;那我接着说。&ot;
西列斯点了点头。
琴多开始得寸进尺，他握住了西列斯的手，然后把玩着西列斯的手指。西列斯警告地捏了捏他的手指，于是琴多稍微安分了一点。
他看起来还是对刚才发生在楼梯上的事情念念不忘，所以现在握着西列斯的手指
便感到心满意足。他静静地撑着脸，翠绿色的眼睛带着一种恍惚而纯粹的笑意，望着西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