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月抿了抿嘴:“……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安妮似乎愣了一下,随后她爆发了一阵疯狂的笑容,“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果然,即使拥有了这样的爱、这样的力量,你仍然不理解我们,依旧是这样的软弱无能,你仍然不属于这里!”
随后,在两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安妮已经出现在了曲月的面前,那双黑洞洞的、如同玻璃一般无机质的眼睛,浸满恶意地与她对视着:“……不过,那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曲月微微一怔。紧接着,她感觉胳膊传来了一阵大力——她被达达利亚迅速地拉到了身后;而在她原本站着的地方,则被一片黑泥所取代;而那一块地板,也被黑泥腐蚀出了一个仍然逐渐扩大的洞。
达达利亚一边扶着曲月,一边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安妮,神情中透露出几分危险。
“不过——”安妮刻意拉长了声音,似乎在欣赏曲月有些难看的脸色,“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父亲大人对那些莫名出现的小蜘蛛还挺感兴趣的,所以现在,「梦幻日」到底要发生什么,已经不归我管了哦。”
曲月捕捉到了刚刚这句话中的重点:“父亲……莫名其妙?”
安妮却似乎故意不想让她好受,冲她满是恶意地咧了咧嘴:“恭喜你——游戏成功了,不是吗?那么——”
“——下一次再见吧。”
说完这句话后,还没等曲月发出任何的疑问,她便感觉一片天旋地转,周围的所有景色都开始迅速地扭曲、后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万花筒一般的形态;随后,她感觉整个都在下坠。
向黑暗深处不断下坠——
“——滋滋……滋……滋滋……滋滋……”
“……听……到吗?”
“……旅……听得到吗?”
“滋滋……滋……滋滋滋……”
断断续续的、如同漏音般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那是……谁的声音?
随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笼罩周身的黑暗便如数逐渐退去,连带着体表曾经急剧下降的温度,也在渐渐一点点回升。那些痛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独属于床铺的柔软与温暖。
过了几秒后,曲月盯着对面那副已经被泄愤般撕烂的画,这才明确了一点——
——她活着回来了。
“曲月!”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用力地推开,神情带着几分难掩的焦急的达达利亚快步走了进来,“你怎么样?还好吗?”
“我没事。”曲月深吸了一口气,向达达利亚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紧接着,她缓缓地张开了手掌。
那枚仍旧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白色骨头就这样落入了达达利亚的手中。
曲月仰起头,向他露出了一个疲惫却又志得意满的笑容:“——成功了。”
达达利亚没有看那枚骨头,反倒是先紧张地将曲月身体各处都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最后没出什么问题。伙伴,你是怎么想到要把那个东西送给她的?”
说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便翻转了两下那块白色骨头,然后就这样还给了曲月。
“那是之前获得的一个道具,里面的食物和别的道具一样,都是一些状态增益之类的,没什么特别的。”曲月解释道,“不过,如果作为原装礼盒整体赠送给特定npc的话,会有特殊的效果。我本来以为是增加更多好感度什么的……没想到这么方便,直接能满足一个愿望。”
至于是怎么猜出来的嘛……
她偏过头,目光冰冷地看着窗外仍旧宁静平和的、如同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
卡伦易。
卡伦。
爱丽丝。
安妮。
……「卡伦博士」和「安妮」。
是那对常常在道具介绍里出现的父女。
估计在画中——在篝火晚会、在「宴会」举办的那个晚上,那个瘦高的影子、自称卡伦易的镇长,躯壳里面就是卡伦博士本人吧。
“现在怎么办?”达达利亚抱着臂挑了挑眉,“「幕后黑水」都已经被拆穿了,这个副本接下来想让我们干什么?”
“只能先去木偶剧院看一看了。”曲月顿了顿,神情中多了几分若有所思,“……我比较好奇的是,她说「梦幻日」的主导权已经不在她这里了……这是什么意思?”
达达利亚歪了歪头:“嗯?”
