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才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点寒意。
许是之前裴青透露的消息太过震惊,又或许是她暗戳戳预谋看人伤势这件事,想了很久。
所以当交换条件出来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答应下来。
再加上之前,烧迷糊的人嘴里吐露出来的讯息……
阮棠第一反应就是之前都做过了。
现在又何妨?
阮棠毫不犹豫地附身。
可当唇落在裴青额上时,短短接触的地方骤然被传了几分热度。
阮棠心脏漏跳了一拍,被烫了下,才后知后觉他们身份好像有些不对啊。
相处时,她一开始是把人当做朋友看待的,后面时间久了,裴小青身上的刺稍稍收敛,不那么扎人了,她便将裴青当弟弟看待。
可她没有弟弟,严格上说,就只有和阮薇这个继妹相处的经验,以前也从来不会有这种亲密的行为。
但从身份上来说,他们却是正儿八经领了结婚证的夫妻。
就,有点越线的嫌疑?
“裴青?”
阮棠起身,坐在床边小声唤了一声,目光忍不住落在那双迷离的,蒙了一层雾气的黑眸上。
脸色煞白的青年没有任何反应,连呼吸都是沉重且灼热的。
他轻哼了一声:“……嗯。”
似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喊他似的,漂亮的黑眸都虚虚的,都聚焦不到一个具体的点上,攥紧阮棠手腕的左手悄悄松了些力道。
乖的不像话。
以往见多了裴青防备、冷淡、沉默,或者是开始时浑身充斥着乖戾气息的模样,今日的这幅可怜样儿还真是阮棠第一次见。
脆弱又可怜。
比刚结婚时,她将人摁在沙发上逼吃饭的模样还要奶了几分。
就像是一只刚出生时的小狗崽,哼哼唧唧,满眼都只有眼前的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依赖二字。
再想到昨天夜里,他那么听话的喝热水,改了微信头像的行为。
烧迷糊时呼唤的一声‘棠棠’。
这些,都让阮棠心中难免生出一丝怪异感。
不等她细究。
还在低烧的青年鸦羽般的睫毛上下轻颤,重新合上,像是累了,起了些困倦,又像是烧晕了过去。
“……我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阮棠低声呢喃,不知多怎么的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将裴青左手塞进被窝,被角都掖的严严实实,取过床头的毛巾擦了擦他额角的汗。
待她看了人许久,才捏捏他的面颊,道:“刚才你可是答应过了,要是中途醒来可不许发脾气。”
甭管人是不是晕着,亲都亲了,当事人亲口答应的,她犹豫个锤子!
阮棠这么想着,迅速起身,手已经轻轻地掀开了床尾的被角。
而躺在床上,眼睛闭上的裴青深邃眼窝动了动,喉结轻轻上下滑动,整个人紧张到又冒了一层虚汗,心脏更是像被人攥紧了似的,疼到不能呼吸。
明明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可真到了这个地步……
裴青的脑子里却还是闪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人本来就是贪婪的,昨天夜里他只是想着最后一次尝试,换取她的一丝眷顾。
真当那个吻再次落在他额头,听到阮棠温声细语的嗓音时。
他却无不卑劣地奢求:若是她不害怕,甚至还对自己心生怜惜,那么以后能不能再心软一些?
一点……就好。
对于裴青的这双腿,阮棠心底是做好了几分打算的。
不过在掀开被角,将宽敞松垮的裤腿卷上去之前,阮棠依旧不其然地想起了之前在某个小世界做任务时的苦痛。
不算美好的记忆翻出。
阮棠闭了闭眼,努力回想另一个小世界的经历,再睁眼时已然镇定自若,神色冷静,下手的动作轻柔又娴熟,像是做过无数遍似的。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将裤腿卷了上去,彻底看清了全貌。
两年时间,这双腿都没被使用过,整个肌肉群萎缩了不少,再加上它们主人之前饮食不规律的缘故,退化的速度比常人要更快一些。
削瘦又纤细,皮肤也是一种病态的白。
可让人心惊的是上面的疤痕并没有随着时间的逝去而变淡,反而因为周遭愈发变得白皙的皮肤衬托下,那些丑陋的伤疤更明显了。
“刀痕,勒痕,还有灼痕……”
阮棠指尖从苍白的脚踝划过,认真检查,一个角落都没放过,越检查眉头皱得越紧,唇抿的死紧。
做任务的经历让她比常人多了许多许多的时间,能学到的东西也多了不少。
阮棠几乎不用细想,就能凭借这些伤痕知道两年前的裴青在绑匪手里遭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脚踝后两道丑陋的疤,又深又宽,必然会断了里面的筋脉,旁边的磨损像是绑的太久出现的勒痕。
故意用刀划伤,烟头灼烫过的痕迹……
显而易见,这些已经算不上是绑匪要不到赎金而恼羞成怒的后果,而是一种蓄意的屈辱折磨。
但最显眼的莫过于膝盖上方的一片皮肤几乎是旧疤添新疤,横亘交错的抠抓痕迹,上面还有着新鲜的,才成了形的血痂。
那个位置。
除了裴青自己造成之外,不可能会有旁人,阮棠指尖抚过,吐出一口浊气,心情难以言喻。
再惨烈的她也不是没见过,但大多都心如止水,内心毫无波澜。
可一想到这是裴青经历过的,阮棠忍不住将裴家那一家三口拉出来骂了一遭,也蓦地明白了裴利明当初房子的事,答应的那般痛快了。
这些伤他难道就没看过?
看过之后,心里不会觉得愧疚?
两年的时间,那些不会成为巨大的负担压在他的身上,日夜不能安寝?
看着脚踝后的两道疤,阮棠眼皮一跳,连忙翻开被子将裴青的右手捞出被窝,细细检查一圈。
果然,贯穿伤外加腕间的疤痕与脚踝处的如出一辙。
绑匪几乎就是冲着将裴青整个人废了的目的去的。
阮棠忍住一连串的脏话的冲动,收敛心神指腹在几个穴位上或轻或重的按压,奈何就是死气沉沉,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就在她心底一沉,觉得这事大条,不是那么轻易解决的时候,指腹敏锐察觉到肌肉稍稍颤动了下。
很轻,很微弱。
但她还是感觉到了。
阮棠立即起身,迅速依据裴青如今两个月身体能够自理,以及雨天发痛等的情况,小声猜测。
“外伤性低位,肌肉还有反应,有治愈的可能,不过具体的得等去医院全面检测,而且也不知道现在的医学治疗手段有没有……”
“咳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声无法忍耐地从喉间发出,静静等待最后判刑的裴青没忍住睁开了眼,望向了阮棠。
二人四目相对。
掀人被子,扒人裤腿看光光,手里还抓着裴青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病手的阮棠:……
完蛋,当场抓包!
整个卧房里死一样的安静。
阮棠倏地把手松开,手忙脚乱地把掀开的被子盖在那双伤痕累累的腿上,义正言辞道:“咳,你刚才烧迷糊了,自己说的让我看看腿,你不记得了?”
“……棠棠。”
又是一身哑声轻唤,充满疑虑。
阮棠瞧他半晌,见着人此时睁开眼睛和之前一样毫无聚焦点,当即知道这人还迷瞪着,刚才那情景指不定什么都不知道呢!
也是,不然准得闹的。
她松了一口气,粗鲁地将衣服被角统统回归原位,没忍住伸手在他灼热的额头上弹了个脑崩——
“叫你吓我。”
小小的出了口恶气。
阮棠拧了把毛巾放在裴青的额头上,坐在床边,开始搜索本市医院,寻思着哪天得带人过去好好检查一番了。
国内国外这么多家医院,就不信没个解决方案。
只要不是一点知觉都没,治愈的方法总归是有的。
真怀念以前的修仙小世界啊……
尤记得一颗丹药,腿都截了,还能长个新的出来!
今日心情有些大起大伏的阮棠收敛了全部心神,坐在床边认真看着各家医院的资料。
殊不知。
在她眼中烧迷糊了的裴青,此时咬紧了后槽牙,闭上了眼睛,死死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情绪。
一边,是他在确认阮棠没有害怕、嫌弃、厌恶眼神时,涌上心头那险些压不住的强烈狂喜之情。
一边,是心底浮现上来的痛苦与无限的恐慌。
她到底还是希望自己能站起来的。
便是裴青自己,又何尝不想?
可之前两年的时间,等来的是一次次失望,若是……
裴青悄悄地用手臂覆住了自己的双眼,可想着阮棠嘟囔的那句话,心底到底是浮现出一丝希冀。
这场高热来的猛烈又凶猛,且极其反复。
阮棠回来后照看了小半日,每隔一个小时就给裴青量一次体温,却始终没有降下来的迹象,甚至咳嗽也越来越重,整个人泛着不正常的红。
嘴里嘟嘟囔囔的。
更别说进食。
后来,阮棠也不管裴青醒来之后会不会闹,直接喊来救护车直接住了院,匆忙收拾了几套换洗衣物上跟了过去。
“阮小姐,那我……”
“秦姨,你今天就先留这休息一晚,之后两天得麻烦你送吃的过来。”阮棠道:“这月工资按三倍的结。”
“好。”
秦姨毫不犹豫的应了,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丰厚工资的不尊重。
住院之后,整个晚上,高烧不退的裴青都在说胡话。
念最多的就是阮棠的名字,连名带姓的有,更多的是‘棠棠’二字。
过来推针的护士是《闪光吧,少女》的忠实粉,问阮棠要了签名不说,看见这一幕,止不住地说:“阮老师,你们感情也太好了,祝你们新婚快乐。”
“……谢谢。”
阮棠笑着应了声,乍然间,心里感觉有些微妙。
可之后……
听得多了,竟也习惯了,再面对小护士,医生的打趣,她内心起不了任何波澜。
这一烧,直到第二天的早上才退的。
裴青睁眼的瞬间,对上的就是阮棠的睡颜,乍然之间没明白什么情况,心跳的速度都不免加快了些。
鼻尖是令人厌恶的消毒水味道,四周更是一片白色,显然是在医院。
“唔……裴小青,你醒了?”
被人注视的感觉过于明显,一晚上都是浅眠状态的阮棠睁眼,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翻身下了床,弯腰探了探额。
“可算是退烧了。”
“我……怎么会在医院?”
“不记得昨天的事了?”
阮棠问。
裴青当然记得昨天的事,尤其是自己卑劣的索吻行为,甚至可以用蓄意谋划来形容不为过。
可再之后,他便没印象了。
陷进纯白被褥里的青年摇了摇头,哑声道:“没印象。”
没印象了?
态度好像也不是特别抗拒来医院?
阮棠心思微转,真假掺半,面露可惜道:“哎,不记得也太可惜了,昨天你烧的云里雾里,嘴里念叨着妈妈,还撒着娇,非要我亲亲你的额头才罢休,否则你就要闹。”
裴青:……
裴青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不、可、能。”
例行查房的护士推门而入,听着两人对话,‘扑’的一下笑了,这对新婚夫妻怎么这么好笑啊?
一个明明喊了一宿的老婆名字。
一个偏偏仗着人不知情,大早上的占人便宜。
“阮老师,我来给病人量一量体温。”小护士说了句,伸手去碰病人,还没碰到,换来的就是当事人抗拒后躲,沉声道:“我自己来。”
“行,其实你昨晚一直在喊阮老师的昵称,阮老师刚才骗你的。”
护士眨眨眼,小声透露了这个事实。
裴青浑身的阴郁气息顿消,黑沉沉的眸子多了些亮色,多了一丝慌乱。
他喊了她一晚上了名字?
怎么会?
她会不会看出什么来?
房间内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连刚才打趣的阮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回到隔壁的陪床上坐着等结果。
很快,护士量完体温,送完今天的药片就走了。
“你……”
“我……”
二人不约而同开口,又齐齐顿住。
阮棠紧接道:“我刚才那话是骗你的,你别放在心上,医生说你这次感冒引起的肺炎,烧退了,但是你身子骨弱,回去输液怕引起反复,留在医院住院观察比较好。”
“而且……”昨天到底有些趁人之危了,阮棠沉吟片刻,说:“入院后,衣服是我帮你换的,希望你别介意。”
言外之意:那双病腿她看过了。
阮棠辗转反侧了半个晚上,也在想着要不要戳破这个事,但事情她可以瞒,治疗却拖不得,便借着这个机会说了。
再说了,昨天入院后,裴青十分抗拒旁人的靠近,唯独因为两个月的相处,而不抗拒她的靠近。
阮棠便干脆帮着换下汗水湿透的睡衣,发现两个月时间过去,裴青明显比之前要重了些。
但大部分的重量还是来自对方的骨架。
也正因此,阮棠才发现裴青个头不矮,起码185往上,如果能站起来,也是宽肩窄腰,俊雅帅气那一挂。
可惜……
阮棠飞速略过那些念头,斟酌着加了一句:“而且听医生的意思,说是怕这次感冒影响到其他地方,出院之前做个全身检查!”
“你觉得怎么样?”
才睡醒的女人面不改色的撒谎,一脸真挚,写满了‘信我’,‘信我’的字眼。
裴青喉间一痒,咳了好几下,弱不可闻的点了下脑袋。
阮棠笑眼弯弯,唇角都勾上一个漂亮的弧度。
之后几天,阮棠没守夜,只是大多时间还往医院跑。
毕竟裴青如今的信任来之不易,她得抓住这次机会逮着人好好做个完全的检查才行。
不过裴青的肺炎总是反复,连着三四天都没有痊愈的迹象。
医生检查之后只意味深长道:“病人思虑过重,对病情不好,得把心情调整好一些,对身体有好处。”
“行,我明白了。”
阮棠立马知道症结出在哪,下了几个手游拉着裴青一起玩,因为想让裴青出点郁气,便挑的fps类吃鸡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