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僧一道?”
林黛玉听到这四个字,也是不由自主的蹙起眉头。
“怎么?”贾惜春疑惑回头看她,刚刚因为见了血而魂不守舍,这会儿却被林黛玉的反应而转移了注意力:“你听说过么?”
“倒也不能算是听说过,该说当年我年幼时,也是一僧一道跑到我家去,让父亲送我出家去。”
以前林如海不爱和林黛玉聊这些有的没的,贾敏又是个爱孩子的,生怕这事儿说出来吓着林黛玉,也就没说过,可偏偏,林如海娶了苏宝珠。
苏宝珠本事没多少,偏偏长了张会说甜言蜜语的嘴。
一家子坐着,三言两语的就把这事儿给问出来了,林黛玉起初听到这事的时候都惊呆了,随即想到自己一见贾宝玉就心生欢喜,贾宝玉不理她时,她便拈酸吃醋,可要说还泪,却是无稽之谈。
她在京城时,日日上课,那涂夫子的功课极多,光写功课就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哪有功夫为了贾宝玉去哭去。
于是便将这事儿当成是笑谈一笑而过了。
此刻又听见这两个人的消息,她不由露出厌恶的表情来:“不过是骗子罢了,说什么若我不出家,日后会为了个男人流泪而亡,明明是两个出家人,却一肚子的男盗女娼,着实让人厌烦。”
说着,她对着旁边的红袖招了招手,附在她耳畔小声说了一句什么,红袖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往范婉那边去了。
贾惜春疑惑的看向林黛玉。
“嘘,你稍后就晓得了。”林黛玉食指抵着唇,对着贾惜春小声笑道。
红袖快步走到范婉身边,小声的与她说了声什么,范婉点了点头,然后就看见红袖往前一步问道:“我家主子问你,那一僧一道,可是一个赖头和尚,一个跛足道人?”
那货郎山民直接愣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红袖点了点头,不曾理会他便回到林黛玉身边,将这事告诉了林黛玉,林黛玉感叹:“竟真的是他们,这二人当真是天南地北的行骗,若当真是因为这二人的缘故导致的民不聊生,真是杀头都不为过。”
贾惜春听后先是一愣,刚刚因为不小心见了血而有些发慌的心,竟然不慌了。
“说的是。”
不仅不慌,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若犯到我跟前来,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林黛玉一听这话,顿时捂住嘴笑了。
她们的马车靠后面些,这会儿看不到前头的样子,倒是没有被吓到,红袖往前头走了一趟,回来脸都白了,莲蕊看见她这模样,赶紧的让她去休息,自己留在姑娘们身边伺候着。
范婉带的红薯很多,但是经过一个冬天的时间,其实已经不太适合育苗了。
反倒是老庄稼把式发现,红薯藤育苗简单许多,而且储存的时间也长很多,如今范婉带的这些红薯算作口粮,真正用来种植的,则是由李有德与王坤从另一路直接从京城运送过来,当初王虎与李聪往西北来的时候,车队就已经出发,算算时间,说不得如今那苗苗都下了地了。
十几个红薯,把城里的消息能套的都套了个遍,不算亏。
原来两年前,温将军温擎在一次与鲜卑游击部队大战时,被人放了冷箭,那箭穿胸而过,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恰好此时,来了一僧一道,二人为温擎治疗了一番,虽然重伤未愈,人却醒了过来。
温擎为了报答这二人,表示想为他们修建家庙与道观,给他们挂单使用。
然而这二人却是施恩不图报的,不仅拒绝了,还留下了几句箴言‘凰死龙生,后继无人,凰护龙生,后继有人’。
温擎不知这几句箴言说的是谁,唯一能和自家对上的,便是嫁到京城去的,当时还是端王妃的女儿,再加上能称的上为凤凰的,必定是皇家中人……温擎几乎瞬间,就认定了与女儿有关。
再加上后来端王登基,端王妃被封为元后,愈发对应了这几句话。
只是……
温擎仔细琢磨这些话,却感觉很是蹊跷。
什么叫做‘凰死龙生’?又什么叫做‘凰护龙生’?
仔细想想,女儿成婚多年,没能生出一儿半女不说,与女婿的感情也不大好,‘后继无人’这四个字,岂不是说的就是她?那‘后继有人’又代表了什么呢?
他的身子本就不好,重伤未愈,后来忧思过度,年岁又大了,愈发的精力不济,西北事务就交给两个儿子管理,自己倒是留在了府中安心养伤。
“所以说,如今胡杨城中乃是两位小将军在理事?”
范婉抿唇:“可温将军才是定边将军,总不出现,怕是将士们要有意见的吧。”
“哎……有意见又有什么用,咱们胡杨城的消息,从来都传不出去。”货郎伸出手:“夫人行行好,再给点粮食吧,山里的女人和孩子们都还饿着肚子呢。”
范婉见他刚刚得了红薯,自己只咬了一口就给后头其他的山民们分了,可见就算坏也坏不到哪去,这会儿得了不少消息,这人也说的真诚,便一挥手。
武师傅立刻让人拿了十几个红薯回来。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货郎抱着红薯跪在地上直磕头,范婉看着叹了口气,说了声‘可怜’便转身走了,临走前看了武师傅一眼,武师傅立即了然,顺手将自己的红薯掰了一半递给他,干脆在他身边儿蹲了下来。
“如今你们都住在山里么?”
“是啊,咱们是山民,本是没户籍的,就算娶了妻生了子,也是世世代代在山里。”货郎抱着红薯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滋味儿进了肚子,立时让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为何不入籍?”武师傅见他噎得慌,连忙拿着竹杯倒了杯水递过去。
“咱没地,做不了良民,只能卖身为仆。”
货郎喝口水:“总归是给人做奴才,倒不如就在山里过着。”
这话倒是真的,若不是家里过的实在没办法了,也不会卖儿卖女的,给人当了奴才,这命就在主子手里攥着了,还不如当个山民,生死由着自己呢。
武师傅又给他竹杯里添了水。
货郎啃红薯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直接红了眼圈,捂着脸嚎哭出声:“回不去了,咱们回不去了。”
什么带给山里的女人和孩子……都是妄想啊。
如今他们是俘虏,俘虏是什么样的,他们都见过,那是连畜生都不如的存在,虽然这些人不是鲜卑人,可在这西北之地,只要做了俘虏,总是逃不了苦役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没了命了。
他这一哭,其他人也破防了。
顿时哭声连成了一片。
范婉刚坐下就听见那哭声,不由有些懵,这武师父还有嘴炮功力呢?把人给说哭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武师父才满头大汗的来了。
“前头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哭呢?”范婉怀里抱着睡着了的寿儿,连忙问道。
武师父苦笑一声:“这边对待俘虏的方法都挺残忍,再加上咱们杀了那群人,他们也怕被报复,如今算是赖上咱们了。”
范婉直接愣住。
“我寻思着,正好家里的地要种,倒不如给他们签了死契,带回去种地得了,再加上死的那群随扈他们也不知是城里哪家的,刚才那两个商队都进城了,恐怕是瞒不住的。”
“瞒不住就不瞒。”
范婉恨声:“这天底下就没有只能山匪劫掠,咱们不能反打回去的道理,咱们可不知道他们是哪家的随扈,只知道那群人出来劫掠,被反杀了,便是告到皇帝老儿跟前去,也是咱们家占着理呢。”
武师父也是这么想的,听了连连点头:“您说的是。”
“至于你说签身契的事,此事你自己拿主意,正好家里要人种地,问他们愿不愿把家里的女人们也一起带出来,咱们只带了几个大丫鬟,家里也需要一些婆子做洒扫。”
王虎和李聪虽然来的早,可想的未必周全,恐怕只买了院落地皮,伺候的人没多少。
武师父听了这音信儿就知道怎么做了,又转身回去了,不一会儿,又听见一阵阵磕头感谢的声音了,比起当俘虏做苦役,还能卖身做个贱籍,已经是极好的事了,总归活着比什么都强。
收了一群山民,范婉也不急着进城了。
没办法,这群山民穿的太埋汰了,武师父带着他们先把这些尸体给就地埋了,然后又带去河边洗了个澡,拿了旧衣服给他们换上,看着顿时就大不一样了。
这群山民没做过下人,但胜在能干,很快就把车队里的杂活给包揽了,镖师们也乐得清闲,干脆集结在一块儿,时不时的切磋一番。
贾惜春这下子好似那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找不着北了。
镖师们也知道主子拿这丫头当亲闺女养着的,再加上她又是首领的弟子,一个个的都非常热心肠,但要说他们最尊敬的,还是范婉,当然,还要加上寿儿。
除了武师父知道寿儿是康王之子外,其他人都以为是范婉的亲儿子。
小主子再小,那也是主子!
一行人吃饱喝足洗干净了,就一路往胡杨城内去。
到了城门口,就看出来戒备森严了。
范婉递上林如海和贾蓉写的帖子,城门防卫一看竟然是官宦人家的亲戚,哪有不放行的道理,再加上林如海是掌管两淮盐运的御史,而贾蓉,则负责的是漕运粮道,二人皆是大权在握,相当有分量。
盐、粮二物,在西北来说,可谓是重中之重。
说不得王子腾在这儿,都抵不上这二人的脸面。
一看拜帖,卫兵的腰都比平时弯的低些。
范婉带着车队一路进了城,贾惜春掀开帘子看了眼外头的城池,忍不住咋舌:“民风与神京当真极为不同,林姐姐你瞧,那屋子瞧着好似用石块垒起来的。”
林黛玉也凑过去往窗外看,只见城中房屋多数为夯土成墙,看着有些灰扑扑的,但实则非常的坚硬,内城墙便是这么建起来的,而外城墙则是用大石头垒起来的。
林黛玉回头看看刚刚进的城门。
夕阳之下,敞开的城门外是一望无际的漫野。
林黛玉突然只觉得心下一松,就好似有什么枷锁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