曲月低下头,用手指鼓捣着掌心的那块白骨:“她的意思是,她的父亲——卡伦博士——是因为好奇雾中怪物是如何产生的,才会特意将「梦幻日」的主导权转移到自己手上进行研究……但是说起来,这样不觉得有些违和感吗?”
达达利亚明白了她的意思:“嗯……你是说,她的父亲有些过于重视这件事了?”
曲月摇了摇头,压下了自己心头的异样:“总感觉好像和逃出这个所谓的游戏说不定有什么联系……罢了,说到底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而已。”
看出曲月不再想讨论这个话题,达达利亚站了起来:“要我帮你把他们喊过来吗?”
曲月揉了揉太阳穴:“……算了,现在太晚了。虽然知道那些怪物的源头,但这也不意味着我们就此获得了打败它们的方法……说到底,那些制定好的规则,最好还是好好遵守得好。”
达达利亚看着她:“小姐,需要我陪着你吗?”
曲月笑了:“就算是得流行性感冒也好歹有几天的抗体免疫期吧!我刚刚可是被这里的小boss袭击了欸,人就算倒霉也该有个限度吧?……放心吧。”
最后达达利亚还是被曲月半劝半推地赶走了。
她独自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默默地发呆,在心中回忆着刚刚在画中发生的诸多事宜。如同时钟般的水洼、下午六点、黄昏茶会、水下城堡、鱼怪、梦幻日、捉迷藏、宴会、处决、安妮、卡伦、雾中怪物……
想着想着,她竟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滋滋……滋滋……滋滋滋……”
“……不行……这里……不,还是不对。”
“滋滋……滋滋……”
“……参数再……这里,再调高……好了。”
“滋滋……滋滋滋……滋滋……”
“……能听见我吗?”
“不要怕……”
“……我们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曲月猛地坐起了身,神魂未定地环顾着四周——
——但周围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异样。
无论怎么看,眼前都只是那间房间。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阳光从旁边的飘窗中斜溢着,在地板上投射出了不规则的矩形阴影。极小的微尘在阳光中静谧地晃动。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的平静——仿佛她真的已经从这个噩梦般的游戏中逃脱出来——又或者说,之前的一切真的只不过是一个漫长的噩梦。
总之……她回归到了她正常的生活中。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是早上醒来后彻底清醒前的、短暂的朦胧罢了。
他们汇合。那些称得上是「久违」的、熟悉的面庞,连贺川的臭脸都显得可爱了几分——他们彼此问好。陈雪注意到了曲月过于难看的脸色,问她怎么了——她摇了摇头。
他们在客厅的长桌上互相分享着自己从副本间隔中的安全区买来的食物。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没有人动。
敲门的声音停止。他们打开了门,看到了一袋银色锡纸包的食物。此外空无一人。
谁也没有伸手去碰那些食物。他们回到长桌,继续分享食物。
紧接着,他们出门了。没有人拦着他们——也没有人就昨天发生的事情质问他们。向着昨天精神丝线曾经标记过的方位,他们不断行进着。
最后,他们到了。在簇簇深绿中,他们看到了那一抹酒红色的头发。她带着几人去了昨天亨瑞死亡的地方——果然,那块曾经被黑泥与躯体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土地已经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只有那辆白色的全包式游览车还停在原地。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环顾着众人:“请等一等……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们。”
她看向拉尼娅。
然后,她把在画中经历的事情告诉了所有人。
她看见拉尼娅捂住了胃。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涌出。她的口中溢出了痛苦的尖叫声和哀嚎声。她那样用力地哭着、干呕着,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呕出来。
其他人的表情也很是难看。第一个开口的竟是方何知——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如今已经白得像一片随时会被吹碎的纸了:“……怎么会这样?”
“我们……我们怎么会遇到这么难的副本?”贺川难以置信地开口,随后发出了犹如困兽般的怒吼声。他焦虑地在原地绕着圈子,除了这句话之外说不出其他的来。
“曲月……是不是……弄错了?”陈雪的笑容已经相当勉强,“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这样的……对不对?”
曲月与她静静地对视着。
“……不……不……这一切都……”她向后退了几步,不住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难道一定要——”
李秋生一句话也没有说,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曲月看着众人得知真相的反应,不知
为何,心中却萌生起了一种恹恹的情绪。
说到底……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害怕呢?
原来在他们眼里……她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吗?
原来……她是这样不幸的人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什么要做出这么绝望的样子呢?
一直以来……所有的绝望、痛苦,难道不都是我在承担着吗……?
一只手放在了曲月的肩膀上。她下意识地回过了头,撞入了那双深蓝色眼睛。达达利亚向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要对你的同胞怀有同情之心。”
曲月抿了抿嘴,感觉身体一片冰凉。
是啊,说到底,经历了这么多绝望的事情,根本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错。感到害怕是没有错的,感到恐惧是没有错的,感到绝望也是没有错的……
说到底……
……全都是「沃土」以及祂的信徒造成了这一切。
而这些玩家……
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奇怪。”曲月喃喃自语,“奇怪……我刚刚……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
她刚刚怎么会有怨恨同为人类的玩家的想法呢?
……之前安妮在最后,说的那句「那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又是什么意思呢?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先站起来的人竟然是拉尼娅。说实话,自己的小镇、家人、信仰、历史、记忆,原来一切都只是不过是一个虚假的谎言……这种事情无论是谁知道,估计都会崩溃地陷入疯狂吧。
但是她没有。与之相反,她走到了曲月面前,面容憔悴——但是确实充满了坚定。
“「梦幻日」……”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不已,“……还要继续吗?”
曲月怔了怔,随后认真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按照她的意思,「梦幻日」的管理权已经不在她的手上了。”
“还有一个地方……”拉尼娅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坚定,“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虚假的……那些游客也是虚假的……那么,这个世界应该还剩下一个地方。”
——木偶剧院。
“……我要去那里。”她抬起头看向曲月,“你们肯定要去的吧。……请带上我。我想要……我想要,阻止「梦幻日」。”
曲月看着她的眼睛。她想问「可这又有什么意义」——毕竟,她生活至今的小镇已经满目疮痍了。就算是所有人一起自我欺骗,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时光了……镇民已经死去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人基本上也已经快要被污染成怪物了。
在这种情况下,阻止「梦幻日」,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要结束这一切。”拉尼娅动了动嘴唇,“就算……就算我的诞生、死亡,以及这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有任何的意义……我也不想要胡乱地死在这些人手里。”她的眼睛忽然闪烁着仇恨的光芒——这让她原本黯淡空洞的眼神忽然变得格外明亮,“这就是……我为我无意义的人生,赋予的唯一的意义。”
曲月动了动嘴唇,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就一起吧。”陈雪的声音响起。她向曲月勉强地笑了笑,轻轻地揽住了拉尼娅的肩膀,“拉尼娅,我们这些人啊……呵呵,在那些人眼里,我们应该连路边的一颗不起眼的石子都不如吧。”她动了动嘴角,“……但是,因为是人类……所以,我们都会有一点小小的不甘心啊。”
李秋生抿了抿嘴:“……我也是……说实话,被莫名其妙带进这个该死的游戏,然后在这各个奇怪的地方拼命地挣扎求生……我已经受够了!”她恨恨地用力跺了一脚地面,“我不想再被那群怪物戏弄,不想再被当个可以被
随便杀死的玩意儿!”
陈雪笑了笑,看向贺川:“你呢?”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放弃好不好。”贺川臭着脸嘟嘟囔囔地走了过来。
方何知赶紧表态:“我就是跟着大家就行!”
曲月看着周围逐渐再次站起来、聚集在自己身边的同伴。她越过他们的身躯,看到了达达利亚那双含着笑意的深蓝色眼睛。
……是啊。
她也笑了笑,把手放在了中间。陈雪、李秋生、拉尼娅、方何知、达达利亚、贺川。
一只只手叠起来。
安妮,我不会变成你们的同伴。
因为……
……我们是人类。:,